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从他刀削一般的脸上流下,月光似乎留意地淡淡在他脸上铺上一层银光,眸子灿若辰星。额角上的血红图腾像….像凤尾翎。姑姑说过,在云滇有些民族会在脸面上纹饰,示意吉祥、辟邪、信仰。我敢打赌,这是我在哀牢见过最俊美的人呐。
他亦在打量着我,我挠一挠脑袋,他对我一笑,恍惚间,这一笑仿佛带了夜的柔情。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这夜月荒野山里的,不见个人影,他莫非是水鬼吗,难道死了还没有超生?看过如此俊俏的鬼这辈子也就值了。
虫鸟兹兹幽鸣,天上有圆月,水中有白珏。
男子的耳朵居然是鱼鳍,我揉揉眼睛,今天晚上可没有偷喝酒啊。近在咫尺,我不禁伸手去摸,冰凉坚硬的角质感。
他脸忽的一阴,徐徐道:“在这等了好几年了,今天总算是有人来了,小姑娘,来做我的替死鬼吧,阴曹地府也有个人陪。”
我忙退后,他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提一下,原来真是水鬼啊,现在才发现他的脸有几分阴冷。
双手合十,央求他到:“你早死早超生、早死早超生,不要再留恋人间了,快去投胎吧,君长得如此好看,那,那下辈子做个凤梨也好。”我虽然提不及什么害怕,还是不要招惹这“脏东西”才好。
他的脸又阴了几分,莫非他不喜欢凤梨。
“那,那你做头大象吧,来世可以吃很多东西的,或、或者芒果,好、好了,乌鸦也不错......”我们可以是同类,我可以关照关照你嘛。
男鬼略有一分疑惑。“我在等一个替死鬼,今日鬼门关的门快要关了。”他伸手向我的脸摸来,指尖冰凉有水的味道。
每到夜晚我都感觉迷迷糊糊的,就像感觉在做梦,那飘飘欲仙的恍惚之感不知孰真孰假。
我顺势揽上他的手:“那请君带我去阴曹地府吧,樱释终日在哀牢碌碌无为,那就带樱释去阴曹地府走一遭吧,既然我阳寿已尽,只可惜姑姑姐姐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樱释、樱释虽然还小,也是可以做鬼的童养媳的......”
他先是错愕一阵,紧接着微微皱眉,好看的眉毛扭在一起,摆手。
“小姑娘真是不害臊,竟然……口出狂言。”
月光慢慢渡在他脸上,恍惚间,又似乎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退后几步,水花轻颤。退近了夜色里,我模糊地看不清他的脸,他莞尔一笑,清清嗓子:“看来今日没有寻到合适的替死鬼,今日便不取你的小命了,我且饶你一命,你速速回去吧。”
“若是下次再见到你,我们就阴曹地府见了......”
我匍匐向前爬几步:“不行,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如此不守信用?”
夜色里的人嘴巴翕动:“小姑娘,我放过了你,莫非你还想死不成?”
夜太黑,我壮着胆子伸手向前摸:“不行,你今日就取走我魂魄吧,好鬼哥哥,我也想下去瞧瞧那地府世界,我可以给你做童养媳,我会洗衣做饭、养花种菜,我做的油炸大蚱蜢可香了......”
噗通一声,溅起水花,他游下了水中去,连黑影都没有了。
我看着水面的涟漪,心里有一丝沮丧“你别走啊......”声音回荡在山谷,唯有雀鸟回应我。
我丧气地飞回去了,累得栽进枕头里便睡着了。
这件事就像做了个梦一般。姑姑说过做的好梦是不能说出来的。
翌日,我在床上被神庆猛烈地摇醒,神庆问我去哪里了,他昨天傍晚找了我好久,结果回来后发现我早就睡着了,看得他那着急的模样我不经暗暗生喜,嘴上天天说着我很讨厌,我离开了还是挺着急的嘛。我没有告诉神庆我去季吉坡的事情,只跟他说我去扫荡山林了。
好巧的是醒来时掉了一颗牙,我将牙齿丢在房顶。不知道又要几十年才能长出一颗牙来。
估摸着他大许对我心中有愧,就答应陪我去花药房了。
花药房是姑姑的炼药房,建在雾霭飘渺的郴云山上,离孔雀族居住地颇远,一般的生物上不来,费了好大劲才飞来的。这里珍藏着姑姑各样奇花异草的丹药,平日里有青蛙精在里面帮忙。没去过那天上药仙的炼丹房,就且将就将就。
打小嘴馋,就学着偷酒喝,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在蛇妖的山洞里住上了好几日,醒来时蹭吃蹭喝的,人说前怕豺狼,后怕虎的,但大家都说我比那豺狼凶虎厉害十倍。族人喜欢客套:“樱释,来我家吃饭啊。”我笑笑,晚上就出现在他们家饭桌上。
跟踪姑姑,正巧得知了姑姑这一秘境。就趁她不在时来偷药吃,估摸这花药房里的都是些什么养生的补药,我就胡乱地吃,也未见吃死过。食不在味,能吃就行。
穿过云霭,来到山腰,姑姑这几日不知在哪里云游呢,这可是大好时机。花药房附近便可闻见淡淡清幽的花药香,千百味掺杂。这是一个傍山而建的竹房,原先有一口天然温泉,姑姑将温泉围起来做了花药房。
有只大肥孔雀守着门,每次都要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将大肥孔雀支走。
看见那只肥孔雀大摇大摆地踱步,姿态昂扬,时而低下头来啄虫吃,计上心头,不亦乐乎。神庆拉拉我的衣角,道:“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这里姑姑可不给来的。”
我笑笑说:“怕什么,这不是有我的吗,你想不想治好你的那顽疾?”
