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朝堂之上,雨生奄奄思睡。
龙椅上皇上雷霆震怒:“连日暴雨大作,防洪水利谁在管事?为何处处决堤,良田屋舍尽皆淹没,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这是想让百姓躲去哪里?”
说完殿堂外正好一声惊雷,举朝上下一震。
王雨生还在恍恍惚惚,懵然失神,鬼使神差嘴里轻轻迸出两个字:“梦里!”
众朝臣惊得通通转过头来,王雨生顿时噤声。
皇上问:“王少卿说了什么?”朝臣一时悉悉索索议论起来,公公传话上去附耳说道:额,王翰林说,梦里。
王丞相一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死小子娶妻之后就孟浪多了!这是还没有睡醒么?
其实王雨生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差点当场撸出舌头剁掉。
皇上心底更是爬起一股怒火,倒却不以他为意,说:
“爱卿骂得好,这只有躲进梦里……我们朝堂上下只有装睡装死,才能避得开这天灾人祸……”
巴拉巴拉的,犹如泼妇骂街!王丞相一抹冷汗,暗自想着天可怜见,皇帝居然不对这死小子见气!还好还好,还有老命回去,回去就把把这小子活活打死!
王雨生也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不是因为朝堂张狂可能连累九族,而是在这种极端的时刻,在天子脚下,他经了自己这一吓,人骇得神魂出窍,却把昨日的梦完整记起来了,甚至最后那位仙子说的:你会什么都不记得。
一字不差的,都记起来了!
这是一个梦?还是说,是真的?
当夜,他强撑着不入睡,想着,如果人清醒,会不会能确认昨夜的事情。后来倦极了困着,却一夜无梦。不免早起耻笑自己一个读书人,居然对怪力乱神之事还有一些期待!
又一日,小雨淅沥淅沥。梦是做了一个,可是梦中空无一物,自己一个人在防洪堤上茫然走着。那个女子,自是他遍地寻找,也毫无结果。
一晃几日过去,他也就怠慢了此事,不甚挂心了。
休沐之日,他回府歇息。在端端房里逗了一会儿儿子,还给孩子画了一副新生画像,玩得开开心心;突然想起来还有许多卷宗过几日要回复皇上,于是带着画卷折回了书房,挑灯夜战,任他外面雷声殷殷,阵阵瓢泼。
王雨生挨了很久,最后披着衣服,伏在书案上睡了。刚刚睡着,门呀的一声开了,女子破门而来,甚是惶恐,嘴中还慌忙地轻声言语:
“龙王你搓澡呢,我差一点就躲不进来了。”
王雨生梦中抬头,一看来人,居然有一分守候得偿的欢喜:“你又来避雨了?”
来人不曾红衣,反而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色衣衫,但还是不减绝色风采。
“又来?”
这次好像轮到这名女子骇了一跳:
“啊,你怎么还能看见我?”她自言自语,掐着指头算着:“我不是念了安魂咒嘛!这凡人就不会再看见我,也不会梦中不安了,我可以自在地躲着了吗?”
“你对我念了咒?”
“念了啊!”说完女子又好似要念一遍似的。
“那为什么我还记得?”雨生赶紧捂住耳朵。
“大概我道行变浅了吧!最近是觉得不如在天上施展得开!”女子也一脸纳闷的模样,甩了甩手,很无助的样子。
“你还有道行?你是道家之人?”
“我乃佛门中人。”
“佛门中还有长发女子?”雨生忍不住笑话她。
“说了是就是了。俗家罢了。”这女子也不多解释什么。
“哦,我记住了。”雨生并不刨根究底。
“额,这么好说话。我问你,你怕我吗?”女子嘴角有点轻轻的笑意。
“我乃堂堂男子,为何怕你!”王雨生觉得真是好笑咧。
“那就好!那你允许我躲在你的梦里吗?”女子正经八百地问道。
王雨生没有说话。这还由得了我嘛!
也罢,这名女子自己找了一个脚凳坐了下来:
“我们干坐着也是很古怪啊!”
