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梁城地下河道,支流。
一行人顺着河道一路向下,脚下河床上的积水慢慢多了起来。远处的水面上激起了一阵水花。
“有鱼!”六子兴奋的趟着水跑了过去。
“好多鱼……哇!”六子刚喊了半嗓子,突然扶着膝盖干呕了起来。
一个军士说道:“吃了一路,撑着了吧?”
六子指了指水面,军士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跟着干呕了几下。
“尸体!”
“火锤?”李伍急忙跑了过去,只见刚没过膝盖的水面上,一群密密麻麻的小鱼正在争抢啄食。黑色鱼群包裹下,半截尸体上下翻滚。腐肉的恶臭扑面而来,李伍捂住了口鼻。
“好恨的杀招,这人被拦腰砍断了。”军士说道。
熊长丰用剑套反转了下尸体,前胸心口的地方露出来一道深深的伤口,他说:“致命伤在这里,这人是死后被分尸的。”
六子忍着恶心说道:“看这衣服不是锤子,但是这衣服看着奇怪,好像在哪见过。”
尸骸的皮质护具上烫着些手型的细小图形,图形围绕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图案。护具随尸骸只剩下残缺的一部分,上面的图案也只能看出些弯曲的线条。
李伍说道:“这不是衣服,是围裙,看这纹路……应该是团祥云!这是神筑门的徽记。”
熊长丰说道:“这里怎么会有神筑门的工匠?”
“不好说。”李伍一脸的疑惑。
“这还有一具尸体!”不远处一个军士喊道。
一具西域女性的尸体躺在水面上,火把照射下,唇色红艳,皮肤白皙,脸上保持着惊恐的神色。
六子说:“还是个女人。这大姐穿的真少。不会是下来游泳溺亡的吧。”
塞艾拉拍了下六子的脑袋说道:“别瞎说,有可能她的鬼魂还在附近游荡,没准现在正看着你呢!”
六子吓得缩着脖子,四下里拜了拜。
李伍说:“这装束应该是达官贵胄家里的歌舞姬。看样子刚死没多久,没有明显外伤,淹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塞艾拉说:“这个可怜的女人死前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稠密的鱼群也不怕人,拼命争抢着那半截尸骸,不时有水花溅起来。
六子疑惑的问:“那些鱼怎么只围着那工匠的尸体,这大姐身边一条也没有?”
李伍说:“可能是因为那边血腥味重吧。”
这时女尸抖动了几下,翻了个身,从水里站了起来。这状况把众人吓得后退了一步,利刃出鞘的响声在河道里回荡着。
女尸的头发贴住了面孔,她佝偻着背,两根手臂垂在身前,随着水流轻微的晃动着。
“喂,大姐!”六子试探性的喊了一嗓子。
女尸毫无反应,六子正要再张口,她突然迈开步子,淌着水朝远处走去。熊长丰摆了摆手,众人跟了上去。
在支流汇入主河道的尽头,一个依靠石壁建造的码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六子兴奋的一路小跑,手里的火把呼呼作响,火光借着河水的反射,昏暗之中将一座死气沉沉的地下城显现了出来。城市中间几根天然的巨大的石柱高擎着上空的岩层,石质的建筑如同在巨石间雕出的一般。
“没想到这漠粱城下面还有一座城。”李伍抬眼望向远处,高低错落的石质建筑沿着河道两侧向前延伸,一直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
“小心!”随着熊长丰的喊叫,几个车轮大小的石头从一处石头台阶上滚了下来,带着飞溅的碎石坠入了河道,溅起来的水花浇了众人一身。
李伍顺着石阶向上看去,视线被上方黑暗中的一堆碎石挡住了。他说:“这应该是这地下河道的主入口,被什么人给封住了。”
“大姐,你去哪?”六子侧身给迎面走过的女尸让路。
女尸走到一处木质的栈桥上跪下,伏在地上没有了动静。六子围着她看了一圈,又看向并排的其他几个栈桥,眼前的状况吓得他连忙半蹲身体,警觉得拔出了匕首。
熊长丰察觉到了六子的异样也拔出了利刃问到:“怎么了?”
六子指了指那排栈桥。
众人顺着六子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水面雾气之中隐约看见许多女尸或是跪在地上,又或是正从水中爬出来,一样的穿着装扮,一样的姿态,不同的是有的身上插着几只箭矢,有的身体残缺不全。她们也不理会众人,聚集到栈桥附近跪伏在地上,像是叩拜神灵的信徒一样。
熊长丰朝六子摆了摆手,六子蹑手蹑脚的退了回来。
“这地方大,最好能从高处看下。”塞艾拉举起了法杖,杖头的猫头鹰雕塑化成金光扑腾了几下翅膀就变成微粒慢慢消散了下去。
“小猫没有能量,不能飞了。”塞艾拉把法杖装进布袋,背到了身后,看了眼六子说到:“小孩,麻烦你上去看看风景吧。”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高塔。
“姨,你真疼我。”六子不情愿的把锤子解下来丢给了一个军士,朝高塔走去。
熊长丰喊道:“有情况提前打招呼!”