神庆犹豫不决地点点头。
“那不就对了,这花药房里可是有各种的补药仙丹,说不定能找到治好你病的药呢。”
拿出加了泻药的竹虫,趁大肥孔雀没看见往地上撒了一片。叫来了一只小斑鸠,让它为我做掩护,我们声东击西。看它去追小斑鸠没追到,转过头来便看见地上一只只的美味虫子,美滋滋地就吃了起来。不一会它哀叫一声,急忙的冲进树林了。
我和神庆捧腹大笑,说来这大肥孔雀又肥又笨,姑姑怎么会让它守门呢?真是为我大孔雀同胞的耻辱,更何况我们还是九大神鸟之一呢。
我俩悄悄推门而入,便见那青蛙精抱着个比自己身子还大的棒槌在磨药,好不滑稽!速战速决,我拿出麻袋,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从背后偷袭,将其套进麻袋,打了个结甩在地上。
那青蛙还在里面扑腾:“小贼,快把我们放开,等族长来了可饶不了你。”
我俩置之不理。
神庆看着这偌大的花药房不禁傻了眼,我手脚麻利地去翻罐子,打开一个青花白底的罐子,黑色药丸,胡乱抖几颗进嘴中。一抓一把”玫瑰香丹”,入口冰凉,丝丝玫瑰花香在嘴里游溢,此香丹吃后体会发香,数日不散。我抓几颗给神庆,道:“来,吃这个,这玫瑰糖可好吃了呢。”
他起初还有些顾忌,放入嘴中后看他回味了起来:“嗯,果真好吃,竟然有那么好吃的丹丸。”
“不赖吧,这么多的药吃下去,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我顺着架子走过去,挨个都拉着神庆吃一遍。
端起土罐,吃几勺粉末,好苦,呸呸呸,一点都不好吃。
走到矮几旁抱起那大壶水筒一喝,清酒淡香,回味咸。
眼睛一亮,那边架子上放着一青花瓷盅,我打开,三大颗不知什么玩意的黑丹,一看就比普通的药丹还大,肯定很好,分给神庆一颗我一颗,双双咽下。紧接着我们又去扫荡其他的丹药。
“樱释,我觉得胸口有些闷,心慌头晕。”转过身去,神庆跌坐在了地上,脸色发紫,我连忙打了壶水给他喝。
“神庆你没事的,快把这水喝了,估计是吃噎了。”
神庆咕噜咕噜喝下水,脸色却越发的难看,突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晕过去了。我惊慌失措,拍拍他的脸也不醒,急忙背起他去找人了。
四下飞去找族人们,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只有灵力大点的哥哥姐姐用法力控制住他的脉搏不至于死去。我看着床榻上的神庆脸色僵硬,急得瘫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就这样离开我啊,哥哥姐姐们都来安慰我,飞鸽传书给了远在他处的姑姑。
我就一直守在神庆身旁一整天,直到姑姑隔天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我们站在门外看着,姑姑一掌掌劈在神庆的后背上,直到他将那些吃进去的丹药全都吐了出来,才见脸色有所好转,又是渡真气、喂仙露。
神庆小憩了一会醒来,我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扑上去就抱住了他:“神庆,都是樱释的错,我不应该带你去乱吃药的,我、我差点都以为见不到你啦,哇哇......”
姑姑来见我,抿着嘴一言不发,那是我小时候被罚的最惨的一次了,罚跪了三个时辰,还抽了三十条鞭子,想起那是还是姑姑第一次打我,让我回忆起来都不寒而栗......
那几日睡觉都得趴着,神庆还是会每天带好吃好喝的来看我。
“樱释还疼不疼,我又给你找了好的云滇白药等会让青秀姐姐给你上药。”
我吸着鼻子:“樱释不痛,就是很抱歉让神庆乱吃药,居然差点就.....呜呜......”我一直扯着嗓子哭,哭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了。
“樱释是神庆最好的好朋友,我原谅你啦,你不要再自责了。”他捏捏我的手臂表示安慰。
又道:“就是那个、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拉着我去做你歪点子的事了。”
我只是尴尬地笑笑,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话说这件事让我和神庆也更拉进了距离,我们拉勾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也不知为何我这样胡乱吃还没事,他就差点死了,当然,这也是我幼时被罚最惨的一次,还有那三十鞭子,真疼。
我也时常悄悄地一个人去季吉坡的水潭那等待“奇迹”出现,可惜再也等不到那鬼了,我时常也观察着,族人有没有被水鬼拖下去的。
村落中有条清水溪,青荇招摇,我和神庆发现鹅卵石下有些细碎的紫水晶,神庆说这大概是的紫矿被水冲蚀而留下的。紫水晶在一米阳光之下熠熠发亮,好似那水鬼脸上的图腾那般好看。
我有一天梦见煦阳明朗的时候,溪水淙淙,如玉佩环鸣。
有一条鲛人倚靠在石礁之上,暧暧地眯着眼睛贪婪地享受着阳光,时而鱼尾轻轻扑腾起水花。一只孔雀飞落在树上,它的五色孔雀翎垂下靛青,幽兰,碧色,墨绿,金,它低鸣,抖落出细碎的毛麟,在日光下像发光的金萤虫四处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