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协理要调去济南分行工作的消息传开,顿时在烟台分行内掀起了轩然大波。都知道,分行一正一副是户部银行雷打不动的制度,大家关心的不是李协理去济南分行做什么,而是谁接替他的位置。得知李协理要调离的确切消息,上面也没有说安排谁来,徐经理感到很是奇怪。他对手下几个人翻来覆去掂量了几次,便找了个合适的时间,约姜来远交谈。
办公室内,徐经理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对面的姜来远,也不绕圈子,径直问:“李协理要调任济南,位置空出来了,你有什么想法?”
来远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明白徐经理的心思,作为一个年轻人,自己不好太表明什么,说想干吧,有贪官恋权之嫌;若说没想法,又表明自己不上进,违背了对方好意。无奈之下,姜来远只好说:“我这刚来行里才不足两年的时间,这事怎么合适,还要看您的意见。”
“论年龄,你是小一些,但是两年的时间也不算短,各岗位你也都经历过了。说实话,我很放心,没事的时候多关注一下各方面的业务,争取一下。”徐经理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明了肯定的态度。
姜来远见徐经理对自己的期望很高,也不想再打退堂鼓,爽快应道:“一定全力以赴。”
2
酒楼房间内,窗户正对着是月牙湾,靠窗的小桌两侧坐着的,分别是大清户部银行烟台分行度支科长张开元和会计老王。两个人都喝得面红耳赤,张开元眨巴眨巴绿豆大的小眼睛,似想说,又不想说,欲说还休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张口道:“老兄,这李协理要走之事,准确否?”
那老王知道,这张开元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净往上看,不会无缘无故请自己喝酒。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能白喝人家的酒,得给人家点好话才是,便说:“我说兄弟,这次李协理要调走的消息是板上钉钉千真万确。听说,这几天徐经理和姜来远走得很近,经常在一块嘀咕什么。这次的空缺,可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莫要错过。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老王挺胸抬肚,口吐酒气胸有成竹地说着,那神态好似他能掌控大局。说完,老王心中得意,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听老王那么说,心中美滋滋的张开元,白白净净的脸变得有些潮红,估计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便问:“那,你觉得徐经理能定几成?”
“这个嘛,还真不好说。虽说徐经理有建议权,但决定权不在他那里,还是在总行。”老王虽无职无权,但这么多年,也摸清了些路数。
“那,要去总行说这事吗?嗯,若早了,怕是不好开口;若晚了,定了就没意义了。”张开元瞻前顾后,掂量着下一步怎么办合适。
“兄弟说得对,在没提这个事之前,还真没法提前去跑,若是一旦被姓徐的那小子知道了就不好了。不过,眼下与你你竞争最大的是姜来远,想办法把他给阻止了,只提拔一个也是你,就不用担心了。”老王瞅着张开元,有些得意地说道。
“怎么办?老兄教我。”张开元见老王那么说,知道他有办法。
“兄弟是聪明人,这事还不会吗。既然徐经理不是最终的决定人,可提前写信给总行,历数他的错误就行了。”老王说出了具体的办法。
“怎么写?他们要来核查,情况不实咋办?现在这个节骨眼,别人是不是会怀疑?”张开元考虑得比较周全,还是有些担心。
“嘿嘿,兄弟不会真不懂吧?别的不好说,现在最流行的是什么?”老王又卖着关子道。
“什么?”张开元不知道这老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问着。
“革命党!现在朝廷最痛恨的就是革命党,给总行一封信,说他经常接触社会闲杂人员,有革命党嫌疑。这事恐怕没法查清楚,既然查不清楚就没法说他是,他也没法证明自己不是。到那时候怕是他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还提拔?不拿掉他就是好。”老王看来很知道上面的意思,估计平时把心思都放这上面了。
“哥,真有你的。行,要不你替我找人办办,若成了,必有重谢。这五块钱,抽空买酒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亮光光的银圆,塞到老王的手里。
3
等秋天送走了李协理,新协理的任命批复下来,徐经理看后异常吃惊。本来,他上报了两个人的名单,把来远放在前面,也是这一行的规矩。总行不但没同意自己的提议,甚至连电话也没打一个,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就把张开元提拔为协理,极不符合办事儿的规矩。借着中秋节去走访的空当,徐经理问了总行的人员,与他关系最好的人事部长告诉他,总行收到了关于姜来远与社会闲杂人员交往过多,有革命党嫌疑的举报信。为了不引起人员的思想波动,没下去查办就是他的幸运了,怎么可能提拔?
