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十五闹花灯,是胶东的一大盛事。
晚饭吃完汤圆,搁不住几个伙计的软磨硬泡,姜来远被他们拉着去看花灯。见有灯谜,不少人围着苦思冥想,一旦有猜出来的,周围就有人叫好赞叹。来远书读得好,连续猜中了几个,惹得身边围了一圈人,忽然听人大喊道:“有贼!”
来远回头来看,见一女子惊叫:“有贼,有贼抢东西啦!”
来远忙问:“小姐,您丢了什么?”
小姐花容失色,满脸焦急地说:“不好了,我的玉佩丢了。”
身边丫鬟模样的女孩子惊叫:“那可怎么办?”
来远看得真真切切,一个人正拨开众人往前跑。来远忙拔腿急速向刚才那人追去,可怜那小子前面人多,并没跑多远就让来远十多步赶抢过去,用右手一把薅住衣服领子往后一拉,那小子往后一仰站立不稳,双手往上张着就要倒下来。来远见其右手攥着,想必那东西在他手里,便用左手抓住他衣服领子,抬起右手抓住他的右手腕子,使劲一攥往下一撸,那人手中的东西便落到来远掌中。那男子拼命挣扎,倒在了地上,也不怕人多被踩着,在地上一滚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人群中挤去。
姜来远清楚,集市上的贼人大都结帮成伙,穷寇莫追,既然东西到手了,赶快还与那小姐才是。当他回头看时,就见那两位女子在灯笼下呆呆地立着,慌张失措的样子有些可怜。姜来远忙赶过去,将张开的手掌伸到那小姐眼前,轻声问:“请问,此可是被抢之物?”
丫鬟忙伸出手接过递与小姐。小姐接过后皱着眉头看着,见红绳断处茬口很齐,想必是那贼人手中藏有利刃将红绳割断了。看心爱之物失而复得,小姐心中涌上感激之情,又看眼前这眉清目秀的男子,心口怦怦直跳,还没等开口说什么,那心直口快的丫鬟在一边说:“多谢这位公子帮忙,要不我们可就惨了。请问公子贵姓?方便之时,还要登门答谢。”
灯光下,来远见那小姐的脸色发红,心中也是一怔,便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尚未来得急说完,身边的人拥挤了起来,有人大声呼喊着:“靠边站、靠边站,洋人来了,洋人来观灯了。”嘈杂声中,人群蜂拥着乱将起来,不少人往他们那边挤着,那小姐和丫鬟拉着手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可往他们中间挤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隔得越来越远。小姐和丫鬟脚下不稳,踉踉跄跄倒退着,看刚才帮她们的人越来越远,心中正着急,忽听有人大声叫喊:“小姐、小姐,快过来。”
小姐回头看时,就见管家惶惶地往这边挤着,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这街上人这么多、这么乱,老爷叫快回家。”
郑小姐没有理会管家的话,回头又看了看刚才来远离去的方向,已经不见人影,方才被抢导致战战兢兢的心,顿时又失魂落魄的,只好攥紧了玉佩,丫鬟拉着她的胳膊,跟着管家默默地往家里走着。
2
原来,今晚上被抢东西的小姐姓郑,是烟台八大商家之一的郑老板千金,年方二九,身材高挑,相貌温润可亲,从小跟着念私塾,标准大户人家知书达理之女子。当她们回到家,免不了被责怪一番,吓得丫鬟差点没下跪。这玉佩可是郑小姐奶奶出嫁时从太姥姥家带回来的,算是传家宝,若丢了,那可真说不过去。毕竟是女孩子,郑老板再生气,也不能把她怎么着,在郑老板这边,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这事,郑老板那边过去了,郑小姐这边可过不去了,几天来一直闷闷不乐,那丫鬟知道小姐不高兴的原因,私下里悄悄地问:“小姐,要不我找人打听打听,那人是哪家的公子?”
郑小姐见丫鬟那么说,也没必要隐瞒,只好怏怏地说道:“如能打听到甚好,不过福山这么大,找个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郑小姐说的是很对,只是烟台往少了说也有七八万人,还有很多是往来的客商,更不用说福山县城过来看灯的人。在如此众多人中,寻找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岂不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况且一个丫鬟的话,最可能的也就是说说而已。
可人就是那样,越想忘掉越忘不掉。郑小姐对灯会上帮助他的人念念不忘,放不下了,其音容笑貌在她眼前直晃。慢慢地,郑小姐眉头越皱越紧,饭也吃得少,整个人竟然都瘦了下来。大小姐无缘无故地瘦了,病恹恹的样子,让郑家大院忙乱了起来。郑老板忙请了福山最有名的老中医、新西医都看了,药也开了不少回,可吃了一两个月,啥作用也没起。最后,郑老板花重金从天津请了最有名的医生,才给看透了症:是心病。
病看透了症,就好了一半。郑老板知道女儿得了相思病,一路问下病根来,方从丫鬟处得知是灯会上遇到一年轻人让小姐犯了相思病。郑老板心中很是郁闷,自己这两年来给她说媒的可都是烟台、福山市面上数得着的人家,可她都看不上,怎么会对一个灯会上只见了一面的小子这么痴迷,可这人连姓啥都不知道,怎么办?
