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何景逸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自榻上艰难的爬起来,盥洗更衣之后与何以进一起坐上了前往洛阳城北的马车。
洛阳城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中间有洛水隔断。
城西北是皇城大内所在,而城东北因为紧邻皇城,故而地位超凡,能居住于此的,不管房屋朝向,非贵胄便是高官。
马车吱呀吱呀的沿着长夏街过洛水上的新中桥,再向西北,在皇城之南的端门前停下。
何景逸抬头望着高大的皇城墙问何以进:“阿翁,我们去地官官邸干什么?”
何以进在整理自己的衣裳:“帮你立籍”
按照唐朝规定,所有在地方选拔中通过的考生,必须到当地政府开具的路引和介绍信,而后带着这两样东西到前往京城参加考试。
到达京城之后,考生必须要带着路引和介绍信前往户部核对地方报上来的信息,信息核对无误之后,户部会转给礼部,礼部再根据人数布置考场及之后的事宜。
说到这里,何以进长叹一口气,一脸的忧愁。
此时地官的长官是张逸,此人明经出身,不算显赫,但好在依附了武三思,在武三思的力荐之下做了地官侍郎。
本来去年张逸是有机会进入政事堂担任宰相的,可最后却因为何以进的一封弹劾表奏导致其未能如愿。
说张逸不恨何以进是假的!张逸骂娘的话都传到何以进的耳朵里面去了!
可何景逸却是一脸的轻松,他并不担心张逸会趁机报复,这位地官侍郎的“光荣事迹”何景逸从史书中了解的一清二楚,也算是掐住了他的脉门。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端门,而后来到了位于尚书省的地官官邸。
张逸听闻何景逸前来,略加思索还是迎将出去,阴阳怪气的对何以进言道:“不知中丞前来,有失远迎,请恕罪!”
“呃······”,何以进回头看了一眼何景逸,尬笑道:“张,张公,我们可否进官邸说话?”
“请”,张逸没有多余的话,将何以进两人让进正堂之中。
何以进也不知道该这样跟张逸开口,只能是一盏茶一盏茶的喝,心中酝酿着言语。
可张逸却不耐烦了:“中丞今日前来不会就为了饮茶吧?”
“呵,呵呵,有,有一点私事”,何以进支支吾吾的回答道。
张逸斜着眼瞄了何景逸一眼,心中大概有个数了:“中丞不会告诉我,令郎要参加科举吧!”
“不,不瞒张公,确实如此,下官今日就是带逸儿前来立籍”
张逸冷言道:“未参加选拔考试,不是太学生,不立籍,中丞也参加过科举,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不,不是还有别进嘛”
所谓别进,指在唐朝前期为豪族贵胄开的一个特殊通道,每年在两京地区会招一些豪贵子弟参加科举考试,这些人不需要参加科举之前的选拔考试。
张逸摸了摸直挂胸前的胡须,丹凤眼透露出不屑:“名额已满,中丞请回吧!”
何以进早就料到有这一遭,他坐直身子,向张逸行了一个叉手礼:“张公,去年的事情是我不对,还请您不要见怪”
张逸阴阳怪气的回应道:“怎么敢怪罪中丞呢,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好了,无需多言,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两位请回吧!”
“呃,张公······”
“来人!送客!”,张逸一点挽留的余地都不给何以进,语气斩钉截铁。
“张公······”,何以进起身来向张逸走了两步。
“此事无门!不要再说了!”,张逸说完转身便向偏房走。
何以进向上前拦住,但何景逸却拽住了他。
何以进一下子就急了:“不立籍你怎么考试?我得求人家啊!”
何景逸却言道:“不必了,我不考了,我们回家吧阿翁,正好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我回去跟您好好讲一讲”
“嗯?什么事?”
何景逸故意将声音放开大声喊道:“是关于洛阳城北平和镇一家王姓籍民的事!”
张逸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丹凤眼猛然睁开。
何景逸用余光看到了张逸的异常,又高声言道:“准确说,是王姓女子的事!啧啧啧,那女子命苦啊!”
说着,何景逸拽着何以进的衣袖:“阿翁,这事情长,我回去慢慢跟您讲”
何以进不知何景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愣神跟着何景逸走了两步。
突然,张逸冲了过来拦住了两人:“慢着!”
何景逸上下打量了张逸一遍:“既然无别进名额,我们便不打扰张公了,张公不用远送,您忙您的吧!”
“嘿嘿,嘿嘿嘿”,张逸闻言,突然讪笑起来,牵着何以进的衣袖言道:“好说好说,别进名额的事情好说!两位急什么,眼看要到午饭时间了,不如留下来用饭?”
何景逸故作姿态抬头看了看太阳:“现在寅时刚过,辰时未至,还未到用饭时间吧!再说了,张公公务繁忙,我们在此叨扰也不合适,这就告辞”
“不忙不忙,何郎君说笑了”,张逸的笑让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团,多少令人厌恶:“中丞好不容易驾临地官,我怎能不好好招待?既然未到午饭时间,那就先饮茶,先饮茶”
张逸将何以进与何景逸强行拉回来,又按回到坐席上:“刚才中丞说什么?令郎要考科举?想要立籍?没问题,没问题”
何景逸摆弄着自己的手掌:“张公不是说别进名额没有了吗?”
“有,有!怎能没有呢?何郎君要考试,我就算是拼死也得为你争取一个名额来!这都不是问题”,张逸继续讪笑,像极了一条哈巴狗。
“那个,中丞,你可否将令郎的籍地信息交给我?我马上立籍”
何以进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张逸马上就将纸抢了过来,转手交给地官郎中,以不可忤逆的口吻命令道:“马上给何郎君立籍!”
郎中却一脸的为难:“侍郎,别进的名额满了,您,您这······”
张逸一把抓过郎中的衣领,低声吼道:“那就找一个门阀最低的除名!把何景逸塞进去!”
“啊?这,这······”
“还不快去!”,张逸在郎中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而后一回身,又对着何以进两人笑了起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说着,张逸拿起茶壶亲自给何以进与何景逸倒上茶汤:“何郎君,您刚才说的那个王姓女子······”
何景逸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言道:“姓王名芷慧,怎么?张公认识?”
“当,当然不认识!何郎君说笑了,嘿嘿嘿”,张逸又给何景逸续上茶水,殷勤异常。
虽然何以进极力辞别,但张逸却极力挽留,硬是让何以进两人在地官官邸吃了饭之后才放他们走,期间一改傲慢,对两人恭恭敬敬,尤其是对何景逸,就差跪舔了。
这其中的猫腻,也就只有何景逸与张逸知道了。
自地官官邸出来之后,何以进脸色突然就阴沉了起来,语气严肃的问何景逸:“逸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那个王芷慧是怎么回事?”
何景逸看了地官官邸一眼,对何以进悄声言道:“王芷慧与张逸曾经有过一段纠葛”
何以进皱起眉头:“这有什么?你是不是没对我说实话?张侍郎这般模样,怕不是你抓着他的把柄?”
“哪有,阿翁多虑了”
“真的?”
“真的!”,何景逸笃定的点点头。
何以进盯着何景逸看了一会儿,直接转身向左肃政台走去,扔下一句:“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何景逸当然不会将实情说出来,一方面这可以要挟张逸,以后有用,另外一方面,就何以进的脾气,要是知道了,转头就写表奏告到武则天那边,到时候一切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