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铃声一响,人人争先恐后、抢门而出。
永乐描线绘图,浑然不觉。龙万有喊:“永乐,下课啦!”
永乐随口应了一声。
教室寂静。永乐画成止笔,兀自欣赏,“妈妈的笑容亲切温暖如初,从未改变。”原来画作是着红色摆裙的妈妈,妈妈容貌不凡、气质如兰。
“黄永乐,你是在教室过夜,还是走出教室。”位于永乐身后的学习委员吴有智,成绩期期夺魁,分数遥遥领先,无人能望其项背。此时,冷立于教室门外,摇晃手中钥匙。钥匙本属班长保管,他挑灯勤学,晩晚于寅夜,班长候了几晚,索性将钥匙转交于他,灭灯闭窗细节齐齐奉上。
永乐收整书本,带起图纸,疾步于门外。不料吴有智伸手一拦,“关灯。”
永乐乖乖关灯,她最后一个,理所当然。复疾步于门外,吴有智复伸手一拦,“关窗。”
永乐不依,恼道:“请你话一起说完,关了灯,哪还看得见关窗。”一面说着,一面矮身钻过吴有智拦于门前的手臂。
永乐漫步于通往宿舍的碎石小径,其右侧是宽阔的操场,两者之间有一排梧桐。梧桐树叶被秋风惊落,被永乐脆脆踩碎,其声响轻盈欢快、似歌似吟。
忽地,永乐小腿被一绊,身子前倾,双掌“啪啪”拍于凹凸不平的碎石地面,掌心触石便有蚀骨地痛。她仰起粘有梧桐叶碎末的脸,见路灯下,飘来两抺丽影——邹妍如和同桌秦小湘。
邹妍如笑嘻嘻道:“黄永乐,路都会不走,还不如两岁小孩。”
永乐反唇相讥:“人之初,性本善。你还不如初生婴儿。”
邹妍如大怒,举足跺向永乐左手,这一跺带着十分怒气,力量可想而知,唯闻永乐“啊啊”地惨痛叫声。
一束白色电筒光幽幽闪现,秦小湘拉起邹妍如手便跑,轻声催促:“快走,保安来啦!”
保安摇晃电筒,见地上一马尾头,蹲身道:“同学,睡着了,以地为床,太凉,回宿舍好好睡去。”
永乐渐渐缓过气,眼睛被电筒光照得想睁睁不开,有气无力道:“请你先移开电筒。”
保安依言一移,移于永乐红肿渗血的左手,惊道:“你的手受伤了,是新伤,为何伤得如此严重。”
永乐问:“你认得校长的女儿邹妍如吗?”
保安点首。
永乐道:“她故意踩的。我打算明日到向教务处包主任(包雪明)处申冤。你会为我作证吗?”
保安为难道:“她踩你时,我未在场、未看见。”顿了顿,道:“为表示不能为你作证的歉意,现模拟你带伤见包主任的场景,我扮作包主任。”他刚整衣肃脸,粗声粗气道:“你叫什么名?哪个班级?班主任是谁?”
永乐答:“黄永乐,初二·二班,苗慧兰。”
保安(此时作包主任状)道:“你受伤了,伸出左手,手腕转转。”
永乐依言照做。
保安(此时作包主任状)道:“皮肉之伤,未伤筋动骨。屁小孩,回去专心学习别耽搁我时间。”他恢复原声:“此结局你还告吗?”
永乐垂头丧气,道:“状告无门,地凉、人凉、心更凉。邹妍,老师纵她三分,同学避她七分;我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听来的,不知真假。眼下,觉得这话真真切切。不过,老师三分改为二分,另外一分送给你——视而不见的保安叔叔。”她悻悻离去。
次日,永乐去校医室,校医为之涂抹紫色药水,并责她为何拖延时间不受伤便来。
永乐道:“我来了,你们关门了。”
校医道:“什么时候来的?”
永乐道:“昨晚十点多。”
校医眉毛一挑,扬声道:“九点关灯睡觉,睡觉时间,你还能伤成这样。再说,你们能睡觉,我们不能睡觉!”
永乐说不过口齿伶俐的校医,只好默不作声。
龙万有见永乐闷闷不乐而来,左手泛紫,甚是可怖,关切问道:“你手为何伤成这样?”
