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恋
不知道现在该算假戏真做、歪打正着还是将错就错,本来只是想先定下名分,哪知道发展到此刻的状况。婚礼的日期竟然就定在眼前,对他来说不啻是再好不过的。直直盯着眼前十二月的日历上大大的红圈。再过二十天,她会为他披上嫁纱,成为他的妻。
她披嫁纱的样子,该是怎番情景?一定是极其美丽的。她最近的睡眠质量也变好了,他能感觉到她日渐的不一样,所有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不知不觉又神游物外开起小差,傻傻笑开。幸好最近的工作效率也奇高,为了尽早完成任务回家嘛,不然底下混的人可真就惨了。
整整一个小时没人打扰他,所以,极其理所应当的,神思也畅快悠游了六十分钟。当李秘书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双肘顶靠在扶椅两侧,食指相抵置于唇前,眼神幽深地盯在前方,还以为总经理又在考虑什么重大问题,蹑手蹑脚放下手中要让他过目的文件就悄悄出去。
所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一个早上过去,都没有人提醒:他,该工作了。所以,等到陈子墨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办公桌前堆满了厚厚的待处理文件。
看来今天很难提前回去了。他唇角上挑,略带点孩子气的懊恼,眉眼流转间竟是说不出的惑人风华。她现在是在看漫画还是其他,更重要的,有没有想他……在还没有考虑清楚前,手指便仿佛有意识般摁下已经滚熟于心的号码。
发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迟疑。上班时间……算了,还是拨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才不过多长的时间,就让一个严于律己的人在思想上转变如斯,所以说人果然是不能放纵的。
“嘟嘟——”单调的电话声持续响起。
眉心浅浅勾勒如川,又没人接,这是第几次了?一个星期似乎总有几天在下午找不到她。第一次可以解释说是因为她也在工作的缘故,第二次也许是正忙的缘故,第三次也许正巧出门了,那后面的几次呢?
他转而拨打她的手机。
“喂。”那边传来柔柔的声音。
“若欣,你,不在家?”
“嗯,”她停顿了一下,“我在外面。”
心闻言一沉。平时即使他不问,她都会直接告诉他的,到底在瞒些什么?“晚上我会迟点回去,你先吃不用等我,回头再打给你。”
“好,要记得休息。”
“嗯。”
挂掉手机,摩挲着手上小巧的粉色礼品盒,雀跃的心思蒙上黯淡阴影。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她到底在忙些什么,似乎没人知道,起码到现在他都套不出话来。只是门房很偶尔的提起经常在下午两点左右看她出门,更重要的是他曾经看到过不修边幅的一个男人开车接过她。
心,原本就不是很自信的心,乱了。
凌晨的时候打开门便看见一室流泻的柔光,换了鞋没走几步便发现了蜷在沙发上睡觉的人,手上还拿着本半开的《如果声音不记得》。
鼻子隐隐发酸,家里出事后,这样的场景他只曾在梦里有过,柔和的灯,热汤的食物以及一个有人等他的家。
屏息靠近若欣,子墨半蹲下身,看着她的睡颜,拇指疼惜地划过已干的泪痕。为什么哭呢?未敢深想,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拿掉书然后抱起她,放到床上时她却醒了。
揉着眼,她道:“回来啦,饿不饿?我煮了红枣粥,盛一碗喝好不好?”说完就要起身。
或许是今夜的气氛太让他无法自禁,拉住她执意要问出一个答案:“为什么哭?”
