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飘荡在一个奇异的空间里。即便睁开双眼，也没有一丝光线射入瞳孔，即便挥舞双手，也无法抓住任何东西。没有痛苦或疲惫，不如说，她已经失去了感受痛苦或疲惫的能力，心里有少许急躁，却丝毫不觉得惊慌或恐惧。
猛然间，四周明亮了起来。足底有了地面的触感，干燥的风吹在脸上，体内涌出一股燥热。几辆悬浮汽车在身边疾驰而过，明亮的车灯与屋顶的霓虹渐渐融为一体。身旁一对情侣坐在长椅上，共同吃着一盘刨冰。
方慧意识到，自己正在向着一个方向快速行走着。
那一刻，如同倒放的影像一般，无数的回忆涌入方慧的头脑。随着画面的渐渐清晰，方慧的脚步愈加敏捷与沉稳，胸中的燥热化作期待与快意。
两年前，怀揣着天真的梦想，方慧加入了地球防卫军的技术部门。在学校她并不是一个机灵的学生，做研究也仅有一腔热忱。现实立即教会了她竞争的残酷，依靠连续的熬夜与透支健康，她才勉强通过试用期。
拿到正式聘书的那一天，主管交给她一个十分困难的任务。看着方慧为难的神情，主管告诉她，可以有一年的时间用来攻关。
那是方慧生命中最艰苦的一段时光。没有了逛街，没有了聚会，甚至没有了节假日，在她的生活中，只剩下了永无止境的加班。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距离限期两周前，她完成了技术攻关。
她兴奋地等待着主管的检验。那天，她热情地向主管和专家们介绍着自己的技术，好似向父母炫耀成绩单的孩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不经意间，主管渐渐凑近了她的身体。
突然间，一股讨厌的感觉从皮肤传到了骨髓。片刻间，主管的手已经贴上了她的臀部。方慧呆呆地看着主管，对方只是投来不怀好意的一笑。
两天后，主管给方慧发来信息，邀请她一起吃饭。
方慧哭了一夜。尽管涉世不深，她也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方慧逃了，她拒绝了主管的邀请，并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报复的到来。
一周后，方慧的研究成果得到地球防卫军高层的赞许，长长的人员名单中没有她的名字。
两个月后，方慧被提任小组长，工作内容是后勤物品的发放。
半年后，方慧突然接到通知，要参加一次重要的测试任务。推开实验室的大门，方慧看到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员工围在一台机器旁忙碌着，主管和几位军队的高层站在一旁。
“你应该感到荣幸。”主管开门见山地说道，“量子纠缠态传输设备是地球防卫军最先进的技术，你被选为第一批测试员。”他指了指自己，“我们会成为地球防卫军的骄傲。”
“需要让我……操作什么设备？”方慧紧张地询问。
“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躺在机器里。”透过主管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脸，“你的志愿申请书已得到了批准。”
方慧突然记起，昨天有一份号称“保密品清单”的文件要她签字，却不允许她查看详细内容。
方慧已经无法记起自己有没有做出反抗，也无法记起躺在冰冷的机器中，她是怎样熬过那胆战心惊的一个小时的。方慧只记得实验结束后，她把胃里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整个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主管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实验现场，几名医护人员将她搬到担架上，戴上了氧气面罩。
病房里，方慧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婉拒了医生打点滴的提议，因为她无法确定医生是否被买通、是否会在药品里动什么手脚。身体还在颤抖，但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并不是由于恐惧和愤怒。
通过这次实验，她得到了某样东西。
道路尽头是星区最高的建筑，即便乘上快速电梯，也要花费两分钟才能到达顶部的旋转餐厅。三小时，方慧刚刚发信息邀请了主管。她清楚对方无法拒绝，因为短短一周的时间内，主管就已经一文不名，还背上了几个亿的高利贷。所有手续都是通过合法程序办理的，即便拜托最有名的侦探，主管也不可能追回一分钱。更重要的是，此刻星区警署的桌面上摆着主管犯下32起罪责的证据，毫无辩解余地。按照规矩，警察12小时后就会行动。方慧刻意选择了此处，因为这里是主管第一次邀请她赴约的地点。
方慧想要通过这次见面，再将主管向前推上一把。走出电梯时，方慧无法抑制地笑着，她很期待主管见到她时会是怎样的表情。穿着晚礼服的服务员礼貌地鞠了一躬，为方慧打开餐厅的玻璃门。
迈入房间的刹那，灯光骤然间黯淡下来，方慧进入了一间空无一人的剧场里。荧幕上正在播放着什么，她匆忙回过头去，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
“第一单元已经结束。怎么样，合您的胃口吗？”耳边传来尖锐的电子音，方慧寻声望去，只见一台一人高的企鹅型机器人摇晃着笨拙的身体，从红色的幕布后方走了进来。
“你是谁？”方慧厉声问道。
“哈哈哈哈……”企鹅的脸上虽然无法做出表情，身体却笑得前仰后合。“您可真幽默，连我都不认识了？”
方慧刚想要辩驳，却注意到了屏幕上的影像：另一个她进入了餐厅，坐在主管的对面。
“这是……”
“想起来了吗？”企鹅用短短的前肢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我就是……”
方慧在一瞬间惊醒，身体各处传来巨大的压迫感，四周的星空在高速旋转。她试图挪动身体，却没有一个部位听从大脑的指挥。就在这时，正前方出现了难以计数的障碍物，而她甚至无法停下身躯的移动。
方慧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她控制着意识在身体的神经中游走，慢慢地，她识别出了四肢，识别出了躯干，尽管身躯依然不受控制，她已找回了些许存在的实感。然而在向内探索的过程中，方慧识别出一个陌生的存在。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存在是摆脱目前处境的关键。
方慧细细感受着身体中的陌生物体，如同孕育新生命的母亲一般。渐渐的，她触摸到了呼吸，触摸到了心跳，触摸到了血液的流向，她接纳了它，它也接纳了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方慧终于完美地控制了身体。她尽情地舞着，无数彩球在身边跃动，宛若狂欢的精灵。
突然间，世界失去了色彩，眼前的一幕幕化作被突兀剪辑的黑白胶片。方慧仿佛进入了陌生的时空，无数从未见过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现。
方慧再次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