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孩子?”
冯榆雁和王捕头同时惊讶道。
“是啊,案子既然要重新查起,王捕头你就给我们从头讲讲吧。”
“是,郑公子,冯大人,案子是这样,三天前,钱家仆人来报案,说陈吕氏在钱府,城墙附近的一处别院上吊死了……”
“仆人是男是女?”
“女的,负责打理那处院子,十三岁,长得水灵灵的娇嫩的很,所以没人怀疑到她头上,他也被吓坏了,知县大人吩咐问完话尽量少打搅她。”
“嗯,继续。”
“是,卑职带兄弟们和仵作去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除了陈吕氏吊在房梁上之外没有异常。”
“完了?”
“完了。”
“就这些?”
“就这些,郑公子要去现场看看吗?”
“你们封锁现场了吗?”
“没有,因为当时第一时间判定是自杀,所以没贴封条,尸体运回县衙后仵作才发现颈上的指印,当时已经过去半天时间,钱家已经把现场打扫干净了。”
“哪还有什么好看的,主公,这打扫现场怎么看都像是消除证据。”
“嗯,看来我想的没错。如果那个人身材比例正常,那他的身高绝不会超过五尺,不是女人的话就是个十二三四岁的孩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个侏儒,王捕头,跟陈钱两家有来往的人中有侏儒吗?”
王捕头业务能力很硬,几乎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没有,整个平阴县城虚痨者只有两人,其一是一位六十有余的长者,另一位是位女子。”
“咳咳……主公,四尺以下才算得上侏儒,五尺只是比常人略矮罢了。”
“嗯……也是。”
王捕头不是第一次见到冯榆雁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指出自家大人的错了,初时还略带惊讶觉得赵枢会翻脸责罚,但接触多了才发现了赵枢的儒雅随和。
所以他一时也忍不住了,
“额……郑公子,十三四岁也算不得孩子了,民间规矩少,十四岁当爹的一抓一大把。”
赵枢没发表意见,但王捕头扎到冯榆雁这个老光棍的心了,
“十四岁就是当爷爷也是个小屁孩。”
“嘿嘿……冯大人说得对。”
“嗯……主公的意思是说,陈吕氏隔三岔五跟钱老爷鬼混,可能有钱家的小屁孩看到色心大起欲行不轨,过程中起了冲突掐死陈吕氏,然后伪造现场。”
赵枢闻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另要了一壶白开水,
“我怎么知道?”
“是,这是咱们的猜测,还需要王捕头去调查。”
“是,卑职遵命,查钱家十二到十四岁的男童。”
“不,钱家的人又跑不了,你们先跑城中的医馆药铺,查查这几天去看过抓伤的人,凶手是不是钱家的人不能只凭咱们猜测,咱们分头行动,你们人多,去广撒网,着重找身高五尺以下的男子,钱家就交给我去吧。”
“是,卑职这就吩咐下去。”
“也不用急,我有些困了,老冯,替我好好招待王捕头,我先回房补个觉。”
既然探案方向已经明了,那就尽量拖一下官府的动作吧,不然在李鹿来之前他们就把案子破了,那可就白忙活一场。
送走赵枢后,冯榆雁拉着王捕头开始喝酒,没有赵枢这个大人物在场,两个武人说起话来格外自在。
他们从午饭时间直聊到晚饭时间,赵枢第二次推门进来时,王捕头已经趴到桌子下,冯榆雁叫了一个同僚帮自己灌人,现在只是微醺。
“老冯干得不错,这次给你记一功。”
让捕快把王捕头抬走后,赵枢回房吃晚饭。
掌灯后,他等的消息终于来了。
被派去西城门监视的侍卫回报,李鹿刚刚进城,住在不远处另一家酒楼。
赵枢又在脑中过了遍并不复杂的计划,然后写了张便签,和在县衙中随手顺走的捕快公服装在一起,敲响了冯榆雁的门。
……
第二天一早,自觉昨天浪费了半天时间的王捕头天刚蒙蒙亮便起床去挨家挨户集结自己的小弟开始行动,逐个拜访城内的医馆、药铺,出于保险起见,甚至连城内外的道观和江湖郎中都找过了。
遇上了些小问题,
“道长,您说昨天有个俊后生脸上被抓伤来求药,其身高多少年龄几何家住何方?”