“你怎么知道?”感到丢脸,脸便不争气地红起来。
“告诉我。”执著地望着她的眼睛,不让她扯了开去。
“就是我看了落落的《如果声音不记得》,太感动了嘛。”逃不过,那就破罐子破摔吧,扯直了嗓子大声地抛出答案。
“《如果声音不记得》?”子墨微微敛眉,他以为、以为……放松了心,只要不是那样就好。
“对啊,如果声音不记得,那就用习惯刻骨铭心。这样即使在当时想不起我的爱人,但我所有的习惯会记得他,直到再次想起。”
她的眼中满是认真,他知道她是真的这么想。“多愁善感的女孩,”他摇摇头,转移话题,“我可快饿死了,是不是该先赏我口饭吃啊。”
可爱地吐吐舌头,“sorry ,sir。”赶忙跳下床,向外跑去拿粥。
没过两分钟,她就用标准的女仆动作将粥放在他面前:“主人请慢用。”
“真皮。”捏捏若欣的脸颊,接过后开始喝粥。他用餐的动作很文雅,似乎永远不紧不慢,印象中只有搬家的那一次例外,但那次他吃饭的样子还是很好看,带着种率性。
喝着粥,子墨头也不抬的交代,“下次早点睡,不要再等门了。”
“如果你不这么迟回家的话。”她立马谈条件。
伸手揉揉她的发,“好吧。”幸福,无奈又宠溺。
从那天起,子墨都尽量不在公司加班,而选择把资料带回家,和若欣一人一半书房。日子又回复了一贯的温馨与平静。
气氛太美好,所以也没能够找到合适的机会好好和若欣聊聊,时间便一天天过去了。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局,如果生活不再继续,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而令人向往的,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然而生活之所以不是童话,是因为有些事情总是超出人的预想,人算不如天算。美满的生活却也让人隐隐不安,得到过再而失去,远比不曾得到更为残忍。没有争吵,没有硝烟,只是幸福慢慢被生活侵蚀。她不了解他的世界,听不懂他整日里在忙的那些专业术语,更别提要融入他的世界了;而他,却总想着等工作完了再好好谈一谈,只是每次忙完了,都不是他已经是筋疲力尽就是她早已耐不住疲态睡了。所以日复一日,她,和他,被彼此隔离在不同的生活圈外。曾经被甜蜜所掩盖的矛盾与距离,不显露、不张扬,只是一点点表现出来,扼杀曾有的情怀。
现实是如此残酷,就如沸锅里慢慢煮熟的青蛙,兀自欢喜着温暖却在不知不觉中就失了性命。若不是懂得了拥有的美好又岂会在乎一切回到原点?
在那里,她有了孩子;在那里,她打理着两人温馨的小家;在那里,她看着当初约定的日落日出……
只是,一个人而已。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当看见子墨替另一个女人拂去肩上的脏东西的时候,当她看见他眼里对她的激赏的时候,当他沉默着不回答是否喜欢那个女人的事实的时候……
所有的,都已经够了。
泪,无意识的从眼角簌簌滑落,自苍白的脸庞流进丰厚的发里。
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靠坐在椅上,一手托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另一手则拿着笔端在半空中来回微扫。
一直以来,她的世界都很狭窄,画画、打工还有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子墨在自己的世界充当着守护神,从遇到便是这样。坦白的说,其实她一直都在拖累他。有一句歌词说“最后的温柔是手放开”,所以无法让他幸福的她,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做到的,那就是放开手,让他走,还给他最初的笑容。
那么简单且在最初就做的决定,她却在窗边想了整整一夜。
拿得起,并不意味着能那么轻易放得下,而放下,有时候远比拿起难得多得多。
夜空下着雨,天色一直很暗,间或夹杂着闪电和闷雷。时间在此刻像被无限的延长,被凌迟的心钝钝痛着,她蜷在窗台,任由迎面的狂风暴雨拍打的玻璃窗啪啪作响。
终于在此刻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被忽略的心情似乎就是爱恋。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空气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一声一声宛如惊雷般震动她的心绪。嗓子干涩,握紧双拳,她嘶哑开口:“我们,离婚吧。”话说出口,才发现并不如想象中困难。只是心钝钝的痛着,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四周安静的连呼吸都仿佛不存在。
她没有回头,是不想也是不敢,只抬眼望着晨曦透过厚重的白幕,任那苍云且卷且舒。是谁说的,想哭的时候抬起头,泪便不会再落下?她好努力好努力的吸气,世界在眼前却依旧不客气的迅速模糊一片。
如流水般的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很快便被颊畔的枕巾吸收,只在上面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
一身随意披散的及膝白色长袍的短发男人没有什么动作,有时候他会抬头看看时间,偶尔也会低头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笔迹潦草看不出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但更多的时候就仅是淡淡从上而下俯看她,浅淡的琥珀色眸子放空般看不出任何情绪。
