第六回神龙回窝
梁聪与陈子升虽同在黑虎山这一干结拜兄弟当中,一个行五,一个行十四,但始终因机缘不巧,天不假时,直至此刻方才初次谋面。二人促膝而谈,相见恨晚。一番交谈下来,饶是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的梁聪,也不禁为陈子升的口齿伶俐、远见卓识和风度翩翩所倾倒,不由得心下赞叹:“怪不得大哥对他另眼相看,青睐有佳,平日里更是赞不绝口,直叫夸花了。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的人才!夜游侠的名号日渐鹊起,厉害!厉害!”二人之前均是神交,此时也让陈子升对这位五哥有了认识,心想这位五哥久历江湖,门路比自己清楚的多了,以后遇事还得多向他请教。
不一会儿,梁聪见话意正兴,便尝试着套问陈子升的行踪以及日后打算。陈子升心知梁聪的意思,当下也没想隐瞒,便将他让关礼临行前,把张根当初富强坊的风水局给盘了,打算改作一家堪舆馆,自己化名龙辰先生,以作蛰居之地的事情如实说出。梁聪本心猜陈子升担忧彭老大知他下落又会找来邀他上山,是以不会轻易吐露。但没想到他竟坦诚如斯,并不相瞒。可见尚重山寨情谊,此时又忽想起一事,不禁哈哈大笑,拍手笑道:“贤弟说的可是位居城南的富强坊吗?”陈子升答道:“正是。不知五哥为何发笑?”梁聪道:“贤弟有所不知。这富强坊地势低洼,每当雨季,城中积水难泄便淤积于此。这雨水一回流嘛,所以有了‘回流窝’这个名字,大家叫的顺口,故又唤做‘回龙窝’。适才贤弟说自己化名龙辰,正应了这个‘回龙’的‘龙’字,这般巧合,莫不是天作之美嘛!”
陈子升奇道:“哦?果真如此?这小小地方竟还有这个典故。小弟之前未曾听人说起过,确实不知。这个‘龙辰’的名字,自是胡诌的。小弟是建文二年生人,生肖属龙,又姓陈,所以就叫了‘龙辰’了。不过这个‘回龙窝’的名字,倒是真的好。想我一年前来到这里,把徐州城闹了个天翻地覆,此次回来,可是得叫徐州太平了,莫不能再给哥哥们添麻烦了。”梁聪摆手道:“贤弟哪里话,你当初救我山上兄弟性命,保我山头名声,这样绺子才没让济南姓崔的给挑了。当时俺虽不在,可俺老五心里却清楚的很,山上的兄弟们可也都记着呢。但凡用得上兄弟们,就是看得起咱,又怎会觉得麻烦。”陈子升不愿居功,谦谦一笑道:“旧事不提。承蒙五哥厚爱,今后用得着兄弟的,就派人到‘回龙窝’言语一声,小弟万死不辞。”只听梁聪说道:“贤弟且听俺一句。你那回龙窝实在过于潮湿,左近的不是染坊就是磨坊,实在不宜居住,近些日子且就在俺老五这铺里此歇息了,待俺老五给你觅了一间可作门面的好宅院,收拾妥当,再把你那堪舆馆所需事宜一切斗鱼张罗齐全了,你再移将过去,可好?”陈子升推辞道:“多谢五哥费心了,只是小弟既入江湖,这吃的住的就不消讲究了。刚刚五哥也说了这‘回龙窝’正应了我这‘龙辰先生’的‘龙’字,如此旺地哪里再找?至于那堪舆馆嘛,以后就是小弟的营生了。‘金’门买卖,一支笔、一张桌足矣。小弟打算待会回去燃了一仗鞭炮便算是开张,其它日后再议。”
古来江湖上一直都有“金皮彩挂”这四门最底层的营生。其中金是指测字、算命、看风水的,皮是偏方治病、卖膏药的,彩是唱戏、变戏法、玩杂耍的,挂是指看家护院、打把式卖艺的。陈子升说自己的这堪舆馆是‘金’字买卖,便是这个意思。梁聪久历江湖,其中道理自然知晓,当下提议道:“这金皮彩挂这四门走江湖的手艺,确实不用置办这许多物品,但是如此开张岂不寒酸了。贤弟若是不急,便另择黄道吉日,且让俺老五找字匠给你做好了匾额和楹联,再速速邀上这徐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天去给你道贺。有俺老五出面,至少也得惊动大半个徐州城,自此广开财源,岂不甚好?”陈子升急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五哥你怎的忘了,小弟这次隐匿于此,怎能如此张扬。”略一思索,道:“不过,请字匠给小弟置办一副楹联和匾额,倒是可以。多谢哥哥了!”