听此答复,徐经理无言以对。
凭多年的社会阅历,他用脚丫子就能想象出,这信是谁写的。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何况传言张开元是盛宣怀三姨太太的娘家侄儿,还是不撕破脸皮的好。那盛氏在烟台海关干过,又疏浚小清河有功,现为邮传部副侍郎。这官职在京城不算什么,可在山东,特别是在烟台,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既然张开元敢那么做,总行也默认了此信结果,怕是有高人在后面支招。要不,仅凭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怕是不敢做得如此过分。平日里,徐经理最痛恨背后使坏之人,见张开元年纪轻轻竟然采取如此下作手段,便极其小心,只安排他一些细枝末节没大影响的业务,把很多重要事务交给来远做。这样,姜来远反而掌握了更多的深层次的东西,能力提高到了一个更深的层次。
4
大清户部银行烟台分行会议室内,徐经理在主持会议,张开元协理和几个部门头头在开会。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中午,各位大都面露疲惫之色,徐经理在做最终发言:“各位,上午的工作报告大家都已做了审查,姜来远负责最终定稿,抄写一式三份带上,后天晚上的船票,我和姜来远去北京。年关临近,各位各负其责,不要出什么差池。”
徐经理的安排,令坐在一侧的张开元心中很是不悦。他在北京有几门亲戚,本以为自己是协理,徐经理会带着自己去,也好顺便去串串门儿,走走关系。何况,上年徐经理就是带协理去的,也是既成的惯例。没想到,徐经理连个商量都没有,就自己做了决定,他心中颇为不快。令人更为不爽的是,总结报告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是由协理牵头负责,各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应围着自己转,期望笑脸能换点文字,加在总结报告里。今年,徐经理直接把他甩在一边,理都不理,完全由来远来负责撰写报告。那姜来远好像也并不通人情世故,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也未向自己征求意见,就悄无声息地弄完了。张开元看过那报告,写得是不错,可这么做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不用说,一切都是徐经理的主意。凭姓姜的自个儿,怎么也得客气几句!为此,张开元心里不舒服好几天,找了徐经理有空当口,问:“徐经理大体多少天回来?我也想早几天安排回家过年的事宜。”
对张开元,徐经理早就心生不满,这么安排也是刻意为之,便没想着给他准信,只是说:“少则五六日,多则十来天,争取腊月二十三前赶回来。”
张开元本想说要去趟北京,但见徐经理没给他准信,知道说了也没啥用,便把那话又给咽了回去,只说:“我想早一点回去,年后早一点回来。”
“打算何时回去?若腊月二十,也太早了吧!年前正是拉存款的紧要关头。”徐经理话音儿里没好气,表明了不想让他早走。
本来,张开元不想和顶头上司顶撞,可自己还没提出时间,对方这倒给自己限定了,顿时心生气恼:怎么着,看我提拔了不顺眼是不?还别这么说,我这提拔和你还真没关系。去年提拔的名单上报总行,若把我排在前面,也就不用花那十多根金条了。反正我现在也提拔了,就是不听你的,你也怎么不着我。谁不知道?你明面上是去北京开会,说白了是去走关系的吧!我也不是没关系走,这银行又不是你的,为何老给你留情面?想到这些,张开元便不再客气地说:“我在天津、北京有好几个近亲,一年没见面了,过年前得去走走。若晚了,再回无锡就来不及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经理知道张开元不高兴,便没再和他计较,直接说:“那你腊月十八走吧,来远最晚腊月十六回来,腊月十七你们碰碰头,你把手头的工作交给他。”
“交给姜来远?徐经理,这样怕不合适吧?我行规程规定,他是不能签字的。”张开元听徐经理这么安排,心中很是不安,只好拿这个规章制度来说事儿。
“没啥,我回来补手续就可。我回不来,你也不能不回家过年了吧?”徐经理用话语敲打着张开元,话语里表明了我这有事不在家,你还非要提前回家。我这安排了,你还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什么合适不合适。徐经理又回过头来对来远说:“记得回来时捎着授权书回来,把每笔业务按行里规矩审查好,做好登记,我回来补签字。”
张开元如同吃了屎般懊丧,后悔不迭。本想让徐经理难堪一下,没承想会这样安排,无形中提高了姜来远在行里的地位。这正好赶上过年,让姓姜的管几天,怕是会收不少好处。
5
烟台的滨海,腊月里正是北风最大之时,也是最冷的季节。好在还没封冻,开往各地的船只依旧日夜不停地航行着,呼啸的北风把人都吹进了船舱,少了在海上观看风景的兴致。船舱内的房间虽装饰得不错,但空间毕竟狭蹙,不能和他们大清户部银行的客厅相比。徐经理和姜来远对着面坐在床铺上,泡好茶的水杯在固定的小柜子上,水雾霭霭中倒是一派温暖的气息。
“来远,来行里都两年了!提拔你做协理,去年夏天有机会。可张开元从北京吏部找了人。这次带你去北京开会,也好有机会认识认识他们,看尽量给你争取争取,若是哪一天有变化再找,就晚了。”徐经理和姜来远交代这次带他去京城的目的。
徐经理对自己的事情很上心,姜来远很清楚,但也觉得自己还小,也从未把没干上协理之事看得很重,自己做这度支部科长倒整日忙忙碌碌,心里踏实得很。像张开元被徐经理甩在一边,整日里也就是签签字,陪着吃饭喝酒,倒没啥劲。不过,外面传言徐经理好像有啥变化,看来他是想在自己有变化的时候拉自己一把,若真离开了,怕是就难了。
“徐经理,让你多费心了,不过别太为难才好。是不是咱行有规定,在一个地方有任职期限?”
