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喜儿开始呀呀学语了,叽叽咕咕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初芸一边扫院子,一边照看着木架子里的喜儿。喜儿坐在木架子里的小木板上,身子也快填满那台面上开好的小小的圆洞了,脚在踩板上不停的乱蹬,他已经不愿意呆在狭窄的木架子里啦。
这时,一个衣着时髦,面容憔悴的年轻妇女背着和喜儿般大小的小女孩从院子边走过。向初芸打着招呼:“芸姐,在扫院子啊?”
初芸抬头看了看,几乎快认不出蓬头厚面的妇女是谁了:“湘湘,怎么会是你?怎么如此落魄?”
“唉!芸姐!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自从宋士杰被枪毙后,宋家也算完了。我和孩子无依无靠的,被评为地主,这钱财土地都被没收分给贫民啦,我们娘儿俩以后靠什么生活啊!你说这祸害欠的债,为什么要我来还啊?”
“湘湘,不要悲观,听九儿说现在是新社会,讲究公平公正,人人平等,个个有饭吃,有衣穿,少不了你们的。”
“可大家现在看到我像看到老鼠一样讨厌,说话恶毒得很,我都没脸在镇上呆下去了,这不准备回娘家住一阵子。”
“湘湘,宋士杰死了,余气未消的大家把气撒在你身上,是不对的,你也是受害者,当初也是宋士杰逼迫韩伯伯把你卖给他的,你受的罪不比别人少,给大家一段时间,大家早晚会明白你的苦,从新接纳你的。”
“姐,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霜儿刚会冒话,想到我们母女每天活在别人的口水里,我真想带着她跳河淹死了算了。可每次走到河边,看着霜儿天真的笑,又狠不下心,她是无辜的。打算自已死了算了,可又怕她在人世界一个亲人也没有,太孤单,怕别人对她不好,让她受气受苦受累,我究竟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风妈妈赶巧背着猪草回来了,听到有人在和儿媳妇又谈又哭的,放好背兜后忍不住想过来劝劝。
湘湘看到她后礼貌的问候道:“大娘好!”
当风妈妈看清院子边站着的人是谁时,脸忽然变得像锅底般黑:“谁是你大娘?你赶快走,要是让别人瞅见,在背后还不得怎么说我家呢!”
湘湘什么也没说,含着眼泪跑开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湘湘呢?她是为什么给宋士杰当的小你还不清楚?她够可怜的啦。”
“芸,我可给你讲清楚,进了我们凌家门,就是我们凌家人,你是不知道风儿爹是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这些年宋麻子是怎么欺负我们凌家孤儿寡母的啊?以后不许和她交往,听到没?况且还带了个孽种!”妈妈有点儿怒了。
芸本想说宋士杰是宋士杰,湘儿是湘儿,但看到婆婆因生气而扭曲的脸膀时,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她不想因为湘湘而让孤苦了大半辈子的婆婆难受,违心的应了声:“嗯!”
风妈妈转身又忙活去了,芸儿看着远去的湘湘的背影,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一群调皮的放牛娃也恰好碰到哭泣而去的湘湘,不约而同的大声嘻唱道:“麻子麻,偷鸡杀,杀不死,用手掐。麻子麻鸠鸠,下河摸鱼鳅,鱼鳅几摆摆,赫得麻子婆娘抱鸡仔。”哈哈哈……
童言无忌,唱者无心,可听者有意,芸儿心如刀割般替自已的姐妹湘湘难受。
“芸儿,过来,帮我砍猪草,我去田里拿几个谷草来喂牛,风儿去送解放军出城了,也帮不了手。”
“要得,我这就来,早晨田埂上有露水,湿漉漉的有点滑,你走路小心点哈。”说完把扫帚靠在柿子树上,走到木架边把儿子提出来反手一甩搭在背上,又拿起背带系好儿子,向屋内走去。
妈妈带了根绳子就出门了,芸儿背着喜儿倒出妈妈刚割来的猪草,垫块板子,熟练的砍起来。慢慢地,喜儿在妈妈背上睡着了,他也经习惯在嘈杂的剁刀声中入睡。
天刚黑,风带着一身寒气进了茅草屋。芸儿和妈妈刚好开始吃饭,她赶紧起来让风坐下,去给他盛了碗饭来。
风笑嘻嘻的接过饭碗,诙谐的说道:“还是老婆好!”