晌午时分,他已经有了写收获,虽说按礼法来说妇人不能打自家官人,但民间河东狮想来不少,像车夫的娘子那样光明正大把自家男人赶到大街上的罕见,但在家雌威大作往孩儿他爹脸上挠两下还是不少的。
话说“河东狮”这个典故也跟苏东坡有关,这真是个很有梗的人,苏轼有个好友陈慥字季常,饱参禅学,自称龙丘先生,常跟苏轼指点江山。
这位佛教徒跟苏东坡有共同的爱好,嫖。
当然,大才子苏轼遇见的妓女很多都是倒贴的,大概不给嫖资,不给钱当然不算嫖喽。
这不重要,大概是龙丘先生这个风流雅好惹恼了自己的妻子,偶尔会在陈慥与宾客谈笑之时出来执行家法,用自己的大嗓门教他做人,而陈慥极度惧内,此时也就成了他社交圈中的笑柄。
以损人著名的东坡先生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写了一首《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诗中写道“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这也就是后世河东狮吼的由来。
王捕头并不知道这个典故,但他很开心,因为上午刚过半,就找到三个可疑之人。
但他又很失望,因为这三位都是可怜的家暴受害者,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用假名字买药,可惜被娘子打这种市井间的重量级八卦怎么可能瞒得过人?
王捕头认为那位郑公子似乎并不太知民间之事,给自己指了一条错误的方向。
根本不需要去什么药铺医馆,只要去菜场、戏台子等中老年妇女聚集地打听一番,谁谁谁床头床尾不合都能听个有鼻子有眼儿,好像她们昨晚就在人家床边亲眼目睹一般。
所以城中谁受了什么伤,自然也能打听到,虽然不免有是些空穴来风,但总的来说效率比一家家药铺找过去要高多了,晌午时分他就走访了五位受害者,充当着调和家庭矛盾的知心大叔角色。
路好像走歪了……
而且最让人无奈的是,他问那些大姐大妈谁脸上被抓伤了,而她们说话极其夸张,明明是小夫妻斗个嘴到他们嘴里也变成一场惊天大战。
王捕头无法辨明信息真假,所以只能挨家走访。
正当他又调和完一家后上街准备去下一家,一位热心衙门办案的妇女同志凑到王捕头身边。
一位熟人,是刚刚走访的一位河东狮。
“呦,这不周大姐吗,怎么来道谢?不用不用,大家邻里街坊的,不是我说你啊,男人逛青楼算不得什么大事,没必要动手……”
“呸!谁来谢你了,你给我们当家的逛青楼开脱还指望我谢你,做你的大梦。”
“哎……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是来让你谢我的。”
王捕头一头雾水,
“这又从何说起?”
“我们当家的不是腿摔破皮了吗?我寻思着给他抓副药别耽误干活,你猜我去哪抓的?”
“离你们家最近的就是沈大夫啊。”
“错了。”
“那城南蒋半仙?”
“也不对,王捕头,你到处打听的是陈顺和那家的案子吧?”
“哎呦您就别反过来问我了,也别跟弟弟我打哑谜了,这我上哪猜去?”
“城北一里半有座道观你知道不?”
“城北……那个疯道人?”
