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素日无心浏览新闻,今日破例浏览了一遍,并无览到有关李星灿的只字片语,照片风波已然平息了吗?
此时她电话响起,是陈静兰十万火急的声音:“永乐,星灿回来了,正去往招待会场地。他召集了昨日那些记者、听粉,一副飞蛾扑火、视死如归的架势,我怕……我在喷泉处等你,请你阻止他。”她语无伦次,显是事发仓促突然,一时不知该如何。今儿一早,李星灿风尘仆仆出现在办公室,出现在她眼前。他面容憔悴,盖不眠不休、披星戴月赶拍专辑,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回锦城;他神色冷峻,眸光有怒气、杀气,让人不寒而栗。他轻描淡写道:“我将召开记者会。”陈静兰道:“你这副模样,是要誓死复仇啊。现风已平浪已静,我们只需等待,静观其变。”李星灿道:“你这叫坐视不管。他们扔东西砸伤的是你女儿,你还会如此漠不关心、心平气和吗?”陈静兰方明他心气不顺处是昨日永乐被众人砸伤,她因停车错过,后补看了视频,且道:“他们若砸伤我女儿,我……不对,永乐又不是你女儿,这不能相提并论。”她犹在言语,他挥手别过,已然转身离去。见他剑拔弩张的背影,她瞬间明白,女儿是她最在乎的人,若有人伤害,她当与人拼命,一如李星灿最在乎的人永乐被众人砸伤,他安能淡然旁观。他这一去,将掀起什么样的风浪,于他有什么样的祸害。
永乐将今日要务细节一一嘱托赵倩芝,方离去。
她坐上陈静兰的车,见其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只好不言,任其心不在焉、心有旁骛的驾驶。
离招待会场犹有一公里处,车速渐慢,滞止不前,陈静兰不耐地拍打方向盘。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遇上拥堵,少则半个小时,多则数小时不等。
永乐开口道:“会场近在咫尺,我步行即可。只是我不知道,我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陈静兰道:“你知道,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人人都会说‘星灿,希望你快乐!快乐唱歌!快乐生活!’将这话付诸行动的人,屈指可数,排在首位的定是你!”
永乐实不知将迎来何等局面,唯随机应变。她忐忐忑忑,向招待会场奔驰而来。
会场如昨,座无虚席,添了几张新面孔,李星灿冷立于台桌畔,凛然道:“你们无需一个一个问,你们想要知道的,我一句便答复,我今生想从一而终的人是……”
永乐于他眸光中,便知将呼之欲出的人是谁,脱口惊喊:“小灿。”
李星灿一耳闻得她的喊声,她气喘吁吁,想是剧烈奔跑所至,她心有忧虑惊惧,她是为他而来。他不顾众目睽睽,阔步迈于她身畔,心情顿时明亮愉悦:“早知永乐要来,我不穿这一身黑,穿一身大海蓝、或葵花黄、更或桂叶绿,不,不,和永乐一样——秋月白。”更见她脸上暗红色痂块,心生怜惜歉意,怜其疼痛,歉其未将她保护。他本欲坦诚布公,昭告天下,倾心于她。斯时斯刻,她俏生生立于眼前,有了后顾之忧,他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引人注目,有喜欢他之人,更有不喜欢他之人,有的蛮不讲理,有的口是心非,有的笑里藏刀,若知他心中有她,昨日乱物如雨扔于她的画面将重现,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思及于此,他迎上众人投来好奇好事的目光,笑道:“黄永乐,我的服装设计师。做我的服装设计师不易,得有刀枪不入的身板,随时提防你们手中扔出的各种物件。”笑声殊无一丝笑意,尽是讥嘲忿恚,且又道:“还得随叫随到,今儿一早,我给她说,我要召开记者听粉会,得过来一趟,看我衣着是否得体。”他语气柔和了几分,随意觑了一眼角落的兰坤。
兰坤会意,知他需换衣,起身拿衣。
李星灿将永乐引至前排座位,笑道:“辛苦了,请坐,我会衣着得体,不让你失望。”
永乐听出他言外之意“你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一切由我来。”她乖乖就坐,发现邻座是昨日替自个儿解围的兰鹏,遂报以微笑,以示招呼。
李星灿目光移于众人,拍拍衣衫,道:“我这身太随便、太邋遢,请允许换身衣。”不顾众人同意与否,径直往后台,兰坤提月白衣衫而来,李星灿换之,笑道:“知我者,兰坤也,若世人皆如你一般,天下太平。”
兰坤道:“若世人皆如我,这世界无趣。我爸在世常说,我是一个无趣之人,性格太直、说话太直,不懂转弯抹角、迂回曲折。”
李星灿道:“台前那些人中有的懂转弯抹角、迂回曲折,有趣吗?”