在一旁的妈妈不乐意了:“哟哟哟,你个花喜鹊,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老婆好,你妈不好啊?”
“瞧你说的,会不会说话哩!”芸看了一眼妈妈,又看了一眼风,半怒小嘴笑了笑,她知道,妈妈虽然不说,还没有放下早上的事呢。
这风那知原委,坐下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哎,我说你们今天去镇里送解放军,有啥希奇事说来听听,让我们也长长见识”芸儿好奇的望着凌风。
凌风吞下大口饭,眉飞色舞的讲起来:“我说芸儿,你是不知道,送别的老乡在泥泞的土路上站了好远好远,大家都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他们吃,那一个个的,豪气吞云,弄得我都想参军去了。”停了一会,吃口饭又接着说:“我们村都有十好几个去参军了,胸戴大红花,扛着蹭亮的步枪,真威武,真羡慕。这以前吧是天天抓兵,现在大伙挤都挤不进去,人家还得考虑家庭条件充不充许呢。”
“风儿,妈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兵,以前的兵不是征就是抢,那管你死活,像这样不偷不抢还尊重人的兵这是第一次见到。”
“妈,是我们这儿闭塞,这几个月来我算是弄明白了,我们国家都快解放完了,我们的好曰子就快到来了。”
芸儿看见妈妈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和风的对话中去了,心想:“老人都这样的么?刀子嘴豆腐心,明明非常疼爱自己的宝贝儿子,也知道儿子敬爱自已,还怕一时没了存在感,拿我开涮。”不过又一想,“可能天下父母都一样吧,分分秒秒都得把儿子挂在口上,揣在心里。”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在木架子里玩风车的宝贝儿子,甜甜的笑意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半夜、被窝里,喜儿睡得香香的。芸儿用手指碰了碰风。风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问芸儿:“我正睡得香,你把我弄醒有事么?”
见风醒了,芸想了一会儿说:“风、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哎呦,我的宝贝儿,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你看到谁了?”
“你猜都不猜就说不知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有良心的,花言巧语的骗到了就不像当初当宝了?记得当初你可不是这样的,哼!不理你了。”
风一见老婆生气了,连忙赔不是:“哎哟,宝贝儿,那能呢,我不是太困了想睡觉了嘛,那好,我猜猜,是李大婶对不对?今儿过出门正巧碰到她,她还问妳在干嘛来着呢!”
“不是不是,再猜猜。”
“嗯那一定是小九儿,那丫头现在出息了,以前是我教他唱歌写字,你猜她现在怎么来着?一见面就说‘叔叔,来来来,九儿教你唱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说完便像个小老师一样认认真真的教了起来:“……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你是不知道,九儿唱得多好啊。”说到这,风一下来了精神,磕睡跑到九宵云外去啦。
“就知道你猜不着,都不是啦。”
“知道猜不着,还叫猜,快说说是谁?不说挠痒痒了哈。”风一时来了兴趣,手伸过被窝故作欲挠状。
芸儿双手抵了过来,咯咯的笑着说道:“别,别,我讲还不成嘛。”
风停止了骚动,仔细的听芸儿讲。
“今天我看到韩湘湘了,她一下像老了许多,都快认不出她了。”
“哦,是湘啊,我还以为是那路神仙呢,看到她又怎么了?”
“她说要不是她女儿霜儿她就跳河淹死算了,一死百了,看她好可怜,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本来。”
“你说得是,这宋麻子虽然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苦了湘湘,这一下没了男人,还带个女儿,是挺难的。”
“可不,湘湘是我好姐妹,看着她那样,我好难过。她现在成了过街老鼠,连三岁放牛娃都可以随便羞辱她。看着她哭哭涕涕的背着霜儿跑去娘家,我好心疼,可又不能帮她做点什么。”
“回娘家恐怕曰子也不好过啊,如今韩伯伯已过世,伯母年世已高,不管事,就俩哥现在评为贫农,按理能分过好田好土,她这一回去忽然间多了个地主妹妹,怕是会影响分成。这当哥的倒不说了,听说她那俩嫂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一定会为难她,赶她走的。”
初芸一听来火了:“真要那样,她这俩哥连狗都不如。当初要不是为了娶这俩嫂,韩伯伯能把她捧为掌上宝贝的湘湘卖给宋士杰当使唤丫环么?能有今天么?要不是为了俩哥,以她那倔强的性恪,被宋士杰那样了还不死了百十八回了!”