想来,郑老板生意做得热火朝天,家里的钱多得花不了,自认为没办不成的事,可摊上这个事就抓了瞎,无奈下只好好言相劝。郑小姐也是开通之人,劝久了,应该是慢慢解开心结了,饭量也上去了,只是整天读书,对婚事还是只字不提。郑老板怕闺女憋出病来,借着去谈生意的机会,端午前带着她坐船去天津、北京转了一圈,权当散散心。
3
烟台夏日的海滩热闹异常,特别是月亮湾,更是声名在外。月亮湾形似弯月,海滩平缓,沙子细腻光滑,光脚踩在上面,如同踩在新米里,舒服至极。特别是海风吹来,凉爽宜人,既没有北京、济南的炎热干燥,也无杭州、上海的酷热潮湿之感,与青岛有差别,和大连倒有些相似。不过,这地方比大连好,没有日本驻军,还是大清说了算。特别是烟台山附近,十几家领事馆星罗棋布,每日晚饭后,那些大腹便便环肥燕瘦红发碧眼的外国男女,成群结队来海滩上纳凉,有的直接下海游泳,故成为著名的景致,也是烟台在外地有名的原因。这地方外地人喜欢,来远也不例外,特别是从去年学会了游泳后,只要天气不是特别坏,便抽空来游上一个多时辰。
这天晚饭后,太阳还未落下去,来远便来到海边把衣服用鞋子压好,在海里畅快地游了起来。那太阳在西北方接连着大海,极目望去,如同洒了一片金色在海中,天上有鱼鳞状的云,越往里游人越少。忽然间,起风了,来远见状,便要往回游,就听有人哇哇地叫着,来远回头看时,就见不远处一人在水中乱扑腾,看那状态,来远知道,这人出事了。正在迟疑间,风却更紧了起来。刹那间,海涌起伏着,一波一波往前赶,眨眼就起了浪花,且一浪高过一浪,那人在竭力回转身,却是逆风,那浪花更大了。久居海边之人都清楚,那水面波动高低起伏,没有白色泡沫起来的,叫涌。一旦涌起了花、见了白,才叫浪;在这海水较深的地方,一旦涌起了浪花,人的游泳技术就会大打折扣,更不用说在海水里救人,就是自己能顺利安全游出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来远见情形如此危急,若不出手搭救,那人难以返回岸上怕是性命堪忧。他来不及多想,拼力顶着浪头,向那落水之人游去。
来远在那海军学校受过严格的训练,加上平日里刻苦练习,游泳水平已非常人可比。不一会儿,他便游到这人身旁。看来,这人明显是腿抽筋了。来远用脚踩着水,伸出一只手抓住这人的胳膊往上一提,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使他的身体平衡起来,这人的脑袋便露出了水面,脸色苍白露出惊恐神色。来远知道,一个人即便水性很好,落水之后也会惊慌,万不可双手去抱对方,一旦被其抱死,那可就危险了。好处是,敢在这深水里游泳之人,水性也都很好,有人帮一把,稳了稳心神,便缓了过来。他伸着手下去捏了捏腿,脸色也好转了些,嘴里喊着:“好了。”
来远大声喊着:“那快回岸边,风太大了,你先走。”
听来远这么说,此人便往岸边游去,来远跟在他后面,可惜那风浪太大,人在水中时隐时现,来远的心可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是顺风,那浪从后背涌来,不至于太呛水,可那身子随着波浪漂来漂去,这胳膊腿根本使不上劲,待游到水浅的地方时,已经是浑身瘫软、四肢无力,连站立都不稳,摇摇晃晃,仿佛要倒下的样子。来远连忙一把将其扶住,从浅水里往海滩上走着。此人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眉眼周正,双目有神,看着有些面熟。待走到沙滩上,就见其双手一抱拳、躬身施礼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在下郑介亭没齿难忘。”
“哪里、哪里,救人于危难是人之本分,何必说谢字。你,怎么看来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来远心中一怔,缓缓地说道。
两人披了衣服边走边聊,这时来远才知道,眼前这位是烟台八大家之一郑庄清的大公子……郑介亭,生于光绪一十二年,在北京户部做事,回烟台休假探亲。来远也把自己的情况一一告诉了郑公子。郑介亭对姜来远也有惺惺相惜,他拉着来远的手道:“大哥今日救命之恩,小弟当没齿难忘。若不嫌弃,可结拜为金兰之好?”
“救人于危难,人人为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看这郑介亭年岁不大,倒是为人也豪气,便直接跟随来远到了他的住处,见来远住处简单,但是干净整洁,两个人相谈甚欢,姜来远也应了结拜金兰之事。便约好了时日,到郑府去做客。
4
郑家大院在瑞典驻烟台领事馆往西几百尺,四进深的院子背靠烟台山,高大的门楼飞檐高挑,有龙飞凤舞之势,两边威武勇猛的石雕狮子,已超出了商家应有的气派。可能是法度废弛,朝廷和地方已顾不上这些闲事,也可能是郑家祖上捐过候补知县,只要不雕龙画凤,就没人愿意管这些。郑介亭和他父亲郑庄清在门口站着,四周几个下人在侍立着。见来远从远处走来,介亭忙跑过去迎接。
来远见门口有人在接着,责怪着介亭道:“兄弟,这太阳这么毒,怎么还在大门外接。”
介亭道:“那天和爹说了我俩之事,虽说挨了一顿批,但很希望认识你,门口那位,就是家父。”
说话间,他们两个便到了大门口,未等来远开口,郑介亭便说道:“爹,这是来远哥。”
“叔父好,侄儿来远有礼了。”来远说着,双手抱拳,躬身施礼。
“欢迎、欢迎,早就盼你来了。里面请、里面请。”郑庄清也连忙还礼,将来远往院子里让。
三个人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刚走到院子中间的花池边,就见二楼窗户猛然间打开,来远也禁不住往上瞧看,就见两个人站在窗口指指点点,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来远正苦思冥想时,就见窗户关上了。
三个人刚走到客厅门口,就见两个女孩子从东面廊里跑过来,一人后面喊:“小姐,慢点!小姐,小心。”
郑介亭看到她们,顿时很不高兴,说:“这跑啥,还没叫你们出来呢!东奔西跑的,成何体统?”