“什么疯道人,人家叫冯道长,你别看他疯疯癫癫的,本事大着呢,这叫深藏不露。前年西关秦家小子肠痈眼看就要死了,愣是被冯道长一碗符水救活了,还有城外赵家峪那……”
刚才责怪王捕头给自己男人逛青楼开脱的周大姐瞬间又把王捕头当成闺中密友,开始掰扯起冯道长的光辉事迹。
王捕头毕竟在县衙中也算个中层干部,近些年已经很少处理偷鸡摸狗的小事,只有涉及重大伤害、命案或是大户人家丢了东西时,他才会亲自出手。
自称冯道长的道士他倒是知道,五年前流浪过来的一个道士,被城北一个小道观的道长收留,这个道观有多小呢?算上道长和冯道士,总共两个人。一间瓦房供奉神牌供百姓上香,两间草屋住人。
两年前老道长终于练成了长生不老药,嗑药飞升了,冯道人便继承老道长的衣钵成为冯道长。
他好像有个道号,但大家都记不住,因为他有一个外号实在太响亮。
由于他有时候风度翩翩仙风道骨,确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但有时候又浑身脏兮兮疯疯癫癫的,所以被人称为“疯道士”。
这也就是赵枢所说嗑药把脑子嗑坏了。
这位疯道士在民间名声极佳,据说精通医术,经常免费给百姓看病,而且这个年代的道观寺庙承担一部分福利机构的责任,也就是收留乞丐和无家可归之人,其中有些因病被赶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家仆,他治好了其中几人的病收留在道观,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成了小有名气的神医。
王捕头是知道其中内幕的,其实有些病本来就不大,只要在家歇上十天半月的就能好,只是大户人家不养闲人,所以直接赶出来了。遇见心肠好的还给遣散费,有些不讲旧情的直接轰出来,没有积蓄只能到处做工,病情也就一天天加重。
而冯道长只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个住处,一天管两碗小米粥而已,便有几个人痊愈了,所谓神医之名完全是他自吹自擂外加不明真相者添油加醋。
由于这疯道士除了吹牛之外也没什么恶迹,而且确实收留了些乞丐,所以官府也就没在意他自称神医之事。
他努力回忆着周大姐口中冯道长的光辉事迹,
“哎周大姐,你说的秦家小子可是卖炊饼那家?”
“是啊,那么好的小伙子眼看就救不回来了,冯道长一碗符水下去,你猜怎么着?他就……”
“你什么时候见过的秦家小子?”
“我没见过啊,都是听人说的,王家大妹子,她说的。”
“没见过还说的煞有介事?秦家小子那次肠痈就死了,还是我替知县老爷去慰问的。”
“什么……死了?咱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吧?我说的是卖炊饼那家的。”
“我说的也是啊,西关还有第二家卖炊饼的姓秦不成?就是他,死于肠痈。”
“冯道长不是救活了吗?”
“你又没看见,吹牛的呗。”
“哎呀呀呀可不敢说可不敢说,冯道长是有修为的,小心他做法弄你。”
“行行行了,他有吹牛的修为,你不是说要让我谢你吗,谢什么?”
“对了你瞧我,一说起来就没完了,我去冯道长那给我们当家的求药,在他那听说了件事儿,就是王捕头你问的。”
王捕头精神一振,
“什么事?”
“大前天晚上,有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去找他看伤,眼睛被抓伤了,说是自家猫抓的,道观里的人都说那公子哥放着城里的大夫不看,专门去找冯道长,冯道长一副药下去啊,那公子哥伤痕立马就不见了。这绝对是有神通的,小王说冯道长给她男人开的药用完可生猛了,怎么我们家老……”
说起来又滔滔不绝险些说出自己丈夫隐私的周大姐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
“哎呦王捕头你瞧我又说起来没完了,不耽误你事了,咱们回见啊……”
“哎别走啊,周大姐你当家的用药没效果吗?”
“呸!办你的案去!”
周大姐头也不回地走了。
“哈哈哈……谢谢啊。”
王捕头轻笑,既然自家男人不行,那还担心他逛青楼干什么?
还是说只有对自己不行,却对青楼的姑娘门雄风大振?
此间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王捕头不在思考周家的私房事,带人出城,以他二十多年职业生涯的预感,周大姐的信息将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来到城北一处破旧道观,虽然依旧很破,但已经比几年前的一砖两草三间屋子强多了,有冯道长收留的人手,又修了几间木屋和草房用来安置流浪汉。
走到院门处,被一个道士打扮的小孩拦下了,
“你找谁,有拜帖吗?”
王捕头哭笑不得,穷讲究穷讲究,真是越穷越讲究,自己出入县衙也不需要拜帖,这破道观规矩还挺多。
“我找你们冯道长,你跟他说我是县衙公人。”
“什么是公人?”
王捕头看这小孩挺好玩,八成是哪个村里的孤儿,有心和他开个玩笑,
“公人就是公的人,就是男人,你就这么跟冯道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