来远没好意思说别的,只好那么问。
徐经理明白来远之意,便安慰道:“现在,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总行规定分行经理在一个地方任职,不得超过五年。从筹备算起,我已在此五年多,恐怕随时都有调离这里的可能。从眼下看,从内部提拔的可能性不大,张开元资历太浅,你也没在这个位置上、年龄也不合适,最有可能是从总行或者其他地方,如青岛、济南等地方调动人来。我怕别人来,你会吃亏。”来远虽未考虑太多,但徐经理毕竟是老江湖,对内外局势看得清楚,分析问题透彻准确。两年来,他和来远日夜相处,对其学习能力、品行是甚为赞叹的。来远做事时能够做到谋定而后动,与外界沟通时据理力争、不落下风,显示出少有的主见和城府。特别是对自己的婚事,在几个有钱的大户人家面前,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不为金钱所动,是能做大事之人,唯一的不足,就是对自己官位的要求羞于说出口。
对这些,来远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若是生意买卖上的事情,可以周密考虑、详细安排,力争把事情做好,但官位这东西怎么能够自己开口呢?那岂不是给上级添麻烦?只要自己好好干,上级会看到自己的成绩,给自己机会,就如同今天这徐经理一样。但听他那话,来远也只好表露心迹道:“徐经理,我还小,经历的事情还远不够,您那么忙,无须为我这事情太分心。”
“看你,若说你的缺点,也就是这方面,以后可不能这么想了,其他事情都干好了,这方面也不能落后,前日里开会张开元说的那话,明显是心里不满,你也别太在意他,干好自己的事情,别让他挑了理才是。”徐经理把最需要注意的事情,告诉了来远。
6
经过一夜的航行,当太阳从船尾升起的时候,客船就进了海河口,天津到了。
河边停靠的各类船忙着装卸货物,一派繁忙景象;越往里走,岸上的各色建筑密集起来,立柱、高檐,突出的阳台,西洋建筑虽多,但总的是中西合璧,杂糅并蓄,繁荣景象超出大家的意料,不愧为“天子津渡”,来远心中暗暗感叹。船靠近码头,两个人弃船上岸,三轮车拉着他们到了火车站,买了车票,见还有两个小时那火车才开,便出了车站找了家小店吃了饭。待到中午时分,他们进了站台,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这是来远生平第一次乘坐火车,也是第一次见到火车。此前,他虽然从报纸、朋友给的书中知道不少有关火车的资料,也知道火车在欧洲、美国、日本早已大行其道,但当亲自坐上火车时,诧异于此庞然大物,行动竟然如此快捷,心中震撼不已。两边的风景如风驰电掣向后退去,那火车停停走走,车上的人上上下下,新奇感尚未退去,那车已过了廊坊。廊坊是个大站,停了许久,那火车一路轰鸣着向北奔去,待到半下午,就开进了前门火车站。
来远提着东西跟随徐经理下了火车,出了站台,西边是巍峨高大的前门,那影子往东北斜着拖得老长;往北那低低矮矮的平房的远处是金碧辉煌的城楼,在冬日干冷的阳光下瑟瑟地立着。徐经理告诉来远:“那就是皇宫了。”
两个人往西走着,走了不远往南走就是大栅栏,找客栈住下,早有接待参会的人员将总结报告取了,稍作休息,便在客栈里吃了晚饭。
他们提前到北京一天,就是为了顺便把其他事情办了。徐经理带着托人买好的礼券,一个个部门,挨着送了过去。姜来远脸皮薄,做不了这事儿,再说也不熟悉,自然不用他来做,便在宾馆候着,直到半下午,才有人把他接着赶到了和平门饭庄,参加晚上的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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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门饭庄内不能说是金碧辉煌,却也是雕梁画栋,颇有帝都之风。宽敞的包间内,徐经理邀请了稽核部的谈荔孙等人一起吃饭,他把来远一一介绍给在座各位。在等菜的空当,坐在主位上的谈荔孙与徐经理开玩笑:“徐经理,你这报告是何人所写?你这么忙,莫非这事也亲力亲为?”
徐经理看了看身边的来远,点头微笑道:“这个可不能冒贪天之功。不瞒大家,前几年都是我自己动手,唯有今年的报告不是我起草的,由姜来远先生负责,我也当了一回甩手掌柜。”
“如此漂亮的文章是姜先生所写?请问姜先生哪里毕业?入行几年了?”谈荔孙微微蹙起眉头,用不太相信的口气怀疑地问着。
还没等来远说话,徐经理把话接过:“姜先生今年刚满二十,别看年岁不大,十五岁那年可是黄县秀才第一名,因考取功名之路已断,故入这一行,来大清户部银行已经三个年头了,从柜员跑堂做起,现在可是烟台分行的台柱子。怎么?你看上了?”徐经理开玩笑。
“知我者,徐兄也!难道徐经理肯忍痛割爱?”谈荔孙的话,肯定了徐经理的疑问。
“这个吗,我说了可不算。得问他自己的意见。若是有好的安排,我可不敢枉私。”徐经理很认真地回着谈荔孙的话。
“说实话,总行不缺人,也不缺聪明能干的人,但缺少从基础一点一点做起来又聪明能干的年轻人。”谈荔孙说着实情,其他人也点头称是。
听谈荔孙之言,徐经理知其所言一半是实话,一半是愿景。因为徐经理知道,这个谈荔孙生于光绪六年,祖籍无锡,生于淮安,其祖上曾为盐商、祖父做过知府,家境优渥,从小饱读诗书,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在上海干过银行、后来又留洋日本、做过教师,又高中商科举人。虽年龄不大但阅历丰富,有着非同常人的交际能力,虽仅仅来大清户部银行半年,却对行里情况掌握得非常透彻,与下面各分行经理交流顺畅;虽是如此,能进入大清户部银行总行之人,哪个是等闲之辈?不是个人能力极强,就是靠山极硬,来远要功名没功名、要靠山没靠山,在这里提升的机会不是谈荔孙能说上话的。同时,他也知道,像这样的话题来远是没法接话的,便忙打圆场,接上道:“哪个人不愿意来总行?怕是各方面所限甚多,若谈老弟真有心,给人事部那边多多美言几句,给人家先弄个职务,再来北京也好安排。”
“徐经理可真会说话,我这要人不给,还要给你建言提拔人。可惜今天人事经理有事没来,赶空你正儿八经地在丰泽园摆一桌请一请,弄点上好的葡萄酒,别老喝些二锅头,我给你做个副陪怎么样?”