前面那位忙停住,惊呼道:“你?是你?怎么是你?”
此时,姜来远才猛然记起,方才两位在元宵节观花灯时碰到过,惊讶中脱口道:“原来是你们!”
郑介亭满脸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站在后面的丫鬟抢先一步,道:“老爷,庙会上给小姐抢回东西的,就是这位公子。”
闻听此言,郑老板倒退一步,上下打量着来远,心中暗想:还是我闺女有眼光,怪不得都想得病了,这一表人才,虽说上下衣着平实无华,但上下透着一股精明的英气。他停顿了一下,转而朗朗笑道:“原来你们早认识,今天可巧了。”
郑介亭也恍然大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看了看丫鬟、又看了看来远,说道:“我说兄弟,怪不得我妹妹都吃不下饭,原来一直想着你呢?看来,那天我在水里抽筋抽对了。”
来远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眼前这位小姐,又看了看介亭,说道:“你,她是你妹妹?”
“对,怎么?还怀疑吗?”介亭说。
“那天在海滩上我还纳闷呢!怪不得看着你很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原来是见过郑小姐。”来远方恍然大悟道。
“来,屋里请,屋里坐。”郑庄清说着,把大家往客厅里让。
5
见主家来了,客厅里早已等候的人忙起身站立迎候,郑介亭把来远介绍给大家,接着把众人介绍给来远,都是郑家里说得上话的亲朋好友,来远一一见过。管家到郑庄清身边耳语道:“东家,人都到齐了,仪式开始吧!”
拜把子是中国人的传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风行了几千年,特别是“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更是深入人心。在胶东,这个传统尤甚。今天到场的,都是郑家在烟台的亲朋好友、商家伙伴,两个人跪拜、磕头,喝过酒后,就算是一家人了。结拜仪式结束,大家在客厅里闲聊,等着吃饭。管家把介亭叫一边道:“大少爷,小姐叫您过去呢!”
介亭听说妹妹叫自个儿,忙应着:“什么事?我这正忙着呢!”
“郑小姐说有要紧事找你。”听管家的话,看来有要紧事,不去不行了。他怕来远被冷落了,回头看了看有人在和他说着话,便悄然出了客厅,沿着走廊往东走,上了二楼,来到洁唯的房间。
“少爷,你可来了,小姐可把您给盼来了。”丫鬟在一旁说着,满脸喜气。
“洁唯,啥事?没看我在下面忙着吗?”郑介亭问着妹妹。
郑洁唯看了看丫鬟,脸色有些发红,说道:“哥,能麻烦你个事吗?”
“什么事?尽管说,怎么还吞吞吐吐的?”郑介亭心里纳闷,平时这个妹妹很爽快的,今天怎么犹犹豫豫地了。
“哥,你能问问他定亲了吗?”洁唯轻柔羞涩的话语,如同刚从蛹里爬出来的蚊子飞的声,低得都听不清楚。
“这事嘛,你自己去问好。”介亭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哥,你这是啥意思?”洁唯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从小你自己那么有主意,都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这事为何让我去说?”
“哥,要分什么事,这事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我自己去说?”
“唉、唉,这事怎么不能自己去说,这半年来全家人求医问药,都不知到底怎么了,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我来远兄弟。这样吧,若成了,怎么感谢我?”
“哥,你是哥,还怎么感谢你?你说咋样就咋样。”洁唯一听有戏,迫不及待地说。
“刚才你说父母之命,都啥时候了还打着父母之命的旗号,你若真听父母之命早就不害相思病了。自己想,还不去说,我看我说也不成。”没想到介亭那么说。
“怎么说起这话?”介亭的话让妹妹摸不着头脑。
“凡事要自己争取嘛!都什么年代了。”
“哥,求求你了,你只问一下他定亲了没有,若没有,再争取。”
“我的傻妹妹,只要还没成亲,定了都不算。”
“真的?哥,你能帮我?”
“不帮你帮谁,到时候好好感谢我就行。”
“好,哥,你快给问问去。”
“好,等着啊!”介亭说着,就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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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的树荫下,微微的风摇晃着树枝,远处的知了在断断续续嘶哑地叫着,来远和介亭在说着事情。介亭看了看来远,忍不住有些偷笑,缓缓地说道:“大哥,问你个事情,要说实话。”
“兄弟,有啥事尽管说。我们都是兄弟了,有啥不能说的。”来远见介亭这么说,心中很是疑惑。
“你看妹妹洁唯怎么样?”
“洁唯?嗯,挺好啊,怎么了?”
“嗯,好就行。再问你个事,你定亲了吗?”
“定亲?嗯,定了,还没换帖子。”来远倒一下子说不清楚自己终身大事的实际情况。
“那么说,是没有了?”
“也不能说没有,去年老家说了门亲,也算答应了,不过,我说好三年后才能成亲。”来远说着。
“家里给定的?还是自己定的?”
“自己定的。”
“家里知道吗?”
“和家母说过。”
“母亲大人怎么说?”
“家母听我的意见。”
“你们没举行定亲仪式?”