“明白!”六子活动了下关节顺着高塔的石砖缝隙向高处爬去。
塞艾拉看着六子的身影说道:“身手不错,如果穿身轻甲会更好。”
熊长丰说:“这小子胆小,穿着轻甲心里不把握。”
塞艾拉说:“我知道有一种适合他的甲,有机会给他弄一件。”
“血迹!”不远处的军士有了新的发现。
在通向一座石楼的台阶上满是血迹的拖痕,鲜血干枯发黑但依然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李伍挥手驱赶着眼前纷扰的飞虫,顺着血迹看去,发现在通向河道的血痕下,地砖的缝隙里,分散镶嵌着几个黑色的碎块。李伍取了一片细细查看,碎片早已被鲜血浸透,随着血迹干枯变得坚硬。
熊长丰说:“李太祝,那是什么玩意?”
李伍用水壶的水清洗了一下碎块,随着鲜红的血水滴落,几个手状的图形显现了出来。
“天筑门的皮围裙。”李伍说完沿着血迹向室内长廊走去。
昏暗的长廊里多出来些散碎的血脚印,它们和血痕一起通向了一处隐蔽的房屋。
屋子里黑洞洞的,几个微弱的蓝色光点若隐若现。
“骨石碎片!”塞艾拉捡起了几个光点放进了布包。
李伍问道:“收集这些邪物做什么?”
“秘密哦。”塞艾拉歪着脑袋用一个可爱的表情看着李伍。
李伍只觉得脸上突然热的很,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看向别处。随着几个火把进来,屋子里的摆设清晰了起来。
“好精细的画功。”案牍靠着的墙壁上贴的几张图纸吸引了李伍的目光。
塞艾拉皱着眉头说道:“这画的是……复仇者法杖上的那盏魔灯啊!”
李伍眯起眼睛排除画面细节的干扰,一只头骨的外形显现在了眼前。他用手抚摸着头骨里的线条,穿插交错极其精细,仿佛手指可以伸到那些缝隙之中一样。不由得赞叹道:“竟然有人能刻画的如此精细,不愧是天筑门的工匠。”
塞艾拉拿过一个军士手里的火把,直接把燃烧的火焰抵在了图纸上。李伍正要阻拦,伸手之后却发现纸张在火焰之中没有任何变化,直到塞艾拉把火把拿开,面对完好无损的图纸他才更加确定,这不是寻常之物。
熊长丰问道:“这是什么纸,竟然不怕火!”
塞艾拉说:“这不是纸,是白树的皮。”
熊长丰说:“还有不怕火的树?”
李伍说:“传说长在神域的一种乔木,高大参天洁白似雪,只是传说没人见过。估计多半是人们对无法理解的神奇事物的臆想。”
塞艾拉说:“小伍的书本没白读,但是没见过的东西并不代表不存在哦。”说着摸了摸李伍的头发,众人面前李伍虽然觉得尴尬,但是心里还是有种难以拒绝的喜欢。
熊长丰指着案牍上的细小工具说道:“那只剩半截身子的伙计是个木匠吧,你看这些家伙什跟俺老家木匠用的一样,就是小了点。”
李伍说:“差不多吧,但这些工具要金贵的多,在黑市上能值几块金子呢。”
“这么贵啊!”一个军士两眼放光正要伸手却被熊长丰一巴掌拍在了手背上。
军士疼得哎哟一声,缩回了手。
熊长丰说:“有点出息行不,死人的东西都要?”
李伍将案牍上放着几个零散工具的皮子反了过来,露出来几个文字,说道:“天筑门的工具在官府都有备案,你看这套的编号就是甲字拾陆号。”
熊长丰瞪了一眼那个军士说:“听到没,私自买卖逮住是要吃官司的。”
“拿着吧,回去还给天筑门讨些赏钱。也算是送这工匠回家了。”李伍说着将工具收起来卷好丢给了军士,那军士高兴的金牙都笑出来了。
李伍说:“看来这个天筑门的工匠在此处雕出了那件头骨。我想不明白,既然骨石本身就有储存亡魂的作用,为何还要花功夫雕琢成这个样子,难道只是符合自己的审美吗?”
塞艾拉说:“或许咱们该思考的不是他有怎样的审美。而是这图纸和骨石是怎么来的。”
“这还有一张!”金牙指着另一面墙壁说道。
李伍举高火把,看到一张同样质地的图纸贴在高处,上面的图画极像一只五指伸开的手,手背上一个诡异的兽脸状的造型,看着像只大张嘴巴的野兽,利齿交错,手指关节内的构造错综复杂,发丝般的细节一目了然。
“这是一只手甲的构造图吧。不会也是用骨石做的吧。”李伍说道。
高塔之上,六子骑在屋脊上四下里看着,无聊的往嘴里扔着吃食自言自语的嘟囔着:“锤子锤子回来吃饭啊。”
这时远处河道里的水汽隐约变了颜色,六子摁着瓦片伸着脖子瞪大了眼使劲看过去,发现淡蓝色的光线自水汽缭绕之中透了出来。六子赶紧捡了块碎瓦朝塔底下扔了出去。
塔下一个军士正靠在墙上打瞌睡,被瓦片碎裂的动静吓得蹦了起来,抽出短剑喊道:“什么人!”
