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实的谎言
这日清晨仍是有雾,但韶光明媚,轻烟淡薄,也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进到餐厅里的客人都穿得暖暖的。若欣喜欢冬天,厚重的衣物圆润了每个人尖锐的线条,好像世界上便没了坏人。本来轻松的心情也就更为舒畅起来,直到再次面对任慧佘。
“我知道你手上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不想连累其他人的话就放弃吧。”她淡淡说,“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也可以,但你必须做好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
如果她对自己的威胁不在放在心上怎么办?如果拖累了小J怎么办?她曾经考虑过,而现在真的发生了。时间太短,没有别的筹码,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请问我可以坐我未婚妻旁边吗,这位太太?”慌乱间传来陈子墨沉稳的声音,随后她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人影仿若神祗般从天而降。
纷乱的心,忽然就安了。
“未婚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若欣有男朋友,你确定是吗?”口气中隐含轻蔑。
“陈子墨,这是我的名片,不知该如何称呼您?”恍若未闻,他淡定的自我介绍。
没有伸手去接他递来的名片,反而靠向椅背。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调查报告上就有他的基本情况,也知道他不过是间公司里任聘的总经理而已。虽然有才华收入也不错,但现在却没有足够和她斗的资本。
收回手,他没有生气,脸上还维持一贯温文的微笑。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沉滞冷凝。会面变成一场拉锯战,端看谁先忍不住出口。
在底下用力回握他的大掌,不知是想为谁打气。除了脸色略略发白,从表面看来若欣还算镇定。
良久,以纸巾拭唇,在喝完手上的热牛奶后,任慧佘终于开口:“不知道若欣跟你说了没有,她会——”
“伯母,”他笑着打断她,白牙闪闪。“我和若欣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不知道伯母有没有空参加我们的婚礼?”
若欣一怔,谎话未免扯大了。
“婚礼?”任慧佘气急,冲着若欣脱口而出,“你以为你有资格得到幸福吗?马上取消,否则我一定让你们后悔!”
“伯母,我们敬你是前辈,还请你也自重。”他坐在原处,音调一如方才,只是镜片底下的眼,眸色凌厉。
对上他的目光时她的心中一惊,不过处惯了商场马上回复过来,傲然道:“我劝你们还是好好考虑,毕竟你还要奉养你的父母,若丢了工作可不是件好事。”
“这就不劳伯母操心了,我自有分寸。”不卑不亢,陈子墨淡淡而道。扣住若欣想要收回的手。
冷笑开口:“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若欣?”掉转枪头,向把握较大的突破口转入。
“我——”相信我,从他掌心传来的力度是这样告诉她的。“阿姨,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和我爸的事情,我不会管,也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若是你想祝福我们,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婚礼。”她握紧双手,指节泛白。
“好,很好!那就看着办吧!”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她站起身,垂眸俯视他们,愤然离场。
战争,正式开始。
像打了一场战般颓然靠在椅上,若欣动了动因用力过度而僵直的关节。
“你怎么会来?”
“……”该怎么说,说皇甫安排了一切,让他趁机娶了她吗?他说这是最方便断了任慧佘念想的办法,也是他大哥会帮他们的理由。虽然很不光彩,但,不可否认,他心动了。
“刚巧路过就进来看看。”
“哦。”
她沉默,他也是,各自看着一方,目光没有交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异口同声,对视一眼,两人笑出声,方才乱七八糟的感觉被抛之脑后。
“那我先说了,”他敛正眉目,“若欣,嫁给我,虽然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心跳在耳边鼓动,叫嚣着他的谎言。“我的银行存款也才刚刚由负转正。但还是请你考虑一下,我保证不会让你吃苦。”
若欣呆住,求婚的意外让她措手不及。脸上虽然一副怔楞,可心中对他的提议并不反感,甚至隐隐有些雀跃不已。她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她高兴是爱情的一种表现么?
看她不说话,以为失败了的子墨勉强扯起嘴角:“算了,你就当没听到。我,我有事先走”说完他豁然起身。
“等一下!”大动作打断了若欣的思绪,看他要离开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她还没没回复不是吗?