“没有。”
“那,看来还没最后定呢!”
“定了,不想举行定亲仪式,到时直接娶亲就行。”
“那为何要等三年?”
“一来,年岁尚小,需要学的东西还多;二来,尚无积蓄,不能很好地养家;三来,要看女方是否真能看得上我。”
“那看来还是有变数,说的是哪户人家?能否和兄弟说一下?”郑介亭心中很是疑惑。
“黄县丁百万家的闺女,我在他家里干过,里面有些其他的事,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来远见介亭追问得急,只好把这本不想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介亭默默地听着,知道这事情不仅仅是他定没定亲这么简单,也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从小不能说娇生惯养,可心里那主意大得很,这事情不开头还好,若是开了头,怎么收场,还真不好说。
来远走后,介亭搁不住妹妹的央求,只好应了下来。他又把这事情说给爹听,这一下子可让郑老板犯了愁,按说这来远已经是自己干儿子了,况且已有口头婚约,怎好去破坏人家的好事。可面对的是自己的宝贝闺女,自己啥都不缺,缺的就是闺女能否合她自己心意;可若要合她自个儿心意,怕难以合来远的心意,这可让郑庄清为难了。
晚间,郑庄清将王心斋叫到家里。八大家中,郑庄清与王心斋最为莫逆,和其他人可能说的更多的是商家上的事,唯有这家里的私事,郑庄清能跟王心斋商量商量。王心斋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笑道:“郑老兄是出了名的明白人,怎么自家闺女的事情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了。他们又没定亲,那三年期限,怕是你干儿子给自己留的后手。”
“是吗?不大可能吧!”郑庄清满腹狐疑地说。
“怎么会不大可能。你想想,那丁百万家里既然都看上他了,还会在乎嫁妆啥的吗?明摆了就是还有活动的余地。咱家又不比丁百万差,侄女既然看上了,为什么不争过来?”王心斋说着。
“争过来?怎么争?”郑庄清没太明白王心斋的话。
“世上哪个人不稀罕钱?咱不能委屈了自家姑娘,备上厚礼,我给你说亲去。”王心斋说着。
“可,那丁家也不好惹,能成吗?”
“哥,看你咋说的,这话怎么不像平时了,想想咱烟台八大家害怕过谁?不用说一个黄县的丁百万,几十年来,这来烟台上任的税务长、福山县令,哪个上任不是第一个宴请咱八大家?想当年王懿荣回福山办团练,那上万两银子的经费不是咱八大家出了一半,丁家出的那点儿都排不上号。哼,不用说一个丁百万,就是三个丁百万,咱也不怕他。”王心斋信誓旦旦地说着。
“那、那就托付兄弟了,若是成了,哥可要好好谢你!”郑庄清有些感激地说着。
“怎么谢我?”王心斋说。
“到时候,这主婚人可就是你了。”郑庄清也开玩笑道。
“真是一个鬼子郑,这重谢竟然一分钱都不用花。不过,你瞧好吧!”王心斋信心十足地说着。
7
王心斋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做事儿很有章法,一二三四五理顺得清清理理。可以说,黄县地面上发生的大小事儿,不过夜他就能打听得明明白白。王心斋打听清楚了,姜来远是朱师傅的学生,受郑家委托带着礼物径直赶往北马镇,约了镇上的头面人物撮合此事。对方得知是烟台八大家的郑家来说亲,其大公子又在吏部做事,自然是很愿意成其美事,便一起到朱师傅家。朱师傅听来远娘说起过丁家的亲事,本不想出面说这事,现听说给来远说媒的是烟台八大家的王家,也是自己老相识王懿荣的本家兄弟,碍于面子难以拒绝,只好陪同他们到了来远家。
姜家屋内的陈设还是以前的样子。
来远娘张罗大家坐下,端上茶水,朱师傅说:“兄弟家,来远去烟台也一年了,亲事不知咋样了?”
“过年时倒说了两句,这好久没见他了,不知怎么样了。”来远娘说的是实话。
朱师傅看了看大家,只好说道:“这位王先生是烟台来的,他想给来远提门亲事,我倒听你说起过他和丁家姑娘的事,来听听兄弟家的意见。”
王心斋出了名的嘴快,听朱师傅续上了头,忙跟着说:“嫂子,郑家大哥的大公子已经和来远侄子结拜为兄弟,郑家全家上下对来远很是喜欢,而那郑家千金可是聪明贤惠、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来远不小了,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做娘的肯定也很上心不是?”
“谁说不是呢!他爹没得早,两个姑娘都出嫁了,我最盼的就是来远的终身大事。可是,现在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回,也没法劝。”来远娘有些唏嘘地说道。
“就是,现在年轻人和原来很不一样,不大愿意听父母之言。”王心斋感叹道。
“不过,来远还是很孝顺的。前几天来信说,秋后就把他娘接烟台去。”朱师傅一旁搭话。
“我看也是,来远和一般孩子可不一样,三纲五常的事乱不了;这婚事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肯定也差不了,想必这婚事该听嫂子的了!”王心斋不愧为生意人,三句两句就绕到来远娘这里,好像这婚事不是来远的事,是他娘说了算似的。
“不过,来远在烟台,我这一年也见不了他几回,怕是我也做不得主。”来远娘别的不清楚,也只好这么推托着。
一行人反反复复说了好久,来远娘硬是不表态。见不会一下子有结果,他们便打道回府,与郑庄清回话。
8
烟台八大家中的郑家要给来远说亲之事,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几天就传出去几百里远。丁百万听后大惊。起初,他并不太相信,可接连几个人当面向其寻证,容不得他不相信,心中暗叫:上了来远这小子当了。看来来远这小子是在耍自己,但听说来远娘并未答应,又听说郑家是王心斋去说的便不好直接上门去问,心中火急火燎地赶到烟台,他不是找来远,而是找谢葆璋。
谢葆璋听说这事,也有些着急,便寻了个空闲和来远说起此事。没想到姜来远很坚持自己的想法,说:“约法三章的事,肯定不改变。”
“可别人去你家里说亲了,你变心怎么办?”