又一个碎瓦扔到了他脚下,他这才抬头看向六子。六子向着河道方向摆了摆头。军士领会了他的意思,蹑手蹑脚的透过墙角看了出去,一艘蓝光萦绕的黑色大船穿过雾气驶了过来。
石屋内。
塞艾拉仔细看着图纸上的那只手,对李伍说道:“这手甲的材质大部分是金属,只有关节处才是骨石,所以也就是为什只有关节处看起来是透明的。”
李伍点了点头说:“或许这东西只是用了点头骨剩下的边角料,可能真的只有符合审美的装饰作用。”
塞艾拉说:“又或者这东西根本就来不及做呢。”
李伍点了点头。
塞艾拉说:“傻。”说着指了指图纸,“全带走。”
李伍说:“带这个做什么?这样的邪物不如毁了干脆。”
“这是不灭之物毁不了的,所以只能带走。”塞艾拉说道。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取下图纸卷起来用皮绳扎成一捆,李伍将皮绳套在肩膀上背在了身后。
这时李伍突然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像是背后有个开着门的冰窖似的。心想:“可能是背着这些来路不明的邪物惴惴不安的心理作用。”
这时,长廊里传来几声简短的鸟鸣。金牙竖着耳朵听了会说道:“熊头,来客了。”
熊长丰说:“灭火。”几个人踩灭了火把,顺着长廊的墙壁摸了出去。
河道。
一艘巨大的游船缓缓驶进了码头。黑色木制船身的缝隙里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光线蔓延映亮了周围的石壁和房屋,淡蓝的颜色散发着寒意,好似一个冰雕的世界。
码头上伏地的女尸们陆续有了动静,她们向上长伸胳膊,又扑向地面,不停的对着游船叩拜。
众人躲在一处矮墙后边,警觉得窥视着码头的动静。
熊长丰低声说道:“瞧这光亮,老怪物应该在这船上。”
金牙说道:“要上吗?”
“先看看情况再说……”还没等熊长丰说完,高塔上掉下来一个瓦片,碎裂的响声向远处扩散而去。
“六子这笨蛋!”熊长丰压着嗓子骂道。
高塔上六子紧贴在屋顶上,咧着嘴闭着眼慢慢缩回了踩空的一只脚。
这时船上传来一阵瘆人的笑声,伴着回音在耳边回荡,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哈哈哈哈…费里瑟?伊萨,是你吗?万民敬仰的国师大人怎么鬼鬼祟祟的像个窃贼?或许这才是你,总喜欢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啊……”
话语变成了痛苦的尖叫,周内的空气也跟着叫声一起振动起来。
“不!可耻的叛徒,看看你把我变成了什么怪物?啊……真痛!”
船楼的露台上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胖子,他双手捂着脑袋,东一下西一下的磕碰着护栏。
“这火烧的可真痛!”
他的肚子鼓的像只大球,半透明状的肚皮散发着微弱的蓝光,里面焦黑的内脏清晰可见,缝隙间透着火红色的光,不时蹦出来几个火星。
躲在矮墙后边的熊长丰骂道:“他奶奶的,这又是个啥玩意?”
塞艾拉说:“又一个邪灵。”
胖子捂着脑袋的手吸引了塞艾拉的目光。她接着说:“小伍,你看他的手。”
李伍看向胖子的手,发现其中一只略大一些,并且带着金属的反光,关节处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那是,图纸上的手甲!”
塞艾拉说:“小伍,希望它跟你想的一样只有装饰作用吧。”
高塔上,六子俯视着黑船,甲板上有多处宽阔曲折的裂痕,蓝光从焦黑的裂痕里照出来,远远看去像是几道发光巨大的爪痕。光芒之中黑色的投影匀速闪动,像是连续旋转机关的影子。
六子眼前一黑,窒息感极速加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口鼻。他挣扎着将手伸向脸上,却只抓到了空气。这时脚底的瓦片一滑整个人跟着向塔下坠去。
伴着碎瓦雨点般掉落,六子身上裹着一团黑气掉了下来。
熊长丰大喊:“绳子!快!”
军士们翻过矮墙,扯紧绳索,横竖交错织出来一个简易的网。顷刻间,六子黑球似的坠到了网中。随着几根被拉直的绳索变弯断裂,六子被剩下的绳索反弹了一下又掉在了地上。
黑气散去,断裂纠缠的绳索之间,六子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着。东倒西歪的军士们爬起来揉着酸痛颤抖的胳膊。
金牙揉着膀子说:“真重,差点脱臼。”
“差点憋死我。”六子爬起来大口喘着气。
“哈哈,这些活人是你找的帮手吗?真狡诈。不过没有关系,在我的新力量面前他们就是蝼蚁。仆从们听从主人得命令,处死背叛者!”
胖子的吼声在河道里回响着,码头上跪着的女尸们站了起来,隔着蒸腾的水汽,她们的眼睛散发的蓝色光芒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