兰坤道:“更无趣。”
言语之间,两人回于会场,兰坤悄立于僻处;李星灿落座于台桌前一张高脚吧椅上,悠然自得,少了着黑衣时的凝重肃穆。
后排长发卷男催促道:“快说说,你从一而终的人。”
李星灿不疾不徐道:“我方进会场时,你们个个言词切峻,谴责我不从一而终,天下好像就我一个坏人,你们皆是有道有德的圣贤,试问,你们都是从一而终的人吗?”他目光凌厉扫向众人,有的闪烁其目;有的垂首避之;有的清光相迎——永乐,他目光登时轻柔。再扫向众人时,不经意间,已笼上寒霜,冷然道:“不是从一而终的人,请你们离开。”
众人错愕,他冷目锁于长发卷男,道:“朱仁贵,朱兄,前年抛弃二十年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嫌她为给你生下半子半女,你迫不及待续娶了绮年貌美的新妻,今年此时,你女儿一岁三个月。看你春光满面,想必是心愿成真之故。”
长发卷男面色铁青,腾地站立,隔空戟手,怒道:“你祸移江东,企图转移视线……”话未毕,已然被兰坤强行请离会场。
李星灿目光游注于前排红发女郎,哼道:“高秀琴女士,有丈夫有儿子,还嫌不够,私会有妇之夫,一个又一个,停不下来……”
红发女郎一脸惊恐,嚷道:“你血口喷人,你胡乱造遥。”不待兰坤走近,气急败坏而去。
众人见状,自认非从一而终之人,陆续离去,中亦有一位被兰坤硬请离,一位二十初头小伙,不满道:“不是我不愿从一而终,我的前女友移情别恋,我苦熬两年,才接受新的恋情。”
李星灿道:“从一而终,没有理由、没有藉口、没有埋怨。”
一番折腾,座中所剩人数不过三成。
兰鹏缓缓起身,欲默默离开。
李星灿喊:“兰大记者,兰大主持,请留步,除了你学妹文瑶,你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兰鹏听到非由衷赞美,而是刻薄嘲讽,似乎是在说“你自私卑劣、你污秽龌龊、你杀人不见血。”他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恍然之间,文瑶晃于眼前,她目光哀怨有恨。他揉眼定睛一看,是李星灿,其说道:“你拍的照、撰的文,拉开好戏的序幕,不看结局,是否是如你所期。”
兰鹏稍凝心神,道:“混一口饭吃而已,未曾想扰得天下不宁。”顿了顿,道:“你有备而来,你起初欲飞蛾扑火,做得不明智,幸有你所谓的服装设计师出现,你为她换一身白衣,却换不掉心中恶气——昨日她被众人扔物,你得替她出这口恶气。人无完人,这会场之人能有几人如圣贤般有德有行的过日子,你当众曝光他们丑陋不堪的一面,他们无处遁形,更无颜无面再来斥问你。不用我期,结局已明,你的星途依然阳光无限。”
此时,后排有人手指于永乐,问:“她有资格坐于此吗?”
