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话音落下,并不宽敞的房间内突然鸦雀无声,桌前所有人,皆放下茶盏,将注意力集中在唐恩一人身上。
“他们走那一条路?”杜天钦连忙问道。
“三天前,分会暗探于浙江东部长沙府,寻觅到这批清兵的踪迹,有四十来个绿营兵,押送有三大马车军械武器。”唐恩道,“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再有三日,恐怕他们就要经过永顺府。我来此处,正是为早日将这消息报与你们,定夺主意。”
“经过永顺府?他们居然走这条路!”杜天钦大惊。
重庆府位于四川东部,与湖南接壤的区域远远狭于湖北,在大清疆域图上,不仔细看还无法发现重庆府与湖南有相接之处。
房间气氛变得紧张,空气也突然变得凝重。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措手不及。几乎就在这一刻,一个沉重的担子狠狠地押在他们身上。
“唐叔,近日有无那批绿营兵的消息?”杜天钦问道。
“三日前去监视的暗探暂时还未送回消息。”唐恩回答。
“吩咐伙计备好干粮,事不宜迟,立刻前往永顺府,尽早选出伏击地点。”杜天钦沉吟片刻,吩咐道。尽管杜天钦内心苦笑连连,但他身为此番行动的领头人,越是意外的消息,他越要表现得稳重。
原本宽松的时间,一下子紧迫起来。
“绿营兵而已,有甚可忧的?他们早无百年前的威风,不过是些流寇罢了,这可是立大功的机会!”玄门也是愣了片刻,忽然拍着手,振奋地说道。
“说得对,四十来个绿营兵废物!灭掉他们轻而易举。”薛立笑道。
气氛很快放松下来。
“唯一遗憾的是仅仅运来三车马车武器,这满清政府对重庆府也不怎么厚道。”杜天钦笑着接话。
众人都听出了杜天钦的信心。
“只是我们得堤防湘系防军,他们可不是我们这百十来人能对付的。”洪玉洁提醒道。
湘军是击溃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的主力军队,虽然天平天国覆灭后,湘军被遣散了很多(1),但剩余的湘军依旧强悍。
“所以,我们动作得快,截下这批武器,能带走就带走,不到关键时刻,先不毁掉它们。”杜天钦点头说。
干粮备好后,杜天钦几人同唐恩一起,依旧坐着马车,全速赶往他们人手的汇聚地点。
永顺府处于湖南西部边境,地域辽阔,但人口不多。在开阔的官道中行路,很容易看见成片的山林。偶尔路过一片水田,次季水稻还未收割完,能够闻见浓浓的泥土与稻香的混杂味。
半日之后,他们下了马车,在长着杂草的乡野小路中步行一段路程,到达一座草木茂盛的小山坡,正是大部分人手的聚集处。
“绿营兵是沿着路线最短的官道运送而来,他们并没有刻意改变路线,想必他们并不相信有人敢劫掠这批武器。这对我们是非常有利的。”唐恩将一张手绘的湖南地图,平铺在一块大石头之上,黝黑粗糙的大手指着地图上一条浓墨勾勒的线条。
地图中有着各种形状的黑色符号,上面有很多弯曲的线条和大大小小的圈。地图绘制得有些抽象,杜天钦只能勉强看懂他们的位置在永顺府西边一座县城之外。
“可有探查到官兵的具体位置?”杜天钦问。
“湖南西部并无大量湘系防军驻扎,而永顺府各县城内部有数百县兵。”唐恩道。
“没有湘军驻扎便好。现在那批武器的具体位置探查明白了吗?”杜天钦又问。
“刚有暗探回报,他们已穿越长沙,再有两三日,便可抵达永顺府。”唐恩答道。
“既然他们都是挑大路走,我们提前布置几个伏击地点。”洪玉洁上前道,纤细洁白的手指了指地图上四个地点,“行路时我已考虑过了,这四个位置,距离位处县城之间,较为荒僻,地形也适合伏击。”
杜天钦朝洪玉洁指的四个地方看去,发现这四个地点的确处于几个圆圈之间,至于其它的小符号,他就完全看不明白了。
“可怎么就看出这些地方适合埋伏?”一旁的玄门问道,他已经盯了这幅地图很久,眉头皱成疙瘩,右手抓着腮帮子,仍是未看明白。
“这几处地方多有山坡,少有人迹,就算县城官兵听闻动静赶来,我们也可以沿山坡的小路撤退。”洪玉洁说道。
