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笑呵呵的知县脸上的肥肉也顿时僵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哭笑不得。
他又不傻,两个人的手印都对不上,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另有第三人,自己这两天不仅做了无用功,还白白浪费了搜捕凶手的第一时间。
刚刚想好自己和赵枢的孩子上那个幼儿园……不对,是通过赵枢之口让自己大名上达天听的事就这么凉了,知县很沮丧。
而且自己这么大的失误被人看在眼里,反倒不希望赵枢能破案回京后吹捧了,不然自己被人知道的就不是办案得力而是无能。
赵枢不知道这个知县心里这么多戏,已经甩开他上前研究手印的问题。
“老冯,会不会是掐人的时候把脖子上的皮肤掐变形了,所以才对不上?”
冯榆雁用手掐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
“主公说的有道理,嗯……脖子上的痕迹应该比手的实际尺寸要大。”
冯榆雁掐住尸体的脖子使其皮肤略微收缩,然后由仵作再次将手印覆上去。
赵枢在旁捂住口鼻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惊一乍的冯榆雁又开口,
“不对……”
“又怎么了?”
“主公,卑职才反应过来,既然实际尺寸比淤痕要小,那手印比脖子上的痕迹更小才可能有误差,但钱厚文和陈顺和的手印都比尸体上的淤痕大。”
“什么?”
刚才冯榆雁只说手印对不上,并没具体说是偏大还是偏小。
冯榆雁松开尸体的脖子,让仵作把手印盖上去,果然,在皮肤松弛的情况下纸手印完全覆盖尸体上的痕迹,还要多出一小块。
“主公,会不会是人死后尸体皮肤缩小了?”
赵枢回忆着自己在学校中解剖过的那些尸体,
“人死后一到四小时肌肉开始僵硬,头发树立,也就是看起来死后头发长长了。四到六小时皮肤开始变黑,这是因为血液开始凝结。死后六小时肌肉扔会抽搐,也就是民间所说尸变。八小时尸体彻底凉了,而且男性死尸会出现一生中最后一次坚挺。死后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僵尸开始变软,软到平时做不到的姿势可以轻易摆出来,有些廉恋尸癖因此特意去盗取女尸奸污。死后一到三天,身体从内部开始腐烂。三到五天,尸体开始浮肿,口鼻中的带血泡沫也是这段时间冒出来的。死后八到十天,浮肿加剧,因为尸体内部腐烂时产生的气体积压在内,同时会把舌头顶出来。”
仵作在旁击节称赞,
“大人所说丝毫不差,只是所谓内部腐烂产生气体又是何意?”
“就是说人虽然死了但体内的酸和消化液还在,没有食物这些东西就会消化尸体的器官。”
冯榆雁恍然大悟,
“那岂不就是自己吃自己?”
“是这个意思,这具尸体现在死亡第三天,正处于僵硬后变软开始腐烂的阶段,看起来还没开始浮肿,所以按理来说手印断断不会有缩小的道理。”
“所以凶手并不是这二人。”
赵枢看向知县,
“知县大人,可还有其他嫌犯?”
知县愣在当场,不知是在头疼这件案子、担心自己的前程还是在思考赵枢的问题。
赵枢以为是自己捂着嘴吐字不清,拿下手帕放大声音,
“唐知县?”
“啊?啊,郑公子,陈吕氏此人原本是隔壁长清县农户出身,十几年前经人搭线来平阴县嫁给陈顺和,因其有几分姿色,所以虽然为人泼辣,陈顺和依然对其颇为疼爱,二人育有一子……”
“那孩子是陈顺和的吗?”
赵枢无奈地看了冯榆雁一眼,这个家伙怎么把大伙儿心里的问题问出来了?
“这个……本官也不知道……”
“不好说……”
仵作此时也开口,
“知县大人来咱们县时间不长,小的可是在这住了几十年了,这陈吕氏在平阴县城这十来年被传红杏出墙也不是一两次,听说……是听说啊,做不得真的,听人说当年就是因为二人无子,以为是陈吕氏无法生育,陈顺和还买了个小婢传宗接代,结果那小婢也无孕,才知道是陈顺和自己有问题。”
“此事说来确非是空穴来风,二人成亲十余年,孩子却只有六岁,的确蹊跷。所以是陈顺和让陈吕氏出去偷人好继承香火?”