终于,他露出一丝看上去微冷阴险的笑意。
一个失去了所有的人是否该继续活下去?若欣找不到可以说服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父母、丈夫、朋友,甚至是孩子,她一个都留不住。
一个,都不曾留住。
拿起水果刀,眼神迷离地微笑着划开自己手腕的肌肤,血,迅速冒了出来,争先恐后。
她笑出声,愈来愈大。
宝宝,妈妈来陪你了。
她开始旋转,不停的、疯狂的旋转,一圈、两圈……
最爱那种天地颠倒的感觉,一切,仿佛都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被抛弃,再也没有了时间与空间之分,记忆一片错乱。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落英深处若欣家。”
席地而坐的年轻少妇微一挑眉,“不对噢,欣儿,应该是‘牧童遥指杏花村’。”和孩子平视的她,伸出食指左右摇晃。
“可是为什么不对呢?”若欣嘟起小小的唇,绵绵软软的童音里满是不服气,“若欣好想让人家知道落英深处有若欣的家嘛。”胖乎乎的小手指向自家门前的两棵樱花树。樱树很高,粉粉点点的樱花缀满枝头,微风间,树影摇曳,摇曳间,落英纷飞。
“这样啊,”少妇略显为难的皱了下眉,又立刻恢复笑颜,“想不到我的小若欣这么有才华,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才女,但我们把它当作我们的小秘密,不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秘密?”女孩的眼一亮,立马等得大大的,她最喜欢秘密了。
“嗯,”少妇轻轻点头,“我们拉勾勾。”她俏皮的冲女儿眨眨眼。
“好。”小小的尾指嵌上去,“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甜甜的嗓音,甜甜的笑。
“所以待会儿背给爸爸听要背原来的哦。”哈,上当了!
“唔~~”女孩皱了皱小脸,“好吧。”
“那,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少妇起身,向她伸出手,靠近虎口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好。”小手放进纤细的掌心,掌心温暖,略带着些微粗糙……
“好。”一道迥异的嗓音传来。
啪——躯体重重倒在地上。
有谁也曾这样向她应过?
“我答应娶你为妻,现在,”那望着她的眼眸微微含笑,深处却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我们回家吧。”磅礴大雨中那个眉目温润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朝她伸出手,一字一顿,“若欣,我们回家。”
“家……”喃喃念出这个字,若欣无意识的向半空中伸出手,指尖微微颤动,血和着水蜿蜒地滑下肌肤,触目惊心!
“若欣,我们回家。”
“那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我答应娶你为妻,现在,我们回家吧。”
男声女音混杂在一块,渐渐合成一句,“我们回家——”
手软软地滑下,无力地摔在地上,静谧无声,只溅起些许被血染色了的水花。
记忆中的某天天也下着这样的雨,雨的阴郁从始至终笼罩着白昼,野蛮闪电用利爪划破天空。她有没有告诉过他,当黑云隆隆地滚动炸雷时,她喜欢怀揣害怕缠着他?当暴雨几小时地击打竹叶,狂风吹得他们的窗户嘎嘎作响时,她喜欢呆在屋里,和他一起。
子墨,和你一起,只是,和你一起。
闷雷一声,雨,越下越大了。
原子笔的尾端轻轻触击膝盖,看她沾了泪水的睫毛快速轻颤,他俯身向前伸出瘦长白皙的手指检视她的情况。
开着暖气的室内,若欣的皮肤却是透心的冰凉。
眉微抬,他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在清脆的响指声响起的同时若欣就睁开了眼。心还停在最低谷,未经过修饰的白色天花板印入迷蒙泪眼的瞬间犹不知是真是幻,慢慢的才意识到刚才的事不过是梦。梦中经历的一切却真实的像是事实。从诊疗室里唯一的一张似床的狭长躺椅上起身,她移眸向腕上看去,没有血,没有伤痕。看看墙上悬挂的壁钟,才过了二十几分钟,却犹如过了一辈子。
凌峰说这属于催眠的一种,他叫它“入梦”。 除去在开头和结尾医者能介入其中,之外医生便极难介入。在医生的暗示下,梦里的人能按自己的心性预演未来,让其知所取舍。医者不用知道病患的病症所在,也不用苦苦取得病患的完全信任,对本身防备心强的人来说很好用。不过虽然好用,但并不适合每一个人。
还好只是梦。
她重重呼了口气,重生般的喜悦在心底滋生疯长。想见子墨,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明白,想要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情,想要告诉他她是如此庆幸遇到他,想要让他知道原来自己真的爱上了他……
“擦一擦吧。”许是见惯了又许是真如他人所说的冷漠,是个天生阴险家,他对红肿的泪眼视而不见。相比之下,他倒是对人在这种状态下流泪而不被自己的鼻腔粘膜所分泌的液体简单点就是鼻涕所闷死比较感兴趣,毕竟他一路盯来都没看见她张嘴呼吸。
人体啊,果然充满了奥秘!他是不是该好好考虑下研究人体解剖学科的可能性?