永乐不知被指,李星灿看得真切,道:“有。”
那人问:“她从一而终的人是孩子的父亲吗?”
李星灿道:“是。”
那人问:“你是孩子的父亲吗?”
李星灿道:“不是。”
那人静然不语。
《飞鸟集》女孩倏地起身,于永乐而来,笑道:“谣言止于智者,我多么希望我是那位智者,不捕风捉影、不随波逐流。”笑声中,尽含悔意和歉意。
永乐还以轻然一笑,好似清风朗月,未曾有风暴来过。
女孩徐徐来于李星灿身畔,道:“你的歌,我依然爱听。”言毕,盈盈而去。
座中之人尽皆默默离去。
兰鹏回首,尊望永乐一眼,遂离去。次日,就拥吻图片作出解释——拍摄角度造成亲吻。
话扯远了,回于会场,余下永乐李星灿,兰坤早已动身去驱车。
李星灿依永乐而坐,说道:“你我重逢以来,你总是因我挂彩受伤……”
永乐抢过话头,道:“我这身板还未练就刀枪不入,做你的服装设计师还不够格……”
李星灿抢过话头,道:“我这一生,只穿你做的衣裳。”
永乐电话响起,徐如月来电,“永乐,今日工作室暂定休假,你正好在外,不用着急回,多逛逛啊。”不待永乐回话,徐如月匆匆挂断,闻徐如月语气,未有休假的轻松闲意。
她正猜度为何休假,李星灿喜道:“我们去赏梅吧,东郊腊梅开得正盛。”
永乐望着他的欢颜,心中一忧:“小灿,众人犹未走远,若闻得此言,你不怕他们阴魂不散地跟来,捕风捉影、吹毛求疵,风波又起。”
李星灿看出她的担忧,笑道:“我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有何可惧。我不畏众人流言,更不恋星途灿烂,只盼……”末句的“伴随你身畔”未说出口,不愿徒添其烦扰。
永乐起身道:“我该走了,去商场、去书店,看奶粉、看恐龙、看书。”
李星灿步其身畔,道:“梅改日赏,我也想去商场书店,我们结伴同路。”
永乐道:“我喜欢一个人安静的逛。”
李星灿道:“我不吵不闹,不发出一点声音……”
永乐道:“告辞。”言毕,头亦不回,跑步离去,生怕李星灿追上。
兰坤驱车驶来,见李星灿沉思望远,远处是永乐背影。待其坐定,试探而问:“我们要跟随于永乐姐身后吗?”
李星灿点首。
永乐买了恩恩常喝的奶粉,踟蹰于玩具恐龙陈列架旁,近百只恐龙,各不相同,不可能全部买下,支出数目庞大,唯一只一只如攒钱似的积攒,买了暴龙和翼龙,这两只恩恩常挂在嘴边。蓦地,她觑见一家拐杖店,入店为外婆精选一根。将诸物寄存于书店前台,上得四楼,直奔四楼中国古典书籍,恩恩近日迷上孙悟空,指名要看《西游记》,既然要看《西游记》,又岂能落下《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抱了两套四大名著,恩恩一套,她一套。取了寄存之物,径往汽车站而来。
蔡银花眼尖,见了永乐,笑迎而上,接过书来,笑道:“这么多书,有《西游记》吧,前两日放假,车驶回塘畔,恩恩挥着小手,问:‘三婆婆(素日称蔡金花二婆婆,顺口往下排着而称),有我的《西游记》没?’告诉他没,看着他失望的眼神,你再不买,我都想给他买一套。”
两人一面言语,一面将物置放侧箱。
车上的乘客不满车过时犹不出发,开始高声催促。
车候着永乐的《西游记》,《西游记》已然候着,没有理由不出发。
永乐巴望车子渐渐远去,恨不能随同此车,回到塘畔小院,拥着外婆、抱着恩恩。
永乐不知,她一路走来,并非独身一人,其身后,数步之遥,便是李星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