来远道:“别人说亲是别人的事,我心里不会改变。”
“那既然不想再改变,为何不先定亲呢?”谢葆璋说的这些话,都是丁百万跟他说的。
“去年当着你和伯父的面说过,要三年,已经过了一年了,尚且有两年。”
“那是不是可以先双方父母见个面、举行个定亲仪式?”谢葆璋说着。
“叔父,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容侄儿按照原来的约定。”来远坚定地说着。谢葆璋本来仅是传话,见来远这么说,也不好强求什么。
9
没想到,信心十足的王心斋空手而归,实在是很没面子,找几个人说起此事,有人不高兴地说:“那丁百万仗着自己有钱,竟把手伸到烟台来了。”
“是有些过分。别看他那么大的摊子,说不定哪天倒了,那姑娘就没人要了。”
“听说郑老哥家那娃在家里哭呢!”
“王哥,还想当证婚人呢!这白跑了一趟,知道丁家的厉害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莫衷一是的话让王老板脸上很有些挂不住,他心里嘀咕:这么一个小小的银行职员,家里地无几垄、破屋三间,在烟台还是借住的别人的房子,能够这么绷着,还不就觉得有了丁家的依靠?若没了丁家那靠山,他还能到哪里去?还有你这丁百万,在黄县数得着你,可在烟台怕还没你说话的份,不给点厉害,你都不知道烟台还有个八大家,不知道烟台的水有多深。事想到这,在王心斋心里已经不是单为那郑家张罗婚事,还牵扯了另一层意思,两个事加在一块,倒比张罗自家闺女的事还着急,便找了郑庄清商量道:“看来这事,不能按一般的路子走。要想成事,须用些手段才是。”
“什么手段?”
“来远不是你干儿子了吗?那洁唯就是他来远的妹妹了,何不去他家里走动一下,大哥还天天看三国呢!这刘备招亲的事怎么忘了?”
“这,这合适吗?一个女孩子家。”
“哥,都啥时候了,不是咱闺女自个儿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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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洁唯不假思索,便一口应允去黄县上姜家村。择日不如撞日,有钱的人家就有工夫。这郑庄清和王心斋安排了车马,带上人和礼品赶到北马镇,又请朱师傅一块来到来远家,说是来拜访干亲家,说亲的事只字未提。来远娘见到端庄秀丽的洁唯,心里虽说喜欢得不得了,可这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前有丁家之事在先,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个主。
郑庄清带着女儿到北马镇来远家的消息,打破了千百年来的禁忌,那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方圆百里的村镇角角落落。不用说,这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丁百万耳朵里,连佳怡也知道了,让丁百万快想办法,丁百万不好推辞,只好又赶到烟台找谢葆璋想办法。同时找人传话,让姓郑的别做事太过分。
郑庄清说:“来远是我干儿子,自家的事别人操不得心,你丁百万是来远的什么人?自家媳妇给人家设套害人家,还在想这事儿,荒唐。”那话传过来、传过去,中间人添点酱油加点醋,平淡普通的一件事就变得又咸又酸难听难闻又难看,和原来的模样相距十万八千里了。
“烟台八大家”威震胶东,声名远扬,这名号不是白来的。他们不仅仅是生意上的伙伴,在烟台亲戚连亲戚,骨头连着筋,抱团做事由来已久。一听说郑家在丁百万那碰了钉子,自然是都愤愤不平,三三两两凑一块议论:“这个丁百万,不知天高地厚。”
“这个丁百万,不知道烟台的水有多深。”
“该让丁百万吃个苦头才是。”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大家别等着了,这丁百万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还说丁家就是不缺钱,咱倒要看看他缺不缺钱。我看,先把他粉坊收购出口粉丝的生意给他断了。”
“对,这是个好主意,打掉他气焰,我们还能赚钱,也为郑大哥出口气。”
“瞎议论没啥用。只有真刀实枪地干一仗,他才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八大家一听说做买卖,都瞪起眼来,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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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最近粉丝价格暴涨,我们都收不到货了。”当宋管家一大早向丁百万汇报这粉丝行情的时候,丁百万并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他心里有谱,在黄县,特别是黄县镇,这粉丝是极为常见之物,从事粉丝出口经销的也有六七家,自家不但有粉坊,还是最大的采购商,负责供应俄罗斯、欧洲等地洋商行,也是自家来钱最稳定的一块买卖。价格上涨点,下跌点不会有太大影响。
“在黄县可能收不到粮食,不会收不到粉丝。”丁百万说道。
“东家,确实收不到,不是别的原因,是那些大粉坊、小采购商不卖给我们了。”宋管家的话,倒让丁百万吃了一惊,道:“怎么会?何故?”
“昨天我让人查了,最近烟台有些商家与他们签订了长期协议,比原来价高一成,明确说不准再卖给我们丁家。”宋管家的话让丁百万不仅是吃惊,简直是惊恐了。不过,丁百万是见过世面经过风雨之人,稍微静了静心,缓缓道:“看来,是有人指使。什么人都欺负到我丁某人头上了?”