“来远,你好大面子,一般人请谈经理出来坐主宾都请不动,今天竟然主动提出来为了你坐副陪,还不赶快谢过!”徐经理不失时机地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8
丰泽园饭庄在北京可是上数的大饭店,只是房间内挂在墙上的名人字画,就很有气势。徐经理坐在正中间的主陪位置上,右侧主宾是人事部长孙部长,左侧是会计部长谈荔孙,来远坐在上菜的地方左左右右地忙活着,其他相关人员依次落座。人事部长开着谈荔孙的玩笑:“谈部长坐在副陪的位置上,我坐这里可很不安哪!”
那边上的度支科长也风趣地说:“谈鬼子是留过洋、中过举,既懂之乎者也,也会蝌蚪文,真是中外兼修东西合璧呢!哪一天再开商科进士,怕是谈部长就不在咱这银行干喽。”
听这两位在拿自己开涮,酒也喝了不少了,谈荔孙便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商科进士?我这会的那点蹩脚洋文还中外兼修?今天坐这儿可不说有事嘛!大家看了烟台的总结报告了吧!写得如何?”
听谈荔孙在卖关子,人事部长道:“看了,是写得不错,怎么?可不是你帮着改的吧?若那样,怕是徐经理可丢不起那个人!”
“怕是我给他钱他都不让我改,这报告是姜来远写的,就是这位小伙子。”谈荔孙用手指了指身边的来远。来远脸色有些发红,觉得谈荔孙的话有些过了。
“怎么着?你看上了?想调他过来?”人事部长盯着谈荔孙,很是认真地说着。
“呵呵,我想没用。人家还未必愿意来。这可是徐经理的心爱大将,留在烟台提拔重用呢!”谈荔孙说到这里,人事经理就明白其言目的所在。但人事经理不想表态,只是问:“那,你想怎么弄?”
谈荔孙道:“俗话说举贤不避亲,但举贤也不必限于亲嘛!大家也见了烟台的报告,虽不能说字字珠玑,但问题分析得条理分明入木三分,不仅总结的文字好,那问题也说得一针见血,提出了工作规章制度中的利弊,对最基层的工作也做出了详尽的分析方案。我手底下缺年轻、有底层工作经验之人。可徐经理说有意在分行给他安排个协理的位置,若是这样,来总行没啥职务,就不如先在分行把协理给安排了。按说,这事情和我不搭界,但人才难得,我也做个分外之事,也算是为大清户部银行做贡献了,是不是?”他这一番话,倒省却了徐经理的口舌。
见人事部长没说话,徐经理很明白,去年张开元之事,与各人都脱不开干系,便说:“说实话,今天说起这话题有些仓促,一正职、一副职是对烟台分行的制度性安排,若是突破也有难度,但烟台分行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若是人手不够,怕是会影响发展。”
本来,不该当这么多人面说人员升迁之事。但见谈荔孙如此热心,在座的各位都是能说得上话之人,也与此事无任何冲突,人事部长点了点头道:“看来,兄弟知道哥哥的难处。不过,这几年烟台分行的发展势头很好,各项指标并不比济南分行差,这半年再促一促,把数弄得好看一些,尽量超济南多一点。到时,可参照济南分行一正两副的安排,半年总结后,你提报个正式报告上来,我们再开会研究,如何?”
徐经理明白,这人事经理虽没答应一定能成,但把方式、时间,都一一列了出来,应是把此事放心上了。一个协理的位置对烟台分行是个大事,而对总行而言,那都不算事儿了,一般都会通过,徐经理非常高兴,便客气道:“方便之时,还恳请各位领导到烟台去视察视察。”
“烟台真是个好地方。说实话,还真想去看看那张裕葡萄酒是怎么回事。姜来远既然是黄县秀才第一名,还如此年轻,若有机会考个商科举人才是。如若此,以后的提升空间会更大。”人事部长会说话,夸赞着烟台的地儿,夸奖着烟台的人。
“孙部长都说了,来远以后可前途无量啊!还不快谢过孙部长。”徐经理借机便举起酒杯,带着姜来远一块儿敬酒。
9
徐经理挨着到各大部门进行走访汇报,这也是年终岁首分行经理的例行功课,一来沟通一下关系,二来争取点好的政策,为下一步开展工作打好基础。这样的活动不方便别人参加,来远也趁清闲到京城四周转转,内城转完了,便来到白塔寺这边寻访古迹。天虽然有些冷,来远还是很早就出来了,时间尚早,路上行人稀少,见路边一福山包子铺,门口笼屉热气腾腾,店老板在手忙脚乱地忙活着。姜来远才记起来没有吃早饭,便踱步进了包子铺,点了二肉一菜三个包子,一碗豆腐脑,趁热一股脑吃了下去,付了钱便径直往门外走。可能走得着急了,脚被绊了一下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见一个小孩摔在地上,另一个小孩趔趄着跑过去,急促地喊着:“绍芳、绍芳,怎么了?”