赵枢撇了知县一眼,好歹是朝廷命官,象个菜场大妈一样打听这些八卦成何体统?
鄙视完知县,赵枢也竖起耳朵听仵作说下文,
“这就不知道了,有人说是陈顺和让自己娘子偷人,也有人说是陈吕氏偷人受孕,陈顺和怕家丑外扬便无奈忍下了。这些传言都有鼻子有眼儿,甚至还有人炫耀说自己……”
“打住打住,停吧,”
赵枢听仵作越说越离谱,想不到这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小老头肚子里的八卦还挺多,
“你就说说最近一年来陈吕氏除了自家官人和钱厚文之外,还跟谁有过故事?”
“最近一年?这就不知道了,陈吕氏平日闲在家不事生产,跟外人打交道也不多,孩子去年就送到婆家带了,当初对外说是身体不好要调养,现在想来应该是那时候跟钱老爷勾搭上的……”
“既然已经勾搭上一年多了,怎么陈吕氏也没给陈顺和跟钱老爷共同生个孩子?”
“老冯你能不能别老问这些让人难为情的问题?”
屋内四人一尸,聊起八卦之时已经忘记了身份尊卑,好似在酒楼喝花酒的狐朋狗友一般。
其他二人听到赵枢的话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只有冯榆雁了解赵枢,知道他在某些方面比那些士大夫更为保守,此时嘿嘿一笑不再追问。
他不问,仵作倒是没忽略他的问题,
“嘿嘿,这位大人,您想啊,那钱老爷五十大几了,比小老儿我还大上几岁,生孩子这事儿早就是有心无力了。”
其他三人恍然大悟,这个年代很少有老来得子,不说民间,便是帝王家的孩子大都也是四十岁之前生的。
仵作忧郁,钱老爷的困难岂止是他一个人的?男人啊,上了五十总有些事是不从人愿的,好在自己子孙满堂,也不寻思那事儿了。
知县轻叹一口气,自己也是奔五的人了,却只有一子一女,还得抽空纳几房妾再努把力才是。
冯榆雁若有所思,自己虽说年纪不小了,但还有二十五年时间,此时不急。
赵枢无言以对,这仨货怎么这么能跑题?
“也就是说这近两年时间陈吕氏没有跟其他男人有过深的交往?”
“至少小的没听说过。”
赵枢脑子里闪过什么信息,他敏锐地一把抓住,
“你刚才说,陈吕氏为人泼辣?”
“是啊,大人,这婆娘酒喝得架也打得,她刚嫁来时哪有人听说过啊?您肯定以为她在平阴县城扬名是因为她偷汉子吧?可不是,而是她隔三岔五骂陈顺和,还曾把他赶出家门睡在大街上,这谁见过啊?”
冯榆雁笑了,
“哈哈,我说你可真能编故事,口舌乃七出之一,更遑论把自家男人赶出门了,她不怕被休?”
“嘿嘿,小的在三位大人面前可不敢胡编,就是因为陈顺和能忍,所以这对夫妻才在县城成名的啊,您别看这陈吕氏现在死尸令人反胃,活着时却有几分姿色,要不那钱老爷怎么能看上她呢……”
三人又开始跑题,赵枢估计这仵作是工作太沉闷憋久了,好不容易有人聊天这话就像开闸放水般滔滔不绝。
赵枢不再理他们,看了眼长案上的死尸,从桌上拿了仵作的木尺,挑起尸体的手查看指缝,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停停停,仵作,钱厚文陈顺和二人可有伤?”
“他们?钱厚文无伤,陈顺和倒有不少,这两天受了刑,大人您也见过了。”
“我是说抓伤,你验尸时就没发现尸体指甲缝里有血丝吗?这分明是她临死前与凶手搏斗时抓伤所致,陈钱二人身上可有抓痕?”
“这……小的不知……”
知县开口,
“让王捕头去一看便知。”
冯榆雁抬手道:
“不必了,垂死时乱抓一阵哪里会只抓在脖颈上?凶手肯定会被抓破脸,钱陈二人脸上无伤,再加上手印不合,卑职看可以排除这二人的嫌疑了。”
赵枢点头,
“知县大人怎么看?”