毕竟是在黄县地面,也就是丁百万的地盘上,打听个事儿还是易如反掌。不到天黑,各方面的消息就反馈回来,宋管家急忙忙跑到在焦急等待的丁百万面前,有些底气不足地说:“东家,烟台八大家联手,这钱可海了去了。看来,他们真的想垄断这烟台的粉丝出口生意。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宋管家说完,丁百万阴着脸,没作声。烟台八大家在粉丝上如此抱团,是他起先没有想到的。八大家竟然做了分工,每个商行分了三个乡镇,仅仅几天时间不知不觉就将整个黄县的大粉坊和经销商统统拿下,那些规模小、质量不稳定、产品无法出口的夫妻店被留下来。经过这么折腾,丁百万的粉丝生意竟然货源不足。这可令丁百万万万没想到,自家粉坊还要供北京、天津的几个老主顾商户,他们都是给王公贵族家送货,自然不能停,除了这个用于出口的都不及原来收的一成外,几个月下来那洋商行无货,自然会从别地采购,这样一来,那买卖断了,再起来就难了。这其中后果,丁百万比谁都清楚,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迎难而上才是他的所为,他点了点头道:“好,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来我黄县寻事,我倒要领教一下八大家的实力。”
“东家,这八大家实力不容小觑,在烟台地面上不能说呼风唤雨,但‘八大家跺跺脚,烟台山抖三抖’的说法,在烟台确实很认可的。”宋管家深知丁百万的脾气,为人不错,但在买卖行里下起手来却是心狠手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眼下面对的是“八大家”,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你不用说了。八大家敢这么做,一来欺负黄县没人,二来不就是因为佳怡那亲事?想逼我就范?门儿都没有。这次若顺了他们,以后丁家的字号还怎么能在黄县立足?从东北、北京调回资金,这小麦暂且不收了,钱庄也不放款了,腾出库房,把黄县这一等的地瓜给我狠命地收,能收多少收多少。”
丁百万说到这里,宋管家顿时明白,原来是东家已知收购粉丝无望,便用收购地瓜的办法造成原料紧缺,最终逼迫粉丝价格上涨,用这手段对付八大家。
“东家,这地瓜量太大,我们难以控制总量。”宋管家提醒着丁百万。
“用黄县地瓜做出来的粉丝才正宗,一年也不过三百万斤的产量,用地瓜一千万斤,占地瓜总产量的四成;我们若收购一百万斤地瓜,就会引起市场恐慌;还有,城东头那靠官路的五十亩地别种小麦了,改成粉坊,多招人。”丁百万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心里有本大账,对行情摸得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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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课长,现在烟台八大家与黄县丁百万家赌气,一个欲垄断粉丝,一个欲垄断地瓜,市面上已是硝烟弥漫,我们的生意也大受影响。长此下去,我们会完不成采购任务,更不用说利润,怕是会受责难。”日本藤井株式会社科员小井向三井课长焦急地汇报着。
“从各方面看,我们暂时会受影响,但长远看对我们反而有利。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等他们元气都伤得差不多了,收拾残局的只有我们,那时候得利的会是我们。”三井课长听完小井的汇报,似乎早已胸有成竹,有些得意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课长高明,想必会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到时候课长就是渔翁了。”小井不愧为日本东京高等商业专科的高才生,一改方才紧张神态,马屁拍得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三井课长心里是无比熨帖和舒服。
“嗯,小井,你来中国也快一年,实习即将结束。相信你在烟台这一年,学到很多东西。眼下烟台八大家与黄县丁百万的粉丝大战,可是活生生的实例,是在别的地方难以见到的活教材。假如是你,怎么做一个好渔翁,才能将鹬蚌尽快收入盘中呢?”三井直接将这事当作事例,考验小井。
小井略一思忖,缓缓说道:“作为生意人,无论是八大家还是丁百万,皆是明事理之人,他们均会适可而止,不会无休止地亏损下去。所以,欲尽快得到利,第三方应迅速出手,才能尽快获利。”
“怎样做才能尽快?”三井有些急迫地问。
这小井忙靠近了三井,低头在其耳边嘀咕了一阵。三井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满脸疑惑地问:“这样做会不会引起国际纠纷?”
“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出重手。这纠纷越大,于咱越有利。”小井眨巴眨巴小老鼠眼,一脸狡黠地说。
听了小井的话,这三井上上下下瞅了瞅小井,有些惊喜地说道:“年轻人,以后是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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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冬的鏖战,八大家虽争了些粉丝出口的生意,钱却没挣着,反而被丁百万搞得精疲力竭。越是不挣钱的买卖,往往越耗费精力,拖久了人就疲了,自然就没了起先与丁百万争个山高水凹的兴致。
“这个丁百万还是条汉子,竟硬生生挺了几个月,不简单。”恒茂商号的东家于子恒语气中有些赞叹。
“看来这丁百万还中了邪,为那么一个姓姜的穷小子下这么大的血本。”洪泰的东家满脸狐疑地在一旁搭话。
“刘老哥哪里话来,咱郑老兄不也是为了活口气?彼此彼此,只不过,这口气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不好了,东家,听说双盛堂的王老板被巡捕房抓去了。”几个东家正在恒茂茶室喝茶,下人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喘着粗气说。
一听这话,于子恒站了起来,打量着被下人领进来的这位,问道:“此事当真?什么缘故?”