“没错,这几处地方我们已经探查过,确如洪掌管所述。”唐恩点头道。半个月前,他们抵达永顺府后,就派人实地探究过各路地形。
“但是我们还无法预料绿营兵走哪一条路,我建议这几日先去探查这四个地方具体地形,确保无论他们走哪一条路,我们都能及时作出准备。”洪玉洁继续说。
“那好,我们便盯紧他们的动向,准备设伏。四十余绿营兵虽好对付,但也得小心谨慎。”杜天钦道。他只知道需要设伏,但具体怎么做,他并没有什么头绪。好在,洪玉洁与唐恩已经帮助他解决了这件事。杜天钦忽然觉得,有唐恩、洪玉洁这样有经验的帮手出谋划策挺好。
对于这个年代的湖南,在他脑中就如同一张白纸。他和玄门一样,连地图都看不懂。
杜天钦正暗叹自己过于年轻,经验不足,可忽然转念一想,似乎洪玉洁年纪也并不大。
又了几个时辰,夜幕降临,繁星遍布夜空。
一百多号人已经集结在一处,举着少量火把,借着微弱的星光,在漆黑的山林中,往东边进发。
宁静的夜,周围黄土壁、茅草顶房屋组成的小村庄,丝毫未察觉,有这样一支队伍从他们的村落经过。
行至偏远的大山林中,众人才停下来,稍微修整。他们来不及搭建帐篷,三五个人靠着一棵树,就可以很快睡熟。
走了大半个晚上,杜天钦早已疲惫不堪。这一路,速度并不是特别快,他留下的汗水虽不及往常武术馆训练流下的多,可他却有一种心力憔悴之感,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一句。就连一直默默赶路的玄门,甚至还有看上去柔弱无比的洪玉洁,也未叫过一声苦。
仿佛这样的行程,对他们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般普通。
这让杜天钦很难想象,如果在他生活的二十一世纪,随便拉上一百多个人连续赶路半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有了明确的方向,接下来的事情,就清晰起来。
两日后的一个早晨,淡黄色的太阳刚刚露面。
在一个漫山野草的小山坡上,一百多号人早早吃过饭。
微风拂动,空气中还是清新的气息,可没有谁的心情是放松的。这辽阔的山野,也如他们一样缄默。
暗探来报,运送着武器的四十余绿营兵,两个时辰之后,即将经过距离这无名山坡三里之外的黄泥官道!
一百多号人,每个人都对这次伏击有信心,但没有人心情是轻松的。因为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战斗,是要流血的战斗,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
有几个二十岁出头的人,各自有一段艰苦的经历,这是他们加入复华会以来,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战斗。他们之中,有的额头上滚着密密小汗珠,有的一双腿微微颤抖,可手中的刀刃,却握得无比牢固。
阳光逐渐明亮,秋蝉鸣得正欢。黄泥地的两旁,生长着密密的小花瓣野菊花。
一只小小的蝗虫,振着翅膀,一跃数米高,飞快地从菊花丛掠过。属于稻谷的时节很快就将过去,它还要赶在自己短暂的生命凋零之前,去最后大餐一顿。新生的二季稻叶,味道可不亚于盛夏的稻秧。
它一口气跃过一片枯萎的茅草,翻越路边高高的长土坡。终于到了坡顶,于是它卧在一片杂草叶上,驻足休息片刻。
正在这时,蝗虫的大头微微一侧,一只大眼睛打量着前方的东西。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在这虫鸟争鸣的偏远地区,似乎多了些特别的存在。
眼前就有几个。“它们”的身躯很庞大,就连它巢穴外的土壕,也不能与这些存在相比。“它们”长得很新奇,身上还有套一层奇怪的东西,反正不是司空见惯的花花草草,一定是个外来物。只是这些存在都纹丝未动,不知是死物还是活物。
忽地,大地振动起来,吓得它连忙伸展翅膀,大腿一弹,一溜烟地逃离。直到确保安全,才回头看到自己原本停留的地方,多了一颗巨大的球状物。