“还有什么事?”面对她,他笑得牵强。
“我愿意。”无论什么愿望,她都想为他达成。
她,喜欢他的笑容。
愿意?他慢一拍的反应过来。“真的?!”好像从地狱上了天堂,他兴奋的一把抱起若欣绕圈,“你不会后悔的,真的不会。”开始语无伦次了,孩子气的反复强调。
幸好是雅间,没人看见他的失态。
不过看见了,也是情有可原吧。毕竟,恭喜恭喜嘛。
一直到一个星期后的加班的某天晚上子墨还是拢不住像要咧到耳边的笑容,极度刺眼。尤其是在皇甫饿着肚子加班的时候,就更让人不爽了。他撇撇嘴,再从子墨那儿拿过剩余的饼干。反正某人有爱情的滋润就很够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老爸老妈?”咔嚓,清脆的饼干声响起。
闻言,子墨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傻笑,考虑一会儿,才道:“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们。”
咦?他咬着饼干挑眉斜睨。
“还有些问题没解决,我不想给她太多压力。”还有些问题啊……不过他很有信心能够解决。
还没娶就成妻奴了?可以想象他以后“悲惨”的生活了。
叩叩,门口探进梨子的身影,她笑嘻嘻的说道:“报告老大,若欣姐来了。”
她来了!
果然,出了办公室就看见若欣拎着宵夜慰问众人的身影。
看见陈子墨出来,众人皆作鸟兽散,拿过宵夜便到另一边分赃去。留给情侣俩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不过忙着吃东西的同仁们的耳朵竖得可直了。
“呐,你和皇甫的。”脸不自禁的烧红。
他随后接过。看到她,他是又开心却又担心,情绪混杂在一块儿,都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了。“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要出门了吗?”而且,二十几个人的宵夜分量可是不轻,都想不到她到底是怎么带到公司的。
不要啊,他们的福利——众人在心底呐喊。
“可现在才八点。”
嗯嗯,就是嘛。不然以后又得天天啃饼干吃泡面了,尤其是在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之后再让他们吃饼干泡面,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虐待啊。
“我会担心。”
嗯,难得听到老大肉麻的情话,这个,应该算是一句吧。
关上的门阻隔了刘若欣的答案,害得众人心中一片忐忑不安。明天以后的美食在哪里?
“可是,”想起凌峰说的话,她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我想为你做点事,所以让我来好不好?”带点撒娇的意味。害得他们这么忙,她会过意不去,所以就算是对他工作一窍不通的她也想要为未来做努力。
子墨对这样的她很是没辙,“来之前打电话给我,我过去接你。”
“不要。”若答应,不是反倒给他添麻烦了?她才不要。
“嗯,就让汪叔接送她好了。”也省的他天天在耳边唠叨些有的没的,一直觉得自己吃干饭不做事,辜负大少爷的所托。
耶?若欣慢慢转过头。还有人在!
陈子墨也是。
好啊,敢情两人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了。他也是第一次发现,整整一米八十三的“大个子”可以被人忽视的如此彻底。
确实,不用考虑就知道皇甫的提议是比较可行的,他也比较放心。以询问的目光定定看向若欣。
衡量了利弊得失,若欣也了解子墨的底线在哪里,迅速接口道:“同意。”
“那好吧。”若欣很怕麻烦别人,所以他以为她会拒绝,哪料到同意了。看她坚决的样子,也只好妥协。“来之前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如果不打,就表示你不同意。”让他下去接她搬东西也好。
好专制。若欣敲了下他的胸膛以示抗议。
呆不下去了,皇甫打了个冷颤。“小两口show恩爱到别处去,别净刺激我这个孤家寡人。”拿出属于自己那一份好料和文件直接闪人,“呐,空间留给你们。”
回自己地盘的路上,掏出手机联系皇甫磊。电话方响了两声就被接起,环视下正兀自吃得欢的同事们,他小小声吐槽道:“大哥,你会不会太狠了点,让姓任的这么折腾你弟?”他都连续加班一个星期了,天啊,他好想念自家亲爱的大床。
“你说要演得逼真。”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关系且不大的公司当然应该要“很困难”得到胜利才是正常的。
“……”大哥的理解能力果然不同常人。
“预期是用一个月上下的时间结束这件事。”对他来说本是一句话解决的事情,因为皇甫的掺和,所以有了他手上的这份计划。虽然皇甫是提议人,不过策划人当仁不让的是他。借着任慧佘事件,不着痕迹地帮陈子墨娶到他的心上人,也算是对他照顾自己弟弟多年的报答。
那么,有没有考虑过另一个当事人刘若欣的感受呢?答案是,有,不然计划干嘛拖三十天?不过其他呢?显然是没有了。
“一个月?”会不会太长了?