“我……我……我,”这人一边喘着,一边抖着身子,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道,“刚才我们东家被抓,从总理衙门发来的公文,直接被收监了,说是出口的货物有毒。”
“货物?什么货物?”这次不止是于子恒的惊叫,其他几个也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弹跳起来,惊问道。
“好像是粉丝,详细情况也不大清楚,我奉了王太太之命来送信。”这下人磕磕巴巴地说道。
“走,别愣着了,去王兄家看看去。”于子恒一声招呼,几个人便出了客厅来到街上,直向双盛堂王心斋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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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伙儿赶到双盛堂王心斋家时,已有几位至亲好友赶到。只见王心斋的夫人坐在椅子上,掩面低泣着,下人断断续续地说着,义昌商号的徐诤臣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各人忙围上去问:“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那徐诤臣分开众人,径直来到王夫人面前道:“嫂夫人莫着急,事情起因基本明了,有一批出口俄国的粉丝中含有砒霜毒药,一批人中了毒,俄国人告了总理衙门,现追究了下来。不过嫂子及各位兄弟莫惊慌,这些粉丝从哪家收来,何人经手均有详细记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相信心斋兄不会有任何责任的。”
“下人?下人不会这么傻,若是下人报复,给家人下毒该是很容易的事情。还有,心斋兄是出了名的和善,下人报复的可能不大。”刘云弟轻微点着头说道。
“云弟说得对,几十年来,从未听说黄县粉丝中有毒,今发生如此大面积中毒,必有人故意所为,傻子都能想出是谁。”于子恒说道。
“谁?能有谁?”众人吃惊那于子恒的说法。
“我们八大家的对手还有谁,这事故出在粉丝上,还能有谁和我们在粉丝这事上过不去?”于子恒的话说到这里,众人也好像都明白了所指,对啊!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事,不是他还能有谁?
“来了,郑东家来了。”下人与各位打着招呼。
只见郑庄清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见大家都在,他说道:“弟妹,这事都因郑某而起,不过弟妹放心,我已托人写了状子,也与道尹大人托话,兄弟绝对是冤枉的。一万两银子的保释金也谈妥,兄弟在里面受不着罪,但官府也要走走形式,毕竟是总理衙门关注的案子。今夜我就坐船去天津,明天这时候就能到北京,总理衙门咱有人。”
“这么多兄弟们帮忙,我就放心了。”王夫人止住哭泣,对大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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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斋被抓不久,很快就被丁百万知晓。他这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儿,纳闷中就成了被告,告其有投毒嫌疑。丁百万收到官府送达的诉状后气冲斗牛,心想,好啊!你们八大家借着财大气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己的粉丝出了问题,连带这粉丝出口也停滞下来,我不找你们赔偿损失就算了,无凭无据,仅凭想当然就说我有投毒嫌疑,难道没王法了吗?欺负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他气呼呼地吩咐着:“宋管家,给北京唐大律师发电报,让他带三个最好的律师过来。”
“东家,他们四个人来,一天就几百两银子,用不了这么多人吧?”宋管家见丁百万有些气昏了头,打官司也用不了四个律师啊!
“为这粉丝的事都损失了三四万两银子了,还差这点钱?快发电报去。”丁百万确实急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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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家与丁百万互相斗法,整得是天昏地暗,那黄县的粉丝行业备受蹂躏、哀鸿遍野。因中毒事件,导致粉丝出口一度中断,各商家手中压了很多货,无力再收购,原先八大家签订的收购合同也纷纷毁约失效,粉丝价格已跌至平时一半。丁百万家存了几百万斤地瓜,也怕烂地窖里,便拼命将其推向市场,引起了市场价格猛跌,不到半个月时间,那地瓜价已跌得和土坷垃差不多了。
假的真不了。
双方请的都是顶尖的知名律师,几场辩论下来,那丁百万渐渐占了上风。原来经律师疑问,后来化验这些有毒的粉丝,是在粉丝里面而不是吸附在粉丝表面的,表明是生产过程中所为,与丁百万关联的可能性不大,就开始追究那生产厂家。那几个生产厂家自然是矢口否认投毒之事,按事理也不会,有谁会砸自己的饭碗,这就又使官司陷入僵局。
就在官司陷入山穷水尽之时,丁佳怡坐不住了。她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小道消息,为了自个儿,爹只账面上就亏了好几万两银子了,错过了收购小麦、棉花的计划,还有从钱庄上挪进来的收购资金,看不见的损失,怕好几万两都不止。事儿因自个儿而起,自己得想办法去化解。想好后,她与丁百万说去找来远,丁百万并没怀疑,便安排了车马让下人护着赶往烟台。佳怡并未去找来远,径直打听着来到郑庄清的家,找郑小姐来了。
丁家大小姐的来访,让郑洁唯大吃一惊,她倒不是怕姓丁的,而是佩服她能端得起,放得下,竟敢孤身登门来挑战。两人客厅内见面寒暄,其他人后离开,佳怡开口道:“我与来远,去年已有婚约,郑小姐前来插手,当属不仁不义之举。”
没想到,那郑洁唯一点也不含糊,立马回道:“丁小姐说与姜来远有婚约,可是无媒无证、空口无凭的。我家里可是正大光明托了人去提的亲。何来不仁不义之说。”
郑小姐的话不无道理,把丁佳怡憋了个大窝脖。是啊!来远与自己的三年约定,一无换帖、二没办理酒席,四邻八舍无一知晓。丁佳怡着急中哂笑:“这个别人知道有啥用?来远他自己心里有就可。若何?郑小姐去问过本人便知。”
“好,问他本人。”郑小姐嘴里说着,心里想着,只要没把话说死了,还留有活口,就有机会。
丁佳怡不置可否,自己端详着对方,问:“现在两家的事起了官司,这么下去对大家都不好。对此,郑小姐是何看法?”