姜来远这才看到,自己刚才那一个趔趄,是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给绊的,应该是这小孩靠着墙边蹲着,自己没发现撞上了。看来,这小孩子撞得不轻,挣扎了几下子,没爬起来。姜来远忙将跨两步将其扶起来,问:“撞坏了没有?”
“怎么样?你没事吧?”另一个小孩子问。
“没事,没……”话没说完,这小孩子又要站不住倒下去的样子。姜来远又将其一把扶住,问:“是不是撞坏了?”
“没有,有些晕。”这小孩无力地睁开眼睛。这时,姜来远才发现,这小孩五官周正,美颜俊秀,好像无力睁眼,但眼睛里却有神采;脸色煞白,几无血色,看似有气无力的感觉。
“绍芳,再这样我们就饿死了,我们要点吃的去吧。”另一高个小孩也有气无力地说道,说出了他们窘迫的现状。
“你们没吃饭?”姜来远似乎明白了这两个小孩子的处境。
“叔叔,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热水都没得喝。”高个小孩外向一些,大声说着。
“怎么回事?先吃点饭。”姜来远动了恻隐之心,将这两个小孩带到包子店里,让老板倒了温水,让他们把脸洗了,要了四个肉包子、四个菜包子,两碗小米粥。他们两个一边吃着饭,一边和姜来远说着他们的情况。原来,这个高个子小孩叫郑大成,矮的叫余绍芳,两个孩子在戏班学戏已经三年,都要上台唱戏了,可惜戏班老板没了,戏班子也解散了。两个人流浪街头十多天,好不容易找了新戏班子,期待着能有人管顿饱饭,可那些年岁大的嫉妒余绍芳,便合伙欺负他们,余绍芳待不下去,无奈离开戏班。郑大成觉得伙伴走了,自己更是孤单,便也离开了戏班。两人无处可去,又一次流浪街头,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刚才确实饿坏了便蹲在门口,被姜来远轻轻一碰,便歪倒了。
听到这些,姜来远才放下心来。见他们已饿了两天,嘱咐其不能一下子吃得太饱。当下清明未过,外面天气还冷,他两人衣衫单薄,如果现在出去,刚才吃的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一会儿便给哆嗦没了。何况,两个无所事事的小孩,在北京春天的寒风中行走,简直是受罪。想到这儿,姜来远便和包子铺老板打招呼,说在这里待一会儿暖和暖和,过一会儿再吃。
郑大成和余绍芳一听说过一会儿再吃,便开心地笑了。说实话,那热包子和小米粥对饿肚子的孩子来说比灵丹妙药还管用,姓余这小孩不多久便活泛起来,眼睛也变得更加有神,一扫刚才腼腆的神态,问:“叔叔,你姓啥?等我有了钱,一定还你。”
听他这么说,姜来远心中感叹,看来这还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娃娃,快要冻饿而死的人,吃一顿饭,竟然还想着还,爱怜之心顿时涌上心头,便问:“你很喜欢唱戏吗?”
“我喜欢,但是没地儿了。”一说起唱戏,余绍芳大大的眼睛里放出了光彩。
“我不喜欢,太闷了。”郑大成听姜来远问余绍芳,也大声说出自己的态度。
姜来远打定主意要帮助这两个小孩子,便又要了两个肉包子,两碗小米粥,让他们吃了。先带他们两个去买了两套合身的衣服,到澡堂子泡了一个热水澡,待换上新的衣服,两个人顿时大变,精气神十足。
姜来远将余绍芳和郑大成领到宾馆时,已是下午,吃过晚饭见到徐经理,说了两个小孩状况。见其可怜,徐经理也动了恻隐之心,说几个北京朋友与戏班熟悉,看能否帮一下。第二天,姜来远便根据徐经理朋友的介绍,带俩孩子跑了几个戏班。可巧,有一个戏班子正好需要人,见孩子们有基础,银行朋友也是他们的金主,便接收了他们。
临别时,余绍芳抱着姜来远大哭。北京的朋友们闻此,纷纷称赞姜来远乐善好施。戏班老板也大为感动,觉得余绍芳是个有情义的孩子,向姜来远应承不会让他们吃亏,会全力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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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经理带姜来远把需要见的人见得差不多了,让来远先回烟台,自己继续留在北京拜访自己需要联系的人员,清明后再回烟台。姜来远便带了烤鸭、什锦八大件等物件,从前门火车站坐了火车赶到天津,买了到烟台的船票等候上船。在港口检票口,他见前面一人背影似曾熟悉,纳闷之际,那人回过头来,顿时令来远吃了一惊:原来是徐镜心。
此时,徐镜心也认出了姜来远,也是吃了一惊。他们知此地非同寻常,便装作互不认识,上船后找一僻静之处,姜来远问:“什么时候来的?”
徐镜心环顾四周后,低声说:“有个紧急事情要回烟台。”
姜来远觉得很惊异,自己问他什么时间来的,竟然答非所问。
方才上船时,看其和一男一女对视了几次,猜测他不是一人独行,来远便问:“你自己吗?”
