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谢别何敏芝,辗转思忖,如何让小灿乖乖听其诵读。以致心神不属,晚上给恩恩诵读,亦有小错误,引其连连不满。且拨通小灿电话,犹不知如何开口。
“你好。”李星灿声音冰冷,未闻回应,欲挂电话。
“不准挂电话!”小灿手指与电话“挂断”间不容发之际,永乐急忙喝道,顿了顿,道:“我是黄永乐,十二天前,我们见过。今天,我和恩恩进行诵读比赛,输赢便是看谁的听众多。除开恩恩,你有幸成为第二个听众。”临时起意,将何教授交待的任务说成诵读比赛,免得他起疑。
李星灿冷然道:“诵读比赛,没听说过。恩恩是谁?不认识。都与我无关。”永乐且与他有关,她说的“我哪有对你不好”,犹响于耳畔,他一字一字反复咀嚼,得出结论:他们相识,关系非浅即深。那日当晚,梦中女孩,模样清晰,欢颜颦蹙,举手投足,豁然是永乐。梦醒时分,他迷惘不已——此梦将引领他往何方。
永乐清晰地知道:此人是小灿。是以心神不乱,沉着应对,说道:“诵读比赛的提倡者是耄耋之年的外婆,听从老人的话,也是一种美德。第二个听众小灿听好,离开电脑、停止游戏。”电话彼端隐约传来厮杀声。
李星灿环顾室内,确定除开他再无二人,道:“你在哪里?在我家吗?你怎么清楚我做什么?我不离开、不停止,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永乐道:“请问,你今年多少岁?”
李星灿道:“三十岁。”
永乐道:“虚报年龄。我看你还没有满五岁。五岁的恩恩都知道此时是上床睡觉时间。”
李星灿笑道:“你上次称我为狡童,此时说我是不满五岁的孩童,你要不现在就过来,验身证明,我是孩童,还是堂堂男儿。”他一出口便后悔,此语太过张狂轻薄,他岂会轻言出口。全怪她,她一出现,打破世界安宁,搅动心湖,一想到清颜欢笑的她,依偎于那个叫灿烂的男人怀中,心中不是滋味。遂胡言乱语。
他是小灿吗?他是桂花树下的那位谦谦君子吗?永乐缓缓垂下拿电话的手,电话离开耳畔,欲挂断电话,放弃诵读。
李星灿怕她挂断电话,怕她难过失望,怕她从此不理他,喊道:“永乐!黄永乐!”
永乐将电话贴于耳畔,道:“小灿不会如此说话。”
李星灿欲说“我不会如此说话,灿烂会如此说话。”但怕惹怒她,也只好腹语一翻。嘴上道:“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已离开电脑、停止游戏。”他非游戏迷,受郭韵迪邀约,随意闲玩,以遣漫漫长夜,不致以形影孤单,到天明。
他乖乖听话,永乐心气消却,道:“躺上床,调整睡姿,闭上眼睛,放松全身,放缓呼吸。”顿了顿,朗声诵读道:
江城子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此词是宋朝大文豪苏轼悼念亡妻而作,凄楚哀婉、摧人心肝。她感同身受,和灿烂生死相隔,思念悠悠,绵绵不绝,至死方休。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魔力,蛊惑着李星灿无不照做,安然入梦。
“嘭、嘭、嘭”如雷鸣般的敲门声,惊醒李星灿。他睡眼惺忪,见天已亮,不胜自喜,浮生难得一夜好觉。且美中不足不是自然醒。
推开门,见是郭韵迪,她未嗅出空气中的喜悦,杏眼一瞪,兴师问罪:“昨晚,你怎么突然离线,我给你打十五通电话,皆占线,请问,你在哪儿?做什么?”
李星灿舒坦地伸了一个懒腰,道:“睡着了。”
郭韵迪未听清,问:“什么”
李星灿道:“没什么。”罢了,他睡得好与不好,她全然不在乎。
郭韵迪见他不以为然,心中怒气、怨气,迸然爆发:“你可知,你不在线都发生了什么。你的古国,你的王国,濒临灭亡。君王不在朝,军心涣散,敌兵一来,不攻自破。贵为皇后的我,游山玩水途中,遇一簇骑兵偷袭,护兵一半被杀,一半被俘,被俘的人还有我,被俘的人全充作劳奴,挑石头、砌城墙,备攻古国。请问,尊敬的古国君王,现当如何?”