“大家做好准备!”杜天钦将一个霹雳罐放在身边,对着喊道。
不久前探子来报,押送武器的绿营兵,用不了多久,就会经过这条路。
杜天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已换上深色衣服的俏丽身影仍旧在五米之外的一块凸石后。
“你还是去坡顶吧,让唐叔带几个人保护你。战斗一开始,无人有空暇顾及你。”趁着还有少许时间,杜天钦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块凸石旁边,低声说。
“这样不妥,伏击开始后,每一个人手都很重要,可不能为了我的安全,就带走几份力量。”严肃却悦耳的声音传来,这已经是洪玉洁第三次拒绝了,“况且,这一百号弟兄和我一起在客栈待了也有几个年头了,这种时候,我更不能躲得远远的。”
“那你需保证,你一直待这里,不要离开。”杜天钦虽然担心洪玉洁的安全,不过也承认,她说得在理,这一百人的队伍,都是她的手下。
“放心,整个过程我会一直躲在上面的。”洪玉洁答道。
杜天钦返回原来的位置,和一百多人一样,静静地伏在土坡之后,像是与土坡融为一体。
押送武器的队伍暂时还未到来,但他们不能确保这条路有没有其他人经过。被路人提前发现而打草惊蛇,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情况。
不知是这赤裸裸的阳光,还是身下干燥的泥土缘故,他们不口渴,却燥热不堪。但是,每个人都沉住气,耐心等待。
一只南飞的大雁,在天空中发出一声声嘹亮的鸣叫声,声音逐低落,似在急切地呼唤走散的伙伴,却无回应。
官道向东三百米的小山坡后,隐隐约约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一队穿着兵服的绿营兵,陆陆续续从山坡后走出。
来了。
山坡上的一百余人立刻紧张,左手伏着霹雳罐,右手紧紧握住火筒。
路上散乱的绿营兵皆配着刀,少量几人带着几支枪械,队伍中间,三辆马车上个摆放着两个大木箱。不必说,箱子里必然就是洋务运动生产的仿制枪炮。
杜天钦眯着眼睛,看到大多数绿营兵走路摇摇晃晃,都是涣散的样子。这批低军饷的由乡勇组成的绿营兵,身体素质应该不强,可这并未让杜天钦松一口气,毕竟,他们是有枪的。
不到两百米。杜天钦心跳剧烈加速。此前,他经历过的最紧张的事情,仅仅是升学考试等待结果的忐忑。
他学着其他人,抓了一把有些枯萎的苦蒿,放入口中咀嚼,可发现,口中除了有一股干涩感,并没有其他作用。
队伍近前,距离不到一百米。
杜天钦缓慢而小心地将火筒吹燃,目光直直地盯着绿营兵中央几个持枪的人。
四十余人的绿营兵队伍就在山坡之下,所行漫漫长路,他们的悠闲神色清晰可见。
火苗接触霹雳罐导火线,小小的火花噼啪作响,声音细微又急促。
“扔——”伴随杜天钦的拼尽全力呐喊的声音,一颗霹雳罐落入绿营兵人群中央。
绿营兵才刚注意到脚边的霹雳罐,爆炸的声响和一股冲击力迎面而来,将多数绿营兵抛飞至数米之外。
这仅仅是开始。
绿营兵中的一个小头领快速爬起来,声嘶力竭地指挥队伍躲避,然而他的声音被一阵阵爆炸声淹没。
一个又一个的霹雳罐落在黄泥地上,炸出一个个不小的弹坑,黄沙飞溅,血肉横飞。距离爆炸位置近的绿营兵,身体直接被炸成焦黑色。路边枯萎的茅草,被弹药引燃,大火吐出浓浓的黑烟,飞速漫延的火焰将被炸入路边的绿营兵吞没,只留下焦炭般的尸体。令人揪心的嘶吼声不断传来,本就为数不多的绿营兵已损失了一半兵力。
将近五十余颗霹雳弹爆炸完之后,道路上一片狼藉,焦黑的衣服还在燃烧,已没有一个安然无恙的绿营兵。
“进攻!”杜天钦拔出自己的刀,竭尽全力喊出。
山坡上一百余人的复华会队伍全部露出身影,各自手持一柄刀,杀声震天,朝黄泥道倾泻而下。
剩下不到二十余狼狈的绿营兵,早已吓破了胆,绝望又慌乱。
“莫乱!拿枪,反击!”满脸鲜血的绿营兵头目摸到了爆炸中丢失的枪,拼尽全力重复着,“拿枪,反击!”
