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老家原先是一个山也清,水也秀的山区,漫山遍野绿油油的,她小时候在山里走,走着走着,总觉得小身子也变得澄绿澄绿的,跟这山、这水融为一体了。
山里的野味随你打,随你采的,水从山上下来,甘甜甘甜的,跟喝糖水一样。随便一个角落,都是一个超天然的氧吧。
所以,她那儿出氧气美女,她呀,她堂妹呀,村子里的女孩子都一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光鲜鲜的,比现在街上走的那些豆芽菜美女耐看多了。
她那会儿在山里走,在水里嬉戏,也喜欢唱个山歌什么的,引得附近十里八沟的后生小伙还当是百灵鸟儿在鸣啭。她唱得决不比常在电视上露脸的、也是从山沟里走出来的那个差。
这山也不算顶高,光是连绵成片,不封山,不堵路,从山里出来,没多远就到了山脚下的一个镇子,镇子依山傍水,有水路,可到另一个镇子,一条省级公路从镇子经过,直通到县城。
因此,把她那儿叫山里的,多少有点憋屈,仿佛她们与世隔绝,大雪一下,封山半年几个月,也不洗澡,人人臭哄哄似的。
要说起来,山民们还真的感念这山呢,俗话说:靠山吃山,那时候,山民们在山上种果树,采野货,拿到镇子上卖,年景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小有收获,日子过得虽不富足,但守着这一大片山,向来就没担心过会饿死的。
后来,山里的果子有了名气,外地的收购商也慕名而来,价格提高了,山民们也耕山作园,广种果树,眼瞅着这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的。
谁料好景不长,六七年前,谁晓得是哪个专家或是什么人,像阿里巴巴发现藏宝洞似的,发现这山上的石头是顶好的建筑材料,相当于大理石,又比大理石便宜。
于是蜂拥而来一大批开山凿洞的家伙,一个个好似上古时的共工一样,誓要将整座山炸开,一块一块地搬走才善罢甘休。
还算县里、镇里有点儿良心,先准许他们在山背后开采,一时间,他们就跟外来的山贼一样,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占山为王,一个个手持着政府的批文,好似风水先生,指指划划,圈下了一个个的山头。
从此以后,山无宁日,天无静时,整天价地听着炮响,他们装填炸药,裂开了一座座山包,就像将一个人开膛破肚一样。
据村里老人讲,好多年没听过这炮声了,几十年前,往北二十里地,曾发生过一场国军打红军的恶战,轰隆隆的炮声响上个一天半宿,就跟这炸山的炮声一个样。
他们使用现代化的设备,简直就像切豆腐一样地把岩石切成一块块的,又从山上引水,用机器打磨,磨得跟村头溪水边的洗衣板那样平整,然后装上车运走。
山脚下那么多的采石点,活像炮兵阵地的一个个炮位,放一炮,就崩掉一个山角,一个采石点,开足了机器,半天就可装满一车,山北的那条公路,车辆络绎不绝,好似大战前夕的运兵车队。
古时愚公移山是为了开路,让子孙后代有路走,可这些现代的“愚公”,他们开山,开天辟地,是绝人后路啊。
几年的工夫,他们就把后半座山挖掉了,就好比一只老虎,后半截身子给啃光了,这老虎还像老虎吗?
他们啃掉了半座山,山上的树少了,鸟呀狸呀什么的也吓跑了,水也断流了,整个后半山,尘雾弥漫,炮声轰隆,电锯声尖利,连绵不断,磨砺得村里的老人们一阵阵牙痛。
他们不光害得水流消失,还截走了水,打磨石块的污水,流成了一条河,那水灰乎乎的,就跟芝麻糊似的,流到哪里,哪里落一身灰。
炮声越来越近,电锯声越来越尖,只几年光景,这帮家伙就从山北掘进了十多公里,把半条山脉都搬走了。
这几年城里兴起了房地产热,恨不得把全城的房子都拆了重建,把山里的石头都往城里搬,把村野上的大树都移到城里栽,她那儿石头的行情水涨船高,听说他们上了新机器,能把那石块打磨得跟三十出头少妇的屁股那样圆润、滑溜,给有钱人家当洗手台、梳妆台。
他们挣钱挣红了眼,开足马力,开动机器,挑灯夜战,整个后山亮得恍若白昼,那情景,那阵势,村子里老人说,只有早年间全民大修水利那会儿才赶得上。
那会儿,大家挑土搬石,要把水围起来,水利才是农业的命根子。哪像这帮败家子,把山都毁了,把水都放光了,毁人家园,作八辈子的孽。
这些家伙,把屁股啃光了,贼眼又瞄上前面的胸脯,打上了前山的主意。
他们见山开山,见石炸石,见树砍树,把她二堂叔种在靠北边的几亩果树都糟蹋了,她二堂叔急了,抢上去理论,被他们一伙人堵着打,打了个半瘫,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他们光是赔了个万把块钱,去跟他们要说法,他们说:
不就几棵烂果树吗,赔你几个钱不就行了,谁叫你当出头鸟,敢挡我财路。我连山都给辟开了,还怕你?
去镇上反映,镇上的人说:唉,你们真是不懂政策呀,镇里已经制定了宏伟规划,要大搞资源性开发,用资源来换时间,要一举甩掉落后镇的帽子,大跨步赶上县里先进镇。
也有人支招,到公安局、法院告去,起码够定个故意伤害,关他个十年八年的。
也去告了,但人家硬是不给立案,说谁能认定你这不是自个摔伤的呢?
有人就劝道:人家有胆开山辟地,连天都不怕,你跟天都斗不过,还要跟人家斗吗?自认倒霉吧。
她二堂叔偏是个硬性子,他后生的时候,解放军在东去的丘陵地打了个大仗,他去当了支前,得了一块解放区政府发的奖章,藏在箱子底几十年了,每每翻出来摸摸,给人讲那会儿的事,仗着有点儿功劳,看不惯这些龟孙子,他咽不下这口气,要告御状去,他指着身上累累的伤疤,说这就是他们的罪证。
他集齐了资料,他的病历,医药费的单子,唯独缺了一张有份量的申诉状,村子里没人写得出来,到镇上求人写,可人家一看是要上访的,没人敢接下来,再三央求人:暗地里给我写,我不说,哪个会晓得?
人家却说了:截访的那些人,比特务还鬼,你没干的事都给整出来,更别说你干过的了。
二堂叔彷徨无计,想来想去,想到了她。她早早就出外了,见识过大世面,又结识大能耐的人,就打电话给她,要她拜托人给弄一份像样的状纸出来。
她倚着自小就喜欢看书,有点文字功底,自己试着捉刀弄笔写了一篇,一看,软绵绵的,像一把纸糊的枪矛,塑料做的匕首,投出去的棉花球,别说申诉了,更别想一针见血了,就是给人搔痒,也嫌份量不够。
唉,都是看琼瑶阿姨给害的。
她本想找她的那些款爷们帮帮忙,可一想,他们的那些仿佛刚断了奶的女秘们,估计会把它写成了求爱信。她也彷徨无计,想来想去,这才想到了我,所以就求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