李星灿沐浴于窗畔清晨的阳光中,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怡人温暖,叹道:“不就一场游戏,何必当真。”
“游戏?当真?”郭韵迪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我当它是真的。古国初始,只有我俩,我们不停结交、征战。日复一日,古国日益壮大,蓬勃发展,此时,应万众期盼,你迎娶了我,你说:‘从此以后,你就是古国的皇后,古国有你,是古国之福。’古国将亡,我还是你的皇后吗?”
她身陷虚拟游戏、不能自拔,李星灿不知如何作答,答“是”,则承认虚拟世界的存在;答“不是”,非她所愿。
“唉哟,不哭,这么漂亮的脸蛋,看着都让人心疼,回头我教训他一顿,我们先喝粥。”一位半百有余的女士,头发漆黑,身着朱红锦袍,雍容华贵,正是李星灿之母许文凤。昔日悲就的白发已然染就黑色。她簇着郭韵迪,回瞪李星灿,满满责备。
李星灿目送一双背影,咄咄不语。一位,生他养他;一位,将是终身伴侣(新闻媒体和妈妈大人强行一致认为——不顾本尊意愿)。
他一叹,好梦好觉,无人分享。昨夜,于永乐的诵读声中,不知不觉入睡。思及永乐,鬼使神差地拨通其电话,且一惊,不知言何。
怔忪之间,彼端,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小灿,早上好!我正刷牙洗脸。有什么事吗?”
李星灿冲入洗手间,挤牙膏刷牙、洗脸,与永乐同步进行、完成,低喃:“然后呢。”
“吃饭。”永乐已然扒着饭。
“是外婆么。外婆,请别操心,永乐吃得好、睡得好,有我监管着,你放心。“丽英误以为是外婆,遂大声嚷嚷,试图宽慰外婆牵挂的心。永乐食指放唇的禁语姿势,她装作未见。
一说到吃饭,李星灿顿觉胃腹空空,有了食欲。下得楼来,未进饭厅,已闻两位女士同仇敌忾,道他的不是。空气凝结,笑容凝结,空空的胃,登时好饱。
他默然回室,闻得永乐一呼一吸,心中想:“不知前世,你我如何相待。莫是我痴望于你,你痴望于灿烂。唉,你为何不回首望上我一眼……”
此时,许文凤进得室内来,见他蹙眉凝思,还道是为郭韵迪愁心,轻声道:“别愁了,我已安抚好她。你昨晚不接她电话,她狠摔电话,砸碎妆镜,你赔她一面妆镜,此事便了。她也不差这面妆镜,你给她赔个礼道个歉,给她个台阶下。”
李星灿问:“我错了吗?”
许文凤道:“恋爱中的男女,难分对错,迁就一下,和美恩爱。”
李星灿笑问:“我和郭韵迪是恋爱中的男女吗?”笑声中有几分无奈、几分自嘲。
许文凤见爱子落寞孤单,未有恋爱中的意气风发、甜蜜浓情,心疼道:“都怪妈妈不好,当初……”当初见他左手面目全非,言语困难,前所未有的悲痛、绝望笼罩而来,母子俩该何去何从。幸郭韵迪于他情有独钟,一道陪他四处访医。待他言语如常,左手却永远无法复原,吃饭穿衣尚可,精巧细微之活,难以完成。
李星灿问:“妈,认识黄永乐吗?”
许文凤面色顿改,惊得手中水杯的水漾出杯口,洒落于地。
她的神情举止,一丝一毫皆落于李星灿眼底,他确定她认识。他又问:“灿烂认识她吗?灿烂和她是什么关系?”顿了顿,再问:“我认识她吗?我和她……”
未待他说完,许文凤吼道:“你和她不认识,无任何关系。”她见爱子脸色惊骇,登感自己失态。这些问题似乎太过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手心冰凉,脸色煞白,无力道:“灿烂,不在世的人。不相关的人、过往的事,还提它作甚。”
于她虚张声势的吼声、闪烁的目光中,李星灿判断出灿烂和永乐认识,他和永乐认识,三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母亲不愿提,他也不愿再下问,自个儿已然明了。遂转移话题:“我想换服装设计师。”
许文凤问:“徐姨不好吗?”
李星灿道:“她挺忙,上次去工作室,接待我的是另一位。我想选她。”不敢提永乐名,怕惹母亲不快。
许文凤道:“换来换去,都是她的工作室。”算是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