“事已至此,非吾本意。官司之事和粉丝生意之事,本人皆不知情,但官司未了之前,不敢妄言。”郑洁唯心中还满腹委屈呢!因自个儿婚事,父亲的至交好友八大家全部卷了进去,我还没去找你,你却来找我了。
“不管官司结果如何,皆因你我而起。我们要合力解决才是,不知郑小姐意下如何?”丁佳怡说道。
“爽快,丁小姐是爽快人,如何解决,愿闻详情。”郑洁唯也毫不含糊地说道。
“我们一块去找来远谈谈,如何?”
丁佳怡“来远,来远”地叫着,一点也不生分,这让郑洁唯在心里矮了几分。不过,有机会当面锣对面鼓比试比试,我姓郑的从小在烟台长大,还怕了你黄县的不成?想到这儿,郑洁唯回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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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八大家被逼无奈,出了重金征集粉丝投毒的线索。不多久,经常逛赌场的孙小七到官府告发,说“双胜堂”的下人吴生六发了财,赌钱都是大头,喝醉酒后说是自己玩得八大家和丁百万团团转。掌握此消息的官府如同捞着救命稻草,立刻将其传唤至县衙。没想到,吴生六是胆小鬼,只二十棍就招了:受日本人小井的唆使在巡视粉坊时下的毒,那毒物是由日本人提供。
府衙的人本来惧怕日本人,但受赏金的诱惑,还是派人去日本驻烟台领事馆要求拘人做证,被告知那人已实习结束,前些日子返回国内,无以对证了。既已找不到始作俑者,这吴生六也招供画押,成了投毒案事件的唯一主角。因此事引起的纠纷太大,他被判为死刑,等待秋后监斩。
经此折腾,各方人马都有些泄气,无了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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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丁、郑两位小姐出现在大清户部银行营业大厅之时,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骚动。最吃惊的还是姜来远,他张大了嘴巴,好久没有回过神来。待到别人提醒,姜来远忙收拾了桌面,与大堂掌柜打了个招呼,出来后低声问:“你们怎么找这里来了?”
“来远,出去有话说。”佳怡说着,扭头出了大厅。
见郑小姐也跟着出去了,一头雾水的来远只好默默地出了大厅,往北走了十几步,拐过一路口,见两位站定了,来远问:“有什么事?一块来了?”
“来远,郑家上门提亲的事你知道不?”佳怡心中着急,顾不上拐弯抹角,忙开口问。
“听娘说过。不过,咱的事我都跟娘说过了的。”来远忙解释道。
“可婶娘说你们并没回家定亲,面都没见过。”郑小姐插嘴道。
“这事我们自己做主了。相信母亲大人不会阻拦的。”来远坚定地说着。
“听到了吧!郑小姐,要知道,强扭的瓜果不甜。”佳怡有些得意,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挖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古话。只要父母还没点头的婚事,怕是都当不得真。”郑小姐有些耍赖了。
“郑小姐见谅。去年我和佳怡有约定,三年内就成亲。”来远的话很决绝。
“这么说,就是后年秋天之后了?”郑小姐追问。
“这个嘛,就不用郑小姐操心了。”佳怡忙用话打住郑小姐的问话。
“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绝。若是你们约定的三年后不成亲,咋办?”郑小姐似乎找到了其中的漏洞。
听郑小姐竟然在打三年后的主意,佳怡知道碰上硬茬,还是让她断了这个念想,便说:“来远哥,你说。”
“已有约定,万难反悔。三年后若有他变,当属另议。”来远看了看佳怡,那眼神中带着询问,意思是这么答复是否满意。
“那么说,三年期到,你们若不成亲,当有另议了?是不是?丁小姐?”这郑小姐心快、嘴快,干净利落地逼问着佳怡。
看来,今天这主儿难缠,不快把她打发走,怕是会越说越多,越说越乱。佳怡一扫刚才有些软弱的低姿态,面若冷霜,凛然道:“对,郑小姐理解得很对:三年为期,断不可改。”
来远自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郑小姐知其情势已不可挽回,在丁家小姐面前,自己讨不到什么便宜,那眼泪如泉水般涌溢出来,眼前模糊一片。但她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服:“好。那后年看。”说着,狠狠地看了丁佳怡一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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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要出国留学。”郑洁唯的话让全家人很是吃了一惊。
闺女这病刚刚好,为了争一口气,又白白搭上几万两银子,本来就亏大了。本以为事情平息下来了,闺女又要出国,郑庄清有些不解地问:“国内好好的,为何要出国?”
“那个姜来远和姓丁的约了三年为限,当面和我说的。我出去待两年看看。在这里,我会憋出病来。”闺女的话让郑庄清既吃惊又无奈。不过,他倒打心眼儿里佩服自个儿闺女的敢爱敢恨、敢说敢做、敢放敢收、敢打敢拼。事已至此,出去转转倒不一定是坏事,他问:“自己想过去哪儿吗?”
“去法国吧!学了两年法语,到那边看看。”郑小姐面如静水,有些失落地说着。
听罢此言,郑庄清心中暗暗叫苦,盼着儿女有出息,能支撑门户,没承想闺女的心这么大,竟然成了烟台第一个出国留洋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