“你说呢?为何这么问?”徐镜心有些警觉地回答。
“方才见你和身边的人好似认识。”姜来远也不隐瞒,把方才看到的想到的直接说了出来。
“你看出来了?不瞒你说,正好遇到两个朋友要搭船回日本,先从烟台停一下,需要钱,你手头上还能动多少?能想办法淘置些?”徐镜心倒不客气,开口向姜来远问钱的事。
“钱的话手头没多少,带出来的都花完了。如果时间允许,可以想办法筹点。”姜来远已经明白,徐镜心话语口气虽然轻松,找钱也不是为自己,看来是同道的革命同志遇到难处需要钱。
“尽量多点。这样,在这里就不要与他们见面了。他们住东山宾馆,明天晚上八点前到宾馆报我的名字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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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多的航行,第二天一早船靠烟台,姜来远与徐经理请假说家里有事,便飞也似的回家,翻箱倒柜才凑了不到二十块钱。丁佳怡看姜来远着急,怕有什么要紧事,便问:“需要多少钱?”
“一朋友要出国急用。”姜来远不想撒谎,但确实想不出什么十足的理由来搪塞媳妇。
看自己男人如此为难,丁佳怡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便回内房把自己心爱的金钗头首饰取了出来,说:“卖了这个吧!”
“这,这怎么行?这是你的陪嫁,怎么能卖呢?”姜来远被媳妇动作吓了一跳。
“这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走。过日子也不能带这个,放在箱子里还占地方。你的事情更重要。”丁佳怡虽是一个女人家,但话语颇有豪气。
“说好给孩子们的。如有了闺女,给她做陪嫁呢!”姜来远说着两个人以前的约定。
丁佳怡粲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说:“孩子用这个,还得几十年后。如果我们将来有了钱,可以再买。如果将来没钱,孩子们也不会戴这个。况且,几十年后,还不一定时兴这个呢!”
“你真舍得?”姜来远虽这么说,内心里倒有些不舍得,这个不舍得不是不舍得这个首饰,而是不舍得让自己媳妇心里难受。
“有什么不舍得的?你看我们丁家,七八代人,有名有号的堂口也有上百了,现存的还有多少?现天下不宁世道黑暗,如哪一天能安顿下来,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一个女人家也不出去,如果拿这个换了钱,能对你们干的事有帮助,我觉得没什么舍不得的。”丁佳怡的话说得很明白,她已然明白这人世间的大道理,也知道自己男人的所作所为,能够舍弃自己的心爱之物而无私奉献给社会,不用说一个居家夫人,就是堂堂七尺的血性男儿,又有几个能够做到?真是有人说的“最守妇道的是山东女人,最深明大义的也是山东女人”。看来此言真的不虚。
媳妇一番话,姜来远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姜来远一边亲吻着丁佳怡,一边梦呓般说着:“你真是一个好女人,好媳妇,今生今世,我都会好好待你。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周游世界。”
好一会儿,激情过后,丁佳怡满脸羞涩,慢慢推开姜来远,说:“大白天的,快去吧!”
姜来远见媳妇态度坚决,便将首饰盒子用包袱皮包了,用手提着直奔朝阳街首饰店。店家虽经手的金货颇多,但如此精致的纯金首饰确是少见,又见是大清户部银行的姜来远来卖首饰,便出了二百两银子的合理价格收了下来,临别时说:“首饰先放这里做镇店之宝,一年内不会卖。哪一天姜老板想买回去,原价。”
姜来远颇为感动,谢过之后,姜来远带了银票到东山宾馆报上徐镜心的名字找到房间,见他正与一男一女聊天,正是昨天中午在天津上船时所见男女。经介绍,方知女士姓陈,是马来西亚华侨,不过相貌不敢恭维。另一英气逼人的男士精明强干,四川内江人,姓俞。既然徐镜心没介绍名字,姜来远也不方便问。见过之后,姜来远把银票送给徐镜心,徐镜心接过后转交给姓俞的男士。两个人谢过之后,问起烟台的情况,并对烟台、济南和天津的情况作了对比,言语中非常认可烟台开展革命活动的前景。
听他们说今天晚上就要坐船到日本,联络革命党筹集资金,需要早点休息,徐镜心便与姜来远一起离开酒店。直到几年后,姜来远才知道那天所见陈女士之真名,男士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俞培伦。甚至很多年之后,两位之名不时出现在报纸等各类新闻中,令姜来远唏嘘不已。
12
世事难料。
令徐经理诧异的是,没等来总行任命姜来远为烟台分行协理的消息,得到了总行领导要到烟台分行开会的通知,说是有重要事情宣布。闻此信息,徐经理纳闷至极,还有什么重要事情要总行领导来?十天后大清户部银行户部银行改名为户部银行的通知已接到,新的公章等已经收到,和一部分大客户也做了沟通,就连登报声明都已经准备齐备,还用总行领导亲自来督导吗?北京那边人已经到了。直到开会前,徐经理才被告知,总行下派了一个协理。徐经理心中异常烦闷,问人事部领队黄经理:“好不容易争取了个名额,本来推荐姜来远,为何又外调来一位?”