他快速拉动枪栓,连开两枪,半山坡中,密集的复华会成员中有两人应声倒地。
见到这一效果,剩下的绿营兵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移到马车旁,从木箱中摸出仿制枪。
接连几声枪响传来,数名复华会成员又一次倒下,但这并不能阻碍一百余人洪水般的冲势。
距离本就不远,眼看着大量的复华会成员近前,有几人绿营兵胡乱开了一枪,然后丢下枪就往后跑,只有少数几个曾经使用过仿制枪的小头目,一边开枪,一边后退。一个小头目再次转身,准备开枪时,眼前却突然一黑,一个身材魁梧、穿黑衣的青年已到了面前,他最后的记忆是一张冷酷的英俊面孔,下一刻,一柄刀划过脖子,他失去了知觉。
青年正是东河,他灵活的身影在逃离的绿营兵队伍中晃过。倏忽,所有拿枪的绿营兵全部倒地而亡。剩下的残兵败将,也被复华会庞大的队伍赶上,冲杀殆尽。
整个过程,不过是一刻钟而已。
路边的茅草地还在燃烧,浓浓的黑烟想一条大蛇,直冲云天。这一片的黄泥地,到处是焦黑的泥土,已没有一块平整的地面。
“把武器搬下来吧,准备撤离吧。”杜天钦看到唐恩和洪玉洁等人汇聚过来,说道。
薛立与林悍带头将武器搬运到一个空处。一共六个木箱,一百多支仿制枪,和两门体型精巧的仿制炮。在场之人无不露出惊奇的目光。
队伍将几个牺牲的复华会成员尸体找回,将这批枪炮装进提前准备好的小木箱,往山路走去。
他们都知道,如何将这批武器运出湖南,才是最棘手的事情。
而另一边,霹雳罐的爆炸声与枪响,惊动了邻县。县城里的清兵立刻集结,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这一片惨烈的战场。京城运送的先进武器被一批不知名的队伍劫走一事,很快就传遍邻近各县,县中官员惊恐不安,各自差遣本县数百名清兵,全力追击。
一昼夜后,事情传到湖南巡抚府上。湖南巡抚听闻运送仿制的枪炮被劫,且绿营兵全军覆没之后,震怒之余,立刻传令封锁湖南西部各路,并调出西部数千湘军,进行覆盖式搜查追击。他先前是知晓会有这么一批来自东部沿海的武器经过湖南的,但骄傲地想到湖南各地的土匪已早已被强势的湘军镇压得销声匿迹,他并没有再增派人手去护送这批数量本不很多的武器。
此时,湖南巡抚才感到后悔。北京朝廷本就喜怒无常,如果他们知晓这批新型武器是在他湖南丢失的,那么他巡抚的位置,还能保住吗?想到这里,他再度派人,去追究事发地附近县城官员的责任。
清晨,永顺府境内,笼罩着薄雾幽暗的山林中有一片小区域,泥地上的小树和杂草已被清理干净。复华会一百余人的队伍,正在此处休整。
死去的战友早已被郑重掩埋。这一路上,劫来的枪炮都沾上了泥土,正和一盒盒弹药堆积整齐地堆积在一处。
“湖南的动作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快很多。邻近三县齐齐出兵,还有数千的湘军正在全力搜寻。想要将这批武器运出湖南,恐怕很难。”唐恩眼神复杂地看着堆积在一处的武器,说道。
一旁的杜天钦沉默片刻,说道:“枪械的威能你们也见识过,这两门炮的宏威远非霹雳罐能比,若是能运到贺台山,将会对我们的力量有巨大的提升。不到最后一步,不要毁掉这批武器。”
“没错,这批武器在关键时刻,兴许能扭转重庆府的战局。”洪玉洁赞同道,“不过,我们已经在片山林中这困留四日,干粮即将食尽,得尽快想出主意。”
“如今各路县兵正四处搜寻,我们这么多人如果没有山林藏身,想必很快就会被发现。”唐恩道。
“大不了我们用这批玩意儿,直接杀出湖南,区区几百窝囊县兵,也不难对付!”薛立粗嗓子开口道。
“不可,这批枪械威能虽大,但我们无一精通使用之人,如何与清兵作战?”洪玉洁摇头道,“就算我们一百余弟兄拼死命活,能胜一路县兵,可若被其它县兵纠缠住,待湘军至,我们无一人能离开。”
杜天钦也点头表示赞同,他在课堂上了解过湘军。天平天国覆灭之后的湘军,乃是清朝近代军队划时代的进步,若是招惹了他们,必死无疑。
“可龟缩山林也非佳策,湘军同样会找上来。”薛立道。