“我也不能赶你出去淋雨!”王雨生也觉得很是不妥。
“可以赶啊,”女子说,“我也不是赖皮。”这女子倒有几分假小子的欢脱。
“君子不为。”王雨生肯定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
“呵呵,迂直!真是读书误尽一生春哪。”
女子笑得很甜,仿佛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么迂直的人,脸上一副信任又揶揄的表情。
“什么?”雨生很惊讶她说“读书误尽一生春?”
“没什么,要不我隐身,你接着睡梦?”
“你明明在,我却看不着,那我岂不是更睡不下了?”
“那说几句话?”女子试探着问道。
王雨生不做声,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的名字的来历——雨夜生人。”说完,她猛地想起来,那个人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月出崂山。
女子摇摇头,想要丢掉后面那个想念。所以未等雨生接话,就换了个话题。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闺名,岂可随意打探?”
“不妨!”
“男女大妨!”
“我可不是你们凡间的女子,你都不晓得要尊称我什么呢,说给你听,怕折了你的寿。”
“那更是不听。”
“我偏要告诉你!”
王雨生又败下阵来。
“我呢,俗家姓孔,名叫……离星!”原来这个无路可走的姑娘,就是从佛祖身边逃出来的司眠使——孔星离。
她一时想不到给自己取什么好名字,就把自己的名字掉了个个。
人生倒悬之苦,不外如此。
“哪两个字?”
“离开的离,星光的星。”
“孔离星?”王雨生沉吟半晌,“这二字,尚可!”
“什么叫尚可?”星离有点好奇了,凡间孔孟大道,她也是堪堪懂一点点,正好逮住文曲星,好好问一问。
“此语谐音‘离心’,读来让人容易有离心离德的误会。好在你姓孔,谐音‘恐’,读来只是担心离心的意思,不一定真的……”
星离错愕,真的呢!掉回来读,又是“心离”,也不是什么好意思,哎,佛祖身边都没有参破,倒是在这儿一下子就了悟了,真是懊恼,怪不得佛祖信任她呢,让她掌管他老人家的梦境,原来是蠢笨之人多可靠啊!
星离陷入沉思,渐渐不语。
当年,自己的名字是佛祖取的。那日佛祖闲来有兴,夜观天象,发现参商二星一升一落,一落一升,竟是永不聚首。
正在惊奇之时,手边送来一个小小的安眠女仙,有感而发,取名星离。原本想的是一升为起,一落为眠的意思,非常适合这个安眠使,没想到这个名字确实有些伤感——两颗星星永不相见是什么鬼。
人间还有诗唱道:“人生不得见,动如参与商。”
这不,星离和月崂就情路坎坷,佛祖一语成谶。阿弥陀佛。
空自无聊的星离站起身来,在书架前,翻了翻王雨生的书,知道他学问多,姻缘也很美满,于是想到下一次来,给他见个礼,求他取个俗名,让自己翻翻身。
想完,喜滋滋地站在灯前静静查阅古书,问:“这些书你都读过了?”
“嗯!”
“那怕是多半要瞎了!”
“当真?”雨生当真了,也许他有一点认可她是天上仙人了,以为她的话都是命数。
“不会啦,笑你的!”星离真的笑了,“就算你眼疾再厉害,我都能治!”
“当真?”
“当真!古方,用损读书一,减思虑二,专内视三,简外观四,旦晚起五,夜早眠六。修之一时,近能数其目睫,远视尺捶之余;长服不已,洞见墙壁之外。非但明目,乃亦延年。”
雨生惊叹她口齿流利,仿佛无所不知。
直到星离忍俊不禁拿书敲打他的脑袋,才发现她是照着手中书上念的。顿时羞红了脸,轻轻地笑了起来。
星离也笑。
随手展开他桌案上的画轴,里面正是永恪小儿的画像。星离心下疑道:
这小孩,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雨生喜滋滋道:“这是我家恪儿!”
“哦。父子眉眼是有几分相似。”
“完全一样好嘛!”雨生自豪道。
星离用手摸了摸画像,心中甚是喜欢这个白胖可人的小孩。雨生见她如此亲切温和,颇感投缘,暗自心下奇怪!
脸上倒是毫无芥蒂地跟她笑成一片。
不成想,这一幕,被一早冷醒想过来给王雨生添被子的端端入梦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