“先开会,会后再说。”黄经理怕说多了坏事,不想说太多。
会议室内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讨论着北京来的新协理。姜来远坐在下面第一排,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自己前段时间表现不够好,总行不认可?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正当他在疑惑之际,就见徐经理陪着几个人进入会议室,员工们站起来鼓掌,当姜来远辨认清楚进来的人时,顿时目瞪口呆,侯长贵,怎么侯长贵坐在了主席台上?怎么会?他怎么参加今天的会?是他吗?没错,就是他。三年多没见,侯长贵模样没啥大变化,只是脸稍微黑了点,神色可好得很。侯长贵来做什么呢?姜来远错愕之际,徐经理宣布开会并讲话,无非是欢迎总行来人,并对总行来的领导一一进行了介绍,当介绍侯长贵是总行度支部工作人员时,姜来远大为震惊。他先是认为自个儿听错了,但想着不可能,徐经理介绍的,怎么能错?可,可是?可他怎么进了总行呢?错愕之余,徐经理请总行人事部的黄经理讲话。
姜来远认真地看着台上,但见黄经理拿出文件纸,很郑重地宣布:“侯长贵为大清户部银行烟台分行协理。”
闻听此言,姜来远感觉不亚于五雷轰顶般,比刚才看到侯长贵坐在主席台上,更感觉不可思议。会议室里人员也是交头接耳,嘀咕声一片。
人事宣布会议很快结束,徐经理陪着总行客人到他的办公室交流,面上的交流结束其他人离开,徐经理问:“黄经理,总行的人事任命我尊重。不过,从烟台提拔一个协理,是领导们都同意过的。这样安排,莫不是总行领导对烟台分行的工作不满意?”
没想到,黄经理竟然摇了摇头,说:“徐经理别着急,绝无此意。听我慢慢说,为烟台这个协理名额,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想到,你们胶东人这么厉害!”
“欸欸,怎么厉害?弄个名额还被人抢去了,哪里厉害了?”徐经理觉得两人熟悉,用话在刺激着他。
“还不厉害呢?这侯协理原来只是米店的账房,不知道通过什么路子,和直隶总督的大公子挂上了关系,硬塞进咱这大清户部银行。鬼知道他哪来的神通,听说烟台要提拔一个协理,又找了哪门子关系抢了这位置。你说厉害不厉害!”黄经理说着,也是满脸惊异。
“还有这等事?那这侯协理的任命不是你们的意思?”徐经理听了这个内幕,那气倒消了一些。
“哪是我们的意思,我们原来都不认识他。”黄经理愤愤不平地说着。
13
狐有狐道、蛇有蛇踪。
两年前,被赶出丁家大院的侯长贵失魂落魄,连死的心都有,想着自己啥也没得到,反而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以这个方式离开丁家大院,名声都臭了,黄县是待不下去了,就是在胶东,怕是也无立足之地。侯长贵一气之下便离开黄县,坐船去了天津,到了北京。利用原来在黄县认识的人,找了家老乡开的米店做了账房,算是暂时找了个吃饭的地方。可这侯长贵毕竟做过大户人家的掌柜,其钻营能力非一般的小店掌柜所能比,加上他多年的积蓄,本着有钱花在刀刃上的路子,慢慢就打开了局面,虽说富家权势子弟难以高攀,但还是有机会的。在一个酒局上,侯长贵认识了河南来的孙合成,两个人一聊非常投机,越说越近乎。“你姓孙,我姓侯,算起来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侯长贵借着酒劲说着。
“嘿嘿,老兄,你是山东人、姓侯,我是河南人、姓孙,从哪里能算起来是一家子来?”这喝了酒的孙合成也并没把侯长贵放到眼里,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啊,这个……这个嘛。”本是喝酒后开玩笑、套近乎的话,被这孙合成往深里一问,倒不得不说了,那侯长贵说,“这么说,孙老弟没看过《西游记》?那孙猴子可是齐天大圣,这么论起来你姓孙、我姓侯,‘侯’‘猴’岂不是一家子?”
听侯长贵这么说,孙合成大惊。想着自己在北京混了七八个年头,什么能白活的人没见过?还真没见过这么能忽悠的。能把这扯一块,想必真是人才,遂一口应允结拜为把兄弟。
两人跪下磕过头后,孙合成问:“哥,八大胡同去过吗?”
“还没有去过,忙,没顾得上。”侯长贵用这话应对着,心里想着,哪是什么忙,是不舍得花钱罢了。
“嘿嘿,哥,人家说,在北京,这男人没去过八大胡同,可真冤枉再活一回呢!”孙合成眼珠滴溜溜转着,说着藏在心底的念想。
“那地方就那么好?”侯长贵故作吃惊地问着。
“有好的,也有一般的。你知道,听说那春香楼来了个苏三夹?那个俊、那个迷人。若是有机会去弄一弄,死了也值得。”孙合成啧啧地咂着嘴,感叹道。
“看兄弟说的,那女的比嫦娥还稀罕?”侯长贵见孙合成对这个感兴趣,便尽力地附和着他的话。
“嫦娥?嫦娥算啥!那都是假的,这苏三夹才是真的。你知道不?这苏三夹本名苏三佳,原名苏小倩,据说是苏州人士,其名‘三佳’,本为貌美、才高、艺佳,三者皆好之意,可好话经不住传,后来讹传走了样,那‘三佳’成了‘三夹’,意思是铁打的汉子也搁不住她夹三下,足见其火力威猛、妖娆缠人了。”孙合成说起烟花巷之事来两眼放着色光,那哈喇子就要流下来。
“吹了吧,哪有那么厉害。”侯长贵回着孙合成,装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讨其高兴。
“吹,兄弟是吹牛的人吗?你知道,我那表姐夫守着好几房媳妇放家里不管,抽空就往苏三夹那里跑。一次十两黄金,还不一定能见上面。”孙合成很肯定地说。
“十两黄金?够开个粮店了。”侯长贵惊呼。