原来当陈子升听到“字匠”二字,忽然想起山寨上的座次来。这黑虎寨除了大当家的彭黑虎掌管一切之外,往下的便是里四梁、外四梁。里四梁是指刀把子、粮台、狗头、招子。其中刀把子负责打劫、行刑、训练;粮台负责一切内需,包括开垦、储备粮草和管理武器、马匹等;狗头即是军师,负责出谋划策;招子负责山前山后的岗哨。外四梁是指典狱、耳子、趟子、字匠。其中典狱负责看押人质和犯人;耳子负责打探消息,搜集情报,梁聪便是;趟子负责山上山下来回联络;字匠负责起草文书,置办工具。此时梁聪提出由山上的字匠置办匾额和楹联,当真是省了力气,再好不过了,于是欣然接受。
梁聪命下人取来纸笔待要陈子升亲自题字,忽想起陈子升现在盲了双眼,却又如何动笔?只得苦笑道:“俺本还想让贤弟题字的,真的是糊涂了。”陈子升拱手道了一句:“无妨!”铺开宣纸,提笔润墨,以指间为尺,执笔便写。只见龙飞凤舞,行云流水,不多时一副楹联已跃然纸上。
梁聪凑上前去,见这字体笔走龙蛇,端正清秀,就算是明眼人也不见得能写出这副好字。若非自己亲眼所见,绝难想象这是一个盲人所写,心下惊喜万分之余对陈子升更加佩服了,愣了半晌,这才想起了来称赞:“贤弟这个妙笔生花……嗯,这个……才思泉涌,倚马可待……贤弟真乃神人也!”
只那纸上写着:
谶纬三宙窥古今左右兆瑞择吉时通隆运
堪舆八荒承天地上下精华扬祖德润贤孙
横批风生水起
梁聪连连赞叹,一拍胸脯道:“这匾额的事儿交给俺老五了,俺这就告知趟子交于字匠去做,过得两日送到贤弟府上。”
陈子升拜谢道:“多谢五哥,小弟先行告辞。”他有意显摆身手,不待梁聪答话,袖袍一拂,两扇房门顿时从中弹开,接着左足一点反身而出,也不走来路,轻飘飘的跃过了院墙,道一声:“小弟且回‘回龙窝’去了。”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且说那晚陈子升在黄河渡劫了粮船,将师爷、差役一干人等纷纷打落水中,命令船老大把粮船向东驶出二十里,欲与“军师”杨青回合。船只尚未行出十里,忽闻岸上一声哨响,这簌溜溜的一吹,不一会河岸两边此起彼伏尽是竹哨呼应之声。
陈子升侧耳倾听,察觉四周草丛中密密麻麻、人涌如潮,少说也有百余人正围将过来。前方金鸣声起,铁环相撞,显然铁锁横江又已拦了去路。陈子升心下大骇:“苦也!我劫了这船本想送上黑虎山,没成想刚出黄河渡又被别的强人盯上哨了。只是不知是哪个山头的,我且打出黑虎寨的旗号瞧瞧,他若识趣离开便罢了。如若不然,我虽独然一人,却也不能拱手相与。既然打出了旗号,说不得只好斗上一斗,免得连累了黑虎寨的名声。”心里做好了决定,当即飞上了桅杆。他知对方人多势众,决定先声夺人,好叫对方不敢轻动,顿时运起大丹神功当先开口道:“西北悬天一块云!哪路的朋友,还请现身吧!”他内力充沛,字字霹雳,如钟如吕,洪声远彻,端的是震惊四野。
这一手果然有效,两岸强人见他轻功卓绝,孑然一身独踏桅杆,皎皎明月之下,浩浩黄河之上,茫茫黑夜之中,犹如冯虚御风,凌波出尘,皆尽骇然。再听闻此等高深的内功修为,自是人人皆惧。
忽听扑通扑通几声,有人落水。原来是船老大看到又是一批强人前来劫船的,心里早就怕的要命:“苦了咱家了,今晚跑这一趟船竟然这个来劫,那个也来劫。管你是什么云,这劳什子船老子不要了,只求活命还不行吗?!可惜了咱家这船。”于是与伙计们打个眼色,趁乱弃了船跳下水去。陈子升起初还以为他们是着了岸上的道儿,略微一想,旋即明白。
此时,只听岸上一人高声叫道:“黑云白云都是云!贤弟莫怪,是愚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