“今天就先到这里,情况看起来不错,再休息会儿没事的话就可以走了。”一如之前每次看诊时的不多言,他坐回办公桌前洋洋洒洒写下一连串文字。
一般的心理医生总是要找到病患的心理问题才能对症下药,然而他并不是,因为对那些心理防范极强的人来说,问出病症所在简直是虐人虐己的任务,更何况天生就是一副冷脸的他。不过并不妨碍他成为心理医师的第一把交椅。对于不同的病人,他总有不同的方法去治疗他们。像碰到若欣这样的人,重要的是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心情,知道什么是该珍惜什么是该做的就可以,他不需要知道她的一些私人情绪。
“下次见。”
“等一下。”他叫住要走的若欣,从抽屉里抽出她的病例资料。“没什么能给你的,这就当提前送你的结婚礼物,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从接触中可以了解到她是一个极重隐私的人,这样的人只有私人资料在自己或是信任的人手上才会放心。
“这——”病例资料能随便送人吗?
“拿着。”本来就是友情客串一下,毋须遵从太多规矩。浅浅拉了下嘴角一笑,那笑偏又像是带着如埋藏着深切阴谋般。还好,已经慢慢习惯面对这张露笑就像阴谋深藏的脸,不然还真让人有些吃不消。“希望下次不用在这里看到你。”
“我可以?”懂了他言下之意的若欣瞪大了眼。
“对。”他点点头,以示肯定。
“凌峰,谢谢你。”她真心地道,千言万语的感谢只在出口的刹那成为一句,“有没有空,我请你喝下午茶?”
“乐意之至。”
下午三点十四分和凌峰面对面坐在一家离诊疗室不远,名叫“午后两点一刻”的咖啡店。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在诊疗室以外的地方见面,权当做庆祝她顺利解决心结吧。
虽然长了一张冷脸,笑起来又像坏人一枚的凌峰,会替他阻挡不少桃花缘,偏偏他善于察颜观色又有一种冷幽默,所以还是属于会招惹女生的类型。席间两人一路都是笑语连连。再加上光论长相来看男的女的都还不错,所以即使他们保持低调,也仍是店里的众人关注的焦点。
当刘若欣再次因为凌峰的话轻笑出声时,陈子墨再也无法忍受的站了起来。因为高大的室内植物起了很好的遮挡效果,若欣又是背对着他,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子墨。
有趣的对上子墨的眼神,从这个人的肢体表情表现看来,显然和若欣关系匪浅,或者更进一步大胆猜测假设,那么他就是若欣想要改变的原因了。
“嗨。”他释放善意,但天生的冷面使得成效不彰。
这时若欣才回头看到他。“你怎么在这儿?”她惊奇道。
“我难道不能在这儿吗?”他淡笑着开口,若不是太熟悉,绝对听不出话里几欲爆炸的火药味。“抱歉打扰,我和若欣还有话要谈,先走一步。”他搂住若欣的腰用以显示自己的所有权。
“请便。”凌峰摊手,不置一词。
陈子墨朝他一点头以示告别,随即不发一语转身带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刘若欣离开。
“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聊。”匆匆向凌峰告别。
下次再聊?本就冷然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出了咖啡厅,阴鸷着脸孔扣住若欣的手腕快步向前。怒至极点,行动反倒冷静,除了那仿佛要折断腕骨、不能自抑的手劲。
疼,真的很疼!却有股不容忽视的喜悦一直一直张扬在心头。
“子墨,疼!”带着隐隐撒娇的意味。
他懊恼地皱眉,没有回应,双腿大步快速的交替。但却几乎是在瞬间放松了气力,仅以让她不容挣脱又不会弄伤的劲道扣住。