知县不想看,他原本的打算的确如赵枢所想,就是盯着钱老爷审,如果审不出结果就把陈顺和屈打成招甚至直接打死再扣个畏罪自杀的帽子,这种小事谁会在乎呢?
但赵枢此时表现出了对这案子的关心,甚至还一副想充当一把寇忠愍公的样子。
谁能想到寇准还是个神探呢?十部古装悬疑类电视剧里九部都有清水辨铜钱的桥段,而其原型就是寇准。
现在再明目张胆草草结案是不容易了,还好这小祖宗说这几天就要回京,先迁就着等他走后再说吧。
“下官以为既然钱陈二人虽非凶手,但作为陈吕氏最为亲近的两个男子,总是难脱干系。依下官看来,便还是收押在牢中,只是不再施刑,再派人重新调查案情,郑公子看如何?”
“呵呵,您才是知县,在下只是好奇罢了,岂敢插手,只是在下粗通刑狱,或可为知县大人尽一份薄力。”
赵枢自然知道知县打的什么算盘,不过也没必要揭穿,在这个时代像这样的冤假错案太多了,他又不是圣母,要是一件件管过来不得把自己活活累死。
“求之不得,只怕劳累郑公子,下官给捕快下令听从郑公子吩咐。”
“如此多谢。”
众人各自散去,仵作一脸不舍地陪两位忠实听众出门,说着最后的八卦。
由于这些发现,陈钱二人被排除嫌疑,今天的审案自然取消了,知县去县学化身大师讲学。
赵枢走出门后深呼一口气,
“回酒楼。”
“诺……啊?主公不是要查案吗?”
“是啊,知县不是让捕快听我命令吗,有别人使唤为什么还自己动手?去请王捕头到酒楼商议案情。”
破案第二,调走看守大牢的人手第一。
回酒楼后,赵枢先回房洗了个澡换下衣服,在外没有淋雨洗澡着实不方便,一套下来已是午饭时分,侍卫来报王捕头已到酒楼中。
他们下榻的酒楼便是遍布全国各地的明月楼,不过这不是连锁店,各地的明月楼互相之间没有关联,只是不约而同取了相同的名字。
酒楼的布局类似后世的酒店,一楼大厅摆满方桌,二楼是雅间,客房在后院,赵枢穿戴整齐后由酒楼后门进去上到二楼雅间内。
冯榆雁正在给王捕头讲解案情最新进展,见赵枢进门,二人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王捕头坐,老冯,怎么没叫个姑娘招待王捕头?”
等赵枢入座后,王捕头也坐下,冯榆雁给赵枢倒上茶,
“主公,咱们还要商量事情,您找姑娘来也就是给您倒个茶就赶走,这活我来得了。”
“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你倒的茶跟姑娘倒的茶能一样吗?”
“反正您一不爱喝茶二不爱姑娘,有什么不一样?上次在济南府您嫌雨前龙井难喝,人家伺候您的花魁还以为您是对她不满意呢。”
“有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李公子事后说的。”
“别扯这些了,跟王捕头说清楚了?”
“是,郑公子,冯大人已经跟卑职说明白了,现在只知道车夫和钱老爷都不是凶手,但对凶手还是一无所知。”
“没错,方才我想了想,知县大人说得对,虽然他二人不是凶手,但既然陈吕氏身上和屋内的财物都未丢失,那凶手大概率不是临时起意图财害命,很可能跟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应该着重调查钱家。”
“诺,卑职已经吩咐手下兄弟潜伏在钱家周围,专看谁脸上有抓痕。”
“不够,凶手不一定会正大光明出门的,我想到一点,钱陈二人身高都不高,所以手也不大,而死者颈上淤痕更小,你们说凶手会不会是个女人?”
冯榆雁和王捕头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大人,那陈吕氏体格不差,身材娇小的女人恐怕不是对手。”
“郑公子,冯大人所言不虚,陈吕氏在县城中是出名的泼辣,莫说女人,瘦弱的男人恐怕也不敢轻易招惹。”
“原来如此……那就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