“哼,十两黄金算啥?现在全国各地官员来北京拜访袁大总督的人都排队,不少人凭着和大公子的关系才能见到袁大总督,十两黄金算是什么?”孙合成的话侯长贵很信。确实,十两黄金是个价,可对直隶总督、北洋军的袁大人的公子来说,又算什么屁钱?不过自个儿从黄县来,也见过有钱的主,可那大都是土财主,钱是把一点点收来的租子,留了口粮换来的;是豆腐坊里那磨盘咕噜咕噜日夜不停转出来的;是钱庄的伙计磨破鞋底走街串巷赚来的。何曾听说过送银子还要排队之事。
侯长贵见着孙合成对这事如此向往,可自己又不舍得花那钱请他,主要是也觉得这孙合成给自己办不成啥事,便推托说:“哥现在还不行,等哪一天发了财,我请兄弟去会会那苏三夹。”
“哥,咱都多大了,发财要趁早,晚了就折腾不了了。有啥发财的路子,看兄弟能帮上忙不?”孙合成不是对他侯长贵感兴趣,是对银子和那苏三夹更来劲。
“我来北京这也快一年了,你看这遍地的买卖,除了官家的买卖好做,别的这些吃住用的,还真都不好干。就说这贩运粮食,从贩子手里收来,经过千山万水弄来北京入库,防潮防虫防火,麻烦得很,还很难赚钱。”侯长贵叹着气说。
“照你这么说,还没发财的路子了?”孙合成有些失望地说道。
“不是没发财的路子,主要是哥我今年都快四十了,去一点一点干别的,根本来不及。再说,多年了都跟人干,自己没单干过,自己做生意上手还很难。何况我只是对这银行、钱庄的事情熟悉,若是干老本行,倒比自己做生意钱来得快,也稳当。”侯长贵说着自己的真实处境。
听侯长贵这么说,孙合成顿时来了精神,眼珠眯溜溜转了几圈。但是,他对银行、钱庄的道道并不是很清楚,便问:“钱庄?银行?那里面拿钱多?比做生意来钱还快?”
“那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近水楼台嘛!这世上谁缺钱,也缺不着干银行钱庄的,里面的道道,多着呢!嘿嘿!”侯长贵笑得开心,笑得恣意汪洋,笑得有些深沉,深不见底。
“原来这样!怪不得呢!前段时间有个省的钱粮官,放着油水那么好的地方不干了,通过大公子介绍进了大清户部银行,在里面做了个什么部长,敢情里面这么好?”孙合成只知道在银行里干,钱多,但是没想到这么大。
“通过袁公子?怎么进去的?”侯长贵一听这个信息,顿时精神振奋起来,知道这条路走得通。
那孙合成把前后过程一说,侯长贵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道:“兄弟,你若能请袁大公子出面请大清户部银行的人出来吃顿饭,咱现在就去苏三夹那里,不用等发财那一天了。”
一听这个,孙合成瞪大眼睛说道:“当真?”
“这事怎能戏言。”侯长贵那小眼睛瞪得溜圆,眼珠有些充血,像是要上赌桌的赌徒一般。
14
钱是人世上最好的信物。
孙合成收了侯长贵的十根金条,自己留下了四根,把其余的六根并两盒上好的茶叶,一起送给了袁大公子。还别说,这袁公子给孙合成的面儿够大,同意出席表小舅子的饭局。一听说袁总督的公子请客,很多人都来凑近乎,一顿饭花了侯长贵小半个家当。大清户部银行的客人见袁大公子亲自为侯长贵捧场,几个管事的又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他的金条,年度人员调整时,便找了个由头将其弄了进来,成了度支部的工作人员。
为了进大清户部银行,花空了侯长贵的荷包,但他依旧从钱庄借了钱,换成金条送给了孙合成。夜都没过,孙合成抱着金条跑去了八大胡同,将横财送给了苏三夹。事后,侯长贵问苏三佳到底怎么样?那孙合成一点也不心疼那沉甸甸的金条,还颇为得意地说:“怪不得人家说,会了苏三夹,皇帝也不回家。哪天兄弟发了财,也请哥哥。”
这人还都是命,就在侯长贵进了大清户部银行不久,那椅子还没坐热乎,就听说烟台要提拔一个协理。他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看看大清户部银行总行的人,不少是留过洋、懂洋文的,还有些是举人、进士都有,自己除了年龄大之外,要功名没功名、要官职没官职,不少部长、科长都二三十岁,比自己小得多,仅仅做个办事员不用说发财,就连还债都是问题。便又借了几十两金子,活动了一番,回烟台分行做了协理。
15
侯长贵做了大清户部银行烟台分行的协理,是烟台市面上的一件大事。况且,侯长贵是黄县人,走投无路之际到京城混了三年,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银行的协理,这协理还不是从当地提拔,是从总部派下来的,那气势自然又是不一样。
侯长贵的传奇刺激着大家的窥视欲,特别是其在北京三年到底干了啥?认识了什么通天人物?无人知晓。但侯长贵发达了,大家都看到了,不是虚的。侯长贵荣归故里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烟台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一时间,侯长贵声名大噪,托其办事的,提前来打通关系以防以后用得着的,甚至有人专程来打听京城消息,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还别说,接胳膊接腿,侯长贵还真办成了几件事情,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在依山傍海之处买了个大院子。侯长贵也做了个明白事,当作和姜来远不曾见过一样,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犯,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分行的人在开会,有人慌慌张张来报:“经理不好了,侯科长被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