幸福的笑自然挂上脸庞,看着他闷声向前张扬怒气的背影,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和凌峰比较熟了以后,他曾问她“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她也曾下意识的回答:他是个好人。
那时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只淡淡吐出一句话:这世界上有很多好男人。
是的,世界上有很多跟子墨一样的好男人,但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叫子墨的好男人。这是若欣最初的念头也是她的原话。
非他不可,是的,只是非他不可而已。原来她的心早已比她的理智更早清楚的知道什么是重要的。
“子墨。”
他依旧不应。
好吧,看来是真的生气了,生气的子墨意外的让人觉得帅!看来她正的“中毒”已经颇深了。
“我——”
“不要说话。”他头也不回硬邦邦地回道。
“那个”
阴鸷的脸孔猛然转过来,恶狠狠地堵住她的唇。等到若欣再也没有力气乱说话了,才又拉着她前行,可那张臭脸依旧臭的一塌糊涂。
酡红着脸孔,糊糊涂涂跟着子墨的脚步走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没说完的话。猜到他现在会这么生气的原因,甜腻的笑便不由覆上面颊。
“我有话一定要告诉你。”她说得又快又急,完全没有给对方反应、阻止的机会。
所以,只能抿紧了双唇,隐在阴暗处的侧脸更形绷紧。他,放开了她的手,闷自向前。
赶忙追上几步,看着不知在闹什么别扭的子墨的背影,若欣若有所思的开口:“我想,我爱上你了。”没有迟疑,也不再怀疑,更不仅仅只是貌似爱情。
原本疾行至拐角处的肩背一僵,脚步突然顿住。而刹车不及的若欣便毫无意外地撞上了子墨,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她本来就不十分挺翘的鼻子。
“你说什么?”没有转身,声音依旧阴沉,带着不容错认的紧绷与压抑。
“我说,”由于捂住了鼻子而显得声音略带着些瓮声瓮气。若欣绕到他的面前,指尖一一抚过他僵硬纠结的眉、眼、轮廓,这张她一直放在心里的脸庞,当初怎么就是认定了那不是爱情?“我爱你,从这里。”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房的位置,她漾着笑叹息轻语。
或许是惊喜太过突如其来,才不知该如何反应,僵立半响,他直直看着她,嘴唇掀动几番才控诉道:“他比我帅。”虽然非常不爽,但那个男人确实有着冷面帅哥的本钱。
“没有你在我眼里帅。”
“……你说他笑起来很好看。”他语调平平,似是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那股怨怼劲儿止不住的从字里行间蔓延而出。
哪有?她明明说的是他的笑“应该”会很好看才对,如果只是那种算计人的笑怎么可能好看?她又不是审美观有问题?“怎么可能,当然是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反正就算说过,打死不认就是。
“你刚才让他抱你了!”暴躁王子看似完全没有被安抚的迹象。明明想要停下来的,但嘴巴仿佛自有意识般倾泻而出自己的愤怒和委屈。当初他用了多少时间才进占她的怀抱,他又用了多少力气才把她困在自己身边,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一出现就打破了他的记录。让他更为恐惧的是,若欣没有排斥他!
他不想知道、也不敢去想那意味着什么,就算表现的再镇定、再自信,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他会怕,真的会怕!
“……”
第一次发现陈子墨也可以这么小气加啰嗦,双手绕于颈后,踮起脚尖,稍一用力拉低他的高度,然后不客气地堵上他紧抿的薄唇。
怒张的气焰立刻就被温软的红唇所熄灭,但他仍企图保持理智。“你喜欢他吗?”