“话是这么说,可人性谁又能料呢?要不我明天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芸本打算劝阻他不去的,他去了婆婆又得伤心啦,可一想到自已的好姐妹如此境况,也确实想了解她家人是怎么待她的,所以到嘴边的话又不打算说出来了。心想,“这母子那有隔夜仇哦,他去比我去好。”于是嗯了一声。
风诡笑了一下,“我去妳怎么报答我?是亲一下呢还是?”
“你个猪头,滚一边去,什么跟什么呢!尽沾便宜。”初芸嗔笑道。
……
第二天天濛濛亮,凌风便风风火火的赶往韩家。
快到韩家时,就看到儿时形影不离的好伙伴--韩湘湘背着女儿正往门外走。俩嫂子陪着站在坎子上不知道在滴估什么,韩伯母一个劲的挽留,却不见两哥身影。凌风三步并俩步走了过去,声音渐渐清晰,只听见大嫂说:“你个小姑子,怎么?落难了想起这个家了,以前大富大贵的时候怎么不见回来?是舍不得那二俩米呢还是那二俩油?”
“就是,现在弄个倒霉地主婆了倒是回来了,你来了乡亲们怎么看我们?那村口龙井边上那二亩不怕天干不怕雨落的肥田还有我们份么?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留下,我们立马划清阶级界线,把家分了,各过各的,你和那老不死的过得勒!”二嫂语气比大嫂语气更加恶毒,毫无商量的余地。
只见韩伯母一手死死拉着伤心哭泣的女儿的手,一手指着木门紧闭的木门又哭又骂道:“都说养儿防老,我这是防的那门子的老啊!养了俩白眼狼,不认妹妹不认娘,这么狠心,你还娶什么婆娘生什么儿,你们会遭报应的。分就分,饿死老娘你龟儿子些遭雷劈!”
在家里装睡的韩大索性把被子蒙住头,不想听,他何偿不爱妹妹,可他天性懦弱,怕婆娘,不敢出来。韩老二也差不多,好也好不了多少,懦夫一窝窝。
“妈,别这样,女儿不该回来的,你受罪了,让我去吧,好好和哥哥嫂子们过,家和万事兴,女儿还想你长命百岁呢。”韩湘儿边哭边劝着妈妈。
天下那有父母不疼儿女的,韩湘儿越这样说她妈妈越哭得伤心。
凌风边听边走,一会就到韩家了,望家狗扑出来吠个不停。
大家互相打招呼问好后,风便开始劝解了,不过他语气虽好,但语却不友好,甚至有点威胁的味道,他清楚对付泼妇该怎么做,他说:“现在是新中国,不是旧社会,要尊老爱幼,像你们这样对待韩伯母,不仅分不了田,情节恶劣的话还要坐牢受教育。”
湘湘大嫂二嫂一听,不仅分不到田土,还要坐牢,马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脸上堆满了笑容,“没呢,没呢,凌风兄弟,是她自已要走,我们留都还来不及呢,这白添个劳动力,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她们对他深信不移,谁不知道凌风可是本镇最大的官的身边红人啊。
屋内竖起耳朵在听的俩兄弟听到媳妇愿意留下妹妹,不约而同的推开门,笑呵呵的一个叫妈,一个叫妹的连忙往家里拽,深怕媳妇儿变卜似的。
两嫂子留下凌风吃饭再走,凌风为了更加深刻的分析给俩嫂子听,就留下了。
吃过饭也过午头,这顿饭时间可真长,不过帮韩湘湘解决了眼下棘手的问题,凌风心里特高兴,特踏实。
随后他便回家了,在山的那一头,他还时不时的回头望了望,叹道:“这双桥好过,独木难行,这没了男人的女人苦日子才刚开头啊!”想到男人,凌风自嘲了一下,不是各种各样的原因,说不定湘湘是自已老婆了呢。想到老婆,又不自主的和芸儿比较了一番,最后摇摇头一笑,都是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