“那减一个星期好了。”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资料,不停歇的签完名,然后拿过叠在右手边一大摞文件中另一份。
“任家有那么强吗?”需要用这么长的时间?
嗯,应该说确实比你们的公司要强。不过实话显然会刺激到他的神经。难得考虑到别人的心情,皇甫磊选择用比较委婉的话。“你不是说要不着痕迹而且时间拖得久一点才能表现出陈子墨的诚意?”
“……”叫你嘴贱,自找的吧。看来皇甫磊显然没有达到“委婉”的初衷,可怜的皇甫靖还是被打击到了。他闷闷说道:“就三个星期。”
还有整整十四天要熬啊!
“答应我的事别忘了。没其他事,我先挂了。”
“嗯。”他怎么可能忘得了,等到过完年就要回家族公司帮忙,这是五年前皇甫磊答应给他一千万的条件。
作为一个私生子,尤其是成年之后才认祖归宗的私生子,豪门里的生活并不好过。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位姨太太和她们的女儿,每天要忍受恶意的冷嘲热讽,还要防范时不时的陷害。作为唯一家业继承人的男丁——皇甫磊,虽然没采取什么行动,但每次见面也总是冷漠的当他是空气般漠视。若不是老头答应让老爸老妈她们过上好生活,他才不要窝囊的受制于人!所以听到被老头刻意隔离消息的老妈竟然得了多发性硬化症的时候,他差点有杀人的冲动。
最后他找上了皇甫磊,提出让他用一千万买断自己的财产继承权。记得皇甫磊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如冰雕般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一笔亏本生意,你确定要做?”靠在真皮椅上,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没考虑清楚的话,我不会站在这里。”
听到答案他笑了,尽管只是微微扯开嘴角,但对于两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释放善意的皇甫而言还是有些讶异的。
“我给你一千万,不过条件需要改成你离开这里,然后等我继承公司后回来帮我。”
“老头子会同意吗?”离开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我会帮你。”
他们的兄弟之情是在这种情况下慢慢产生的,现在也已经五年了。
五年啊。
他慢慢回身关上门。
整理完凌乱的办公桌,若欣托着下巴坐到了子墨对面。看他一心一意吃着自己煮的食物,明确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暖暖的温馨便溢满身体的每个角落。
眼角瞟见置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的钱包摇摇欲坠的样子。
钱包?心念电闪间她偷觑眼子墨,看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偷偷取过钱包。
打开钱包的瞬间,她愣住。那是她刚上初中时拍的一张两寸照,里面的人带着青春的涩然。照片原被撕得粉碎的又被人仔细清理,重新细细粘贴起来,依稀还能看见上面被氧化而呈淡褐色的污渍。
可能的话,去看看子墨的钱包,会有意外哦……
继她发现书房的里层满满的都是她的书和手稿之后,又让她看见这张照片,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他到底为她付出了多少?雾气模糊了视线,拿着钱包的手止不住颤抖。在控制不住情绪前,她吸吸鼻子,赶忙放回钱包,视线低低看着地板,故作轻快地说:“我上趟洗手间哦。”但隐在下面的声线却也在微微颤抖。
若欣的不对劲自然引起了陈子墨的注意,问题还没问出口,当看到一旁还没停止晃动的衣角以及露出一角的钱包便明了原因了,斯文的脸皮忽而一红。
略带不安的等待若欣回来,连美味的食物都不再知其味。还好回来后若欣没有就这个问题追根究底,让他松了口气。
“我的身份证补办好了,明天,明天我们就先去公证,然后通知叔叔阿姨,等他们回来再举行婚礼,好不好?”目光定在手指上,她脸色酡红,语句惊人。凌峰说过与其事前后悔不如事后后悔,真正迈出那一步了,才能够知道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
“好,”由她主动提出来,他好开心。咽下鸡汤,只觉得甜到了心底。“都依你,若欣。”
“若欣若欣。”
恍惚间听到子墨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啊?”迷惘地回应。
“该下车了。”
“噢。”
“还好吗?”子墨关心地问。
她,后悔了吗?