真是追根究底,她叹息。“只是朋友的喜欢。”
“再说一遍你爱我。”他任性要求。
“以后要不要天天说给你听,听到你腻为止?”
“好,就说到我腻为止。”而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满意的笑起,子墨食指微扣轻抬起若欣的头,脸与脸越靠越近,直到双额相抵。“我也爱你,还有,谢谢你。”最后一个字消失在相触的唇内,温柔的,也是贪婪的。
谢谢你,谢谢你终于,爱上我。
她更用力的回抱他,唇舌交缠间这样一段话不合时宜地闪过脑际:
你从不早起,就像这个姑娘。嫁到邻村后,她不得不早早起床。当她第一次看见田野里的晨霜时,她说:我们村里从来没这东西!你的想法和她一样,你以为世上不存在爱情,那是因为你起的不够早,无法遇上它,而它每天早晨都在,从不迟到。
现在,她终于起得够早。
原来爱情,真的存在,一直。
气喘吁吁的分开时,若欣瘫靠在子墨身上,回想刚刚的对话才意识到不对劲:“你到底跟了我多久?”
天色不够暗,所以撇过头仍是遮掩不了脸上可疑的红云。“你要不要继续逛逛?”
见他如此更是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哦~你脸太白了哦。”黑点儿的话也许可以瞒混过去,可惜啊……她窃笑得好不得意。
“你笑什么?”
“没有,就笑笑啊。”眉梢眼角说不出的调皮。
自作孽,是他将她的性子养成现在的顽劣,懊恼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脸上有被看穿的羞窘,而后低头狠狠吻上她,不让她再有笑恼他的机会。
“不可以。”勉强拉回神智,在亲吻的空隙间开口。
“不可以什么?”显然陈子墨也好不了多少。
“不”裤脚被拉的感觉再次传过来,等等,为什么是裤脚?若欣低头一看,天,他们身边竟站了个四五岁的小孩,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哦,她没脸见人了!迅速埋进子墨的怀抱,在离开这里之前她没抬头的勇气了。
“叔叔阿姨亲亲要回家才可以哦。”稚嫩的童声说出能够令两个大人惭愧的道理。
他竟然——若不是突然出来的小孩阻止也许他会做出更出格的事,但他心情很好,真的很好,飞扬般再无所谓。
“你说的对,不过叔叔好喜欢阿姨,下次就回家亲亲。”下次,一定要看清了旁边有没有人才好。
“嗯,我知道。”小孩点点头,一副深有感触的模样。
知道?小小年纪的孩子能了解什么?
“我家的小狗狗老是不听话看到肉骨头就会扑上去,爸爸说那就叫喜欢。”
这个,有可比性吗?算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是这样的,”曲蹲下身,决定好好教教他喜欢的定义,“喜欢分很多种,叔叔对阿姨的喜欢是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的那种。”
“就跟爸爸妈妈一样吗?”
“嗯。”
“可是妈妈一直说爸爸‘好讨厌哦’,这也是喜欢吗?”处在认知阶段的娃儿抓住每个学习的机会不耻下问。
呃,大人之间的调情该怎么说?看着眼前纯黑无邪的眸子不知该如何下口,转而一想便道:“妈妈如果真的讨厌爸爸就不会有你了对不对?”
其实他是搞不懂为什么“好讨厌哦”和“有他”之间会有什么冲突,不过听眼前的叔叔说的话,大概、嗯,应该是很重要吧?“大人的喜欢好复杂哦。”他皱起可爱的眉,点头,得出结论。
“你爸爸妈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该是附近的孩子吧?
“他们就在隔壁的店里。”说着情不自禁地摸上自个儿才刚吃过肉饼,圆圆胖胖的小肚子。每次妈妈逛街就要逛好久都不会累哦,他总要到肚子变得好扁好扁才能回家吃饭饭。
话声未落就听见一个紧张的女声叫唤着孩子的名字,想来便是这孩子的妈妈。
“妈妈,我在这里——”他转头扯着清亮的嗓子喊,随后又回过身跟他们说道,“我要回去喽,叔叔阿姨再见。”
“再见。”
看着子墨望着孩子的温柔眼神,而一旁站着的她则脱口道:“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当然,我也会是个好丈夫。”
“真够自恋哦。”不客气的吐槽。
“难道不是?”