永乐将邹妍如埋伏绊腿、有意踩手略述一遍,惊得龙万有挢舌不下,过了半晌,道:“学校盛传一句话——邹妍,老师纵他三分,同学避她七分。能避就避开她,免得引祸上身。”
永乐问:“同教室同寝室,如何避?”
龙万有为之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永乐左手疼痛难忍,就连触书也不能触。第三节课体育,永乐提前向体育老师韩立松韩老师请假,理由左手受伤,韩老师面无表情,道:“这节课练跑八百米,不用手。”
八百米途中,永乐觉得风拂左手,犹似刀割。忆及灿烂被撞听到她依葫芦画瓢的言语——人生自古谁无痛,痛惹你,你可不理会;他竟开怀畅笑,毫无痛意。他不是不痛,是将痛视为烟云,选择忘记。斯时,她步入灿烂后尘,忘记疼痛。
她绕操场堪堪跑完四圈(每圈两百米),脚步放缓,数圈人亦是监督人邹妍如,笑道:“黄永乐,别停下,你还有一圈。”
永乐见她目光闪烁、笑容狡黠,知她有意为难,故不乐道:“再跑就是一千了。”
邹妍如向五步之遥的韩老师告状:“韩老师,黄永乐说她手痛,不想跑最后一圈了。”
龙万有急急奔来,争辩道:“韩老师,黄永乐跑足了四圈,她一开跑,我也数着她的圈数。”
韩老师,高大魁梧,每每出现,如渊亭岳峙,自有一股威严之势。他阔步走来,心中自有定论,发出命令:“黄永乐,继续,一圈、两圈……”
韩老师不愧为“魔鬼”,这绰号是体育学子于体育训练后送上。永乐抬足续跑,若不跑,圈数会越积越多,多到今日跑不完,明日犹在这条跑道上奔波。
她续跑完毕,往旁一坐,只听韩老师喊:“第二组准备。”
她见邹妍如立于白色起跑线处蓄势待跑,她心中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当奉还。”有了此念头,遂来于邹妍如背后,挤走数圈人秦小湘,狠狠说道:“我比你数得清楚。”
秦小湘胆小无主见,欲询于邹妍如。邹妍如已然在韩老师的“各就各位,预备,跑!”的喊声中,冲出起跑线。她心中忐忑:畏邹妍不悦、责怪。
一圈、二圈、三圈,离四圈还有数米之远。邹妍如心中惴惴:惧永乐如法炮制,少报圈数。
永乐心思百转:“于邹妍如而言,再跑百圈亦不为过。她的行径令人深恶痛疾、令人不齿。我以怨报怨,将成为第二个邹妍如……”于她沉思之际,邹妍如已然踏上终点线,她终以实相报。
邹妍如住她肩头,笑道:“向我示好,想化敌为友。一件不够,至少百件,到那时我考虑考虑。”
永乐轻蔑地、嫌弃地将其手拂开,不屑一顾道:“我只是不想成为你,仅此而已。”
周四地理课。宋万里老师知识渊博,教学不拘于常式,认为学地理一如行路,始于足下,沿途风景却不能擦肩而过。他教学行课,从未翻书,所讲内容自古而今、课内课外,他随讲随问。此时此刻,讲于汉江,其又称汉水,古时曾叫沔水,与长江、黄河、淮河并称江河淮汉。他兴来便问:“汉水发源地在何处?”他敲敲永乐桌面,“新同学,你来答。”
永乐努力将涣散恍惚的注意力集中,凭借六舅公的比划,知晓问题,随口作答:“汗腺。”
秦小湘于邹妍如耳畔低语一翻,邹妍如娇脸泛出嘲弄的笑,笑声既柔且脆,肆意发酵弥漫。大个男生们,哈哈大笑,粗犷宏亮。前排男生女生笑声高高低低、轻轻浅浅,掺合其中。一时,笑声雷动,响彻教室。
宋老师须眉戟张,怒气陡生,挥动教棒于桌上乱拍一通,“安静,安静!”他来于永乐桌畔,翻阅其课本,已知其名,“黄永乐,哗众取宠、扰乱课堂,给予处罚,打扫图书室,星期五放学后执行。”
此时,六舅公趁宋老师转身之际扔来纸团,赫然是汉水发源之地。永乐万分无奈望他一眼——为何问题和答案不一道送达。转念一想:不怪他。怪答案太长。怪问题让人混淆不清。怪宋老师和生物向老师长得太像,两人皆是满脸虬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