“子墨,”若欣抓住他的手,“我,”她深呼吸,舔舔唇,“我好紧张。”紧张的连身体都不是自己般。
闻言陈子墨却笑开了:“其实,”他说,“我也很紧张。”等了那么久,忽然能够娶她,总有种不够真实的感觉。他好怕只是个美梦,醒过来就变成一场空。昨夜,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敢睡,就在一边看着若欣的睡颜度过漫漫长夜。
若欣顿了下,忽然也笑了,知道这个看起来沉静的男人其实也同样紧张后,竟奇异的消弭了她的那份不安。“进去吧。”
“嗯。”手放进子墨伸在眼前的大掌里,看着他的掌纹密密包裹了她的。然后跟随他的脚印一步一步走近目的地。
她很少走在他后面,平时他总是和她并行的。宽宽的肩膀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流泻在身上,深深浅浅如画般美丽。如今,乍从背后看他,竟有些陌生。
子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直到此刻,她才恍悟般意识到这个显见却一直被忽视的事实。
牵着若欣的手,大步向前,心里也是思绪万千。
他知道若欣对他的笑、他的人很难有抵抗力,也知道她对自己的手有着莫名的眷恋。所以从相遇的一开始他就在诱惑她,用自己的耐心一点一点侵蚀,从她的生活开始,然后让她习惯、上瘾,直到最后令她再也离不开他。这是属于他的谋略。
如今看来,他似乎成功了,可联想到她失眠的问题,步伐便轻松不起来。建立在悬崖边上的婚姻会幸福吗?
“等皇甫来再进去吧。”他停下脚步,唇抿如线。给她时间考虑无异于凌迟自己,可更怕以后她会怪他,那,定会让他无法承受的。
“也好。”
“喂喂。”十五分钟后某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皇甫一边感慨自个儿体力下降太多,一边冲他们招手。“赶上了没?”
“不是说车抛锚,要半个小时才到?”
“是啊,该死的破车!”平日里一切正常,关键时候掉链子。为了不错过亲眼见证的机会,他可是抛弃了爱车一路跑过来。从学校最后一次体测后,他就再也没跑过一千米以上的距离了。谁料到,一跑就是个高难度。
“先找个位子休息会儿。”扶住看似快要倒下的皇甫坐到一边。
“不用管我你们去排队。”要是耽搁他们,可不就对不起辛辛苦苦跑了这么久的双腿?
等候的时间不长,或是因为不是假日的缘故,前面只有几对新人,所以他们很快办好手续拿到了结婚证。走出公证处,若欣还是不敢相信他们俩真的结婚了。就那么一张小小的纸,把两个人从此一生一世地捆在一起,直到一方离开,或者,爱情消逝。
刚刚,就在刚刚,她身边的男人还问她要不要后悔,明明那么自信的一个人,她却在他眼里也看到了不安,这份不安来自她么?也就是在那一刻,心中最后一丝对婚姻的不确定也彻底消失不见。
看向一直被紧紧牵牢的手,她可以感觉到陈子墨手心的汗湿。这个男人也是同她一般的不自觉吧,好像做梦一般。
她会在他身上找到爱情吗?那在这个城市里,被人们一点一点忘记了的爱情,她想她会。虽然,不是现在,但她想要抓住这个男人,她会愿意相信一次,以爱情之名。
哪怕,他们之间根本不是爱情,只是貌似爱情。
愣愣地望着他的侧脸。其实陈子墨称不上帅,顶多算是斯文。五官中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只有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左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这样一个男子扔在人群里照说应该很难被认出来,可是他不,相信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这样认为。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很温和沉静的气质,生生的将那不甚完美的五官妆点成最亮丽的风景。
午后的阳光淡淡洒下来,为他织就一件阿波罗的外衣。
就在此地,就在此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若欣想起一个词——珠玉在侧。
而现在,这个珠玉被冠上了她的所有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