“是,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嗯,怎么感情你是想在今天把这辈子的甜言蜜语都说尽了?”
“不喜欢就算了。”若欣皱起鼻头。
“当然喜欢,来,有奖励给你。”他想起公事包里一直没有机会送出的礼物。
“我能现在拆吗?”一接过,她就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
“当然,它是你的。”
小心的撕开蓝色碎花的包装,露出里面有些粗糙的内在,再往里探去隐隐现出羽毛的一角。她轻轻倒了出来,是一串小巧可爱的粉红色风铃,蓬松的羽毛在手心微微摇摆,痒痒的、暖暖的。好像好像她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的风铃——妈妈送的生日礼物。
“虽然不一样,但我想你以后也可以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从她画的手稿中就知道,她一直都没有忘了她妈妈。
激动地捂住嘴,泪眼蒙蒙一片,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嘿小姐,我送东西给你可不是想惹你哭的。”不舍地拂去她眼角闪烁的泪光,他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
“谢谢。”
“不准说谢谢。”总觉得说了谢谢他们间的距离便远了。
“好。”她笑着哑声答应,略带哭音的哽咽。
“对了,刚才的那个男人是谁?我都没见过。”陈子墨边走边若无其事的打探。
“你——”再多的感动都在此刻被硬生生打断,还以为他真不介意了。
“笑什么?”子墨有点懊恼,不过见她破涕为笑倒也就不甚在意。
“好冷哦。”她不答,撒娇着举起双手。
果然,子墨的第一反应就是打开大衣把她的手塞进温暖的怀里。“出来的时候怎么老忘记戴手套?下次要戴着知不知道?”
若欣笑得更开心了,任由他动作,俏皮地回答:“知道了,管家公。”手套?是有啊,不过在咖啡厅里没带出来就被某人拉出来了。
“你啊。”他以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
“子墨?”有些她以前不想说,子墨也没有逼她,有些则是连他都不晓得,但那些问题一直都横亘在彼此之间不曾消失。
“嗯?”正专心捂热她的手,他并没有抬头看见若欣下定决心的表情。
“我对我们之间关系一直都没有信心。”前段时间偶尔夜半醒来总会看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就知道聪颖如他想必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
“嗯。”果然他淡淡应道,维持着先前的动作,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若不是握着她的手微不可见的僵顿了一下,她都以为他真的像表面上那般不在意了。
“你知道的,我一直希望你幸福。”
“嗯。”他当然知道,就是凭恃着这一点才可以留下若欣。而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沦落到要靠这种手段方才能留下心爱的女人,真是可恨又可悲!可若是有机会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但是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句话,你,是我的幸福。”她反手握住他的。
原本微沉的心变得飘飘然,再也抑不住疯狂兴奋的心情。原来世界上真有那么一人能让你瞬间游透天堂和地狱。
“以前我也不晓得,只是想着我们不能那样子了,过去的有些东西,”她指着胸口,“必须解开。后来兜兜转转找到现在的凌峰。”他静静听着她讲,心里面的喜悦越来越大,原来不见的日子里,她偷偷为他做了那么多。“我很庆幸遇到了凌峰,在还没有后悔之前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让我在遇到你之后,能够不错过你。”而现在她只是奇怪,别人都看出来了,为什么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感情?“我想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这辈子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知道吗?”他含笑,目光炯炯细细的在她的脸上逡巡。
“我知道。”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有。”她笑着,眼角带泪。
“我爱你。”望着她的眼睛,深深吻住她左手食指。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天,等到她完完整整信任他的这一天。
“子墨,这辈子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就像在加拿大最后一天迎面碰到的老夫妻一样,丈夫坐在轮椅上,而妻子则推着他在夕阳下散步,两人话不多,更多的是相视一笑的默契与温馨。她曾满是艳羡。
那时候,子墨曾抱着她在她耳边坚定低语“我们会的”;那时候,她的心犹带着惶惶然。
而现在,她再肯定不过:是的,他们会的,直到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