“我有个想法。”洪玉洁说道。
“说来听听。”杜天钦连忙问道。
“其实这批枪械也不一定需带走,也不一定要毁掉,我们可将它们藏于隐蔽之处,然后我们分散立刻湖南。待湖南松懈,我们再返回,取走这批武器。”洪玉洁的声音就如同她人一样可爱,但其中却透露出成熟稳重。
“这些玩意儿万一发现怎么办?只要还在湖南境内,藏得再怎么隐蔽,也有发现的可能。”一边悠闲蹲在树下的玄门,突然开口,“一旦这些玩意儿被他们翻腾出,再拿来作战,那我们的伤亡定会蹭蹭上涨。”
玄门难得在众人面前认真一回。几天前截获这批武器,到冲锋时刻,玄门冲在队伍前面,大刀阔斧冲杀下。就在那时,一枚无法捕捉轨迹的子弹与他插肩而过。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
杜天钦同样不想将武器藏于湖南。他虽在十九世纪经历了不少,但在二十一世纪养成的快节奏习惯还刻在他的骨子里。他想做的,就是尽快将武器弄回重庆府,尽快提升他们军队力量,尽快拿下重庆府,进而面向四川,尽快实现他远大宏伟的目的。
“暂且先停留几日看看吧。至于粮食问题,我们带些人,今日混入邻近县城,购置些粮米,同时打探清楚这些天的局势,再做决定。”杜天钦道。
“那就先如此吧。”洪玉洁略微思索,说道。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他们于是商定洪玉洁与林悍继续留于山林中,杜天钦、薛立、唐恩、玄门与东河领着数个对湖南边境有所了解的手下,前往最近的县城。
湖南边境小县没有固若金汤的城墙,混入城中并非难事。
县城略显冷清,贩卖粮米的小铺子生意冷淡,杜天钦等人买下两百斤粮米的后,让那粮铺中长得瘦高的年轻伙计高兴了好一阵子。
杜天钦已安排唐恩带几个手下,暗地里将粮食搬回山林。他和玄门、东河,还有少数几个复华会成员暂留城中。
在一间饭店的客房中,杜天钦、玄门正围坐在一张崭新的木桌前。桌上摆着几道很普通的热菜,可也远胜于他们这几日啃的干粮。然而,没有一人动筷。
“没有问题。”薛立仔细搜寻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监视,也坐于桌前。
东河倚靠在锁好的门边,手中抱着他那把用长布遮住的刀,同样一脸严肃。
他们从城中唯一的一处复华会分会得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消息过于重大,以至于他们的心情到现在还未平复。
短短几天,重庆府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自杜天钦以假身份营救出庄贤齐父母后,重庆府知府何健雷霆大怒,他不听手下谋士劝告,直接命重庆府军倾巢而出,三万余府军强行攻打白岩山,企图一举剿灭白岩山。清军的大炮在白岩山下轰炸了整整两日,然而,轰炸是盲目性的,白岩山除了损失大量木寨与耕地,队伍并没有受到太大损伤。清军又一次次杀上山,却有被白岩山凭借地势,利用弓箭与陷阱,连挫清军。眼见强攻无果,何健只能暂时采用围困的方式,每日继续大炮盲轰,等待白岩山士卒粮绝之时。
而胸怀大志的贺台山卢汇自不会放弃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杜天钦等人截获那批武器的消息传回后,他便没有任何顾虑。筹办了十余年的复华会,第一次显现出了它真正的强大实力。谁也没有想到,复华会真正的武装,并非贺台山数千士卒,其主要的力量,依旧遍布于各个省县的的分会。就在重庆城里,各个府署分会中暗藏的复华会势力齐齐出动,总共竟不少于八千人,且全都持有霹雳罐。他们从内部,向已是空巢的重庆各个府署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竟在短短三日之内,复华会军队就掌控了重庆府署、川东道与巴县。与此同时,卢汇和月竹正副都统指挥贺台山五千将士,行至重庆府军之后,与白岩山前后夹击。
何健后悔已晚。前有白岩山强悍的寨军利用弓箭发起一次次反击,后有贺台山队伍无数霹雳罐的轰炸,清军连连败退,只能龟缩在两军之间。若不是府军装备着几百支的旧式枪械和十余门大炮令前后两军忌惮,恐怕他们早已大败亏输。
战斗进入了僵持阶段。重庆府军伤亡不少,可仍有两万士卒。白岩山与贺台山的队伍纵然英勇强悍,可在重庆府军枪炮压制下,各有损伤,进攻不得。
“卢都统已经动手了,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得胜。不管这批武器对局势帮助多大,至少,能减少我们的队伍进攻时的损伤。”客房中,杜天钦说道。眼下,他有了更充分的理由说服众人和自己。
最后进军重庆府军时,必然会冲锋,以血肉之躯直面重庆府军的枪炮,即使取胜,也会有不小的伤亡。而如果有这批武器的支援,至少在进攻时,能压制重庆府军落后火器的火力。
“说得有理。不管多么难,我们也要将这些玩意弄出去。”薛立道。
“时间紧迫,大路又被封锁,这难道还真不小。”玄门说道,“要不?我们冒个险,找一支商队,将那批玩意儿层层包装,走大路运出去?”
“这个主意之前商量时就已经提过,因为我们这件事,湘军也不傻,必然对来往商队严加盘查,没有瞒过去的机会。”杜天钦摇头道。
“或许应该考虑洪掌管所说的最后的那个方案了。”薛立说道,“我们不与各个县军正面对抗,而是将队伍扮成几个商队,从清军把守兵力最薄弱的一路强攻出去,然后在湘军追上之前,快速离开。”
杜天钦沉默着,单是盘踞在一路的守军,数量不超过两百,还是在可对付的范围之内的,强攻是有获胜把握的。但这方案也有风险,他们不能保证扮成的商队在途中不被官府的人看出端倪,也无法确定战斗能否在县军的援军抵达之前结束。此外,还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正在这时,客房之外,一个留着少许胡子的年轻男人,他长得有些瘦,但脸上没有多少肉,但整个人看起来是非常协调的。他正闲坐在自己在一张小木桌前,眼睛时不时瞟向杜天钦等人所在客房的木门。
他向店家点了一壶酒,但却并没怎么喝,仅仅是偶尔喝上一小口。
他是一家粮店的临时伙计,当杜天钦在粮店买下两百斤粮米的“大款”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贩粮生涯要告一段落了。普通买米的人,一次往往是五斤,就够他们一家吃大半个月。阔绰一点的人,一次买米也不超过二十斤。而杜天钦他们,一次就买下两百斤,并且还可以差遣几个身材壮硕的大汉搬走。显然,他们并不是普通人。
只是,这批人行踪不定,刚出粮店没多久,他就无法找到这些人的身影。他苦苦在县城中寻了半日,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见杜天钦几人进了这间客房。
他不便打扰客房中的几人,只好在这里要了一壶酒,静静地等候。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客房的木门仍旧没有打开的征兆。不过,他也不急。
缓缓端起手中的酒壶,正想喝一小口,他的神色忽变,持酒壶的酒在空中停住。
杜天钦等人客房的门依旧紧闭,但他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快步走到客店的大门口,望了望街道外。
正是吃午饭的时间点,阳光下,街道上的一切影子很短,原本就冷清的街道中更是没有多少人。
他走回客店里面,径直走到杜天钦他们的客房门前,用力敲了敲门。
“里面的兄台,请开门!有急事相告!”他将声音压低,嘴贴着门道。
客房中,还在商量下一步行动的杜天钦等人,听见了门外的声音。
注:(1)据《中国近代史话(第四卷)》,太平天国灭亡后,满清政府为防止汉族官僚势力过于庞大,于是遣散部分湘军、淮军,并将余下部分编为湘系、淮系防军,驻扎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