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宝?
当夜,星离入睡艰难,她体会到一个人有了心事之后,那种沉甸甸的惆怅。
然而,辗转反侧,硬是逼着自己睡了。
梦不几时,她果然又来了。
幽昙花仙还是一副柔和的老朋友模样,全然没有半点作为一个设计了一场附身大戏的人,身上该有的凌冽嗜人的气息。
“星离。”亲和柔软的一声。
星离微微敛了眼帘,有些不想冒犯,但是忍了忍还是直言道:
“仙子,你来了。星离有一事请教。”
“哦?你说,看是我知不知道的。”
“你为何偏偏要寄身于我?”星离眼神真诚,开门见山,丝毫不遮掩吞吐。
幽昙一愣,旋即问道:
“他跟你说了?”
“为何我会夜间如你?我并不喜欢这样。”星离没有跟着她的话题走。她一贯坦诚,从不藏着自己的心意。
“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喜欢。”
“是因为星离曾有得罪?”
“不不,遑论得罪,实乃有恩!”一句话说得幽昙浮起一丝慌乱的神色,她并不想星离误会。
“怎么说?”星离不解,自己并不曾记得施恩于谁。
“司眠女史实则对幽昙有恩!”幽昙看定她的眼睛,也明明白白地回答。
“如果我愿意说,你肯信么?”
“仙子万年仙格,岂有不信之理!”星离心内就是这样想的。
“稚年女史都知此理,他却不懂,真是世事多扰啊!”幽昙一叹转而对星离由衷地一笑:
“那好,你听我说。”
“当年,你初上天庭,可曾记得那日天生异象,狂风大作?”
“是,我心下纳闷为何天庭也如此这般如人间风雨如晦,故而印象深刻!”
“那日,是引劫孤星施劫之日,被引劫之人,就是我!”
“他缘何要如此待你?”星离很想知道,是不是月崂说的,她与紫金仙人此处有怨。
“只是我劫数已至,必度天关,无关他事!”
“哦。”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恩怨。
“那时候,我正被飓风吹得凌乱,你恰巧经过花坛,将我扶正,护在风中,直到大风刮离,才把我放回坛中得以回魂。若不是你那一护,我应该是被连根拔起,永生销陨。”
“你如此说来,我也记得此事,那日风刀凌厉,我的额头也残留了一丝痕迹!但却不知道当日撞破的是您的劫数。”
“你初上天庭,自然不知。我感念你的恩情,日日向往见你一面。只是一时伤重,耽搁了几日。后来我伤愈,得知你归于佛祖座下,从此有他老人家庇佑,就没有上前叨扰,原是为了避开攀扯佛家之嫌。”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后来,你和小你一千年的月崂饱受众仙属非议,我原本有心提醒你,但是,因那张月崂也是故人之子,故而权衡难下,是以缄默。直到后来,你被……施刑,我才后悔难耐,既为长辈,就应有关心提点之责……”
“既为长辈?”星离疑惑。论仙格自然是幽昙的绵长,但是辈分这个东西,一定是有讲究的,还有“也是故人之子”又是哪里来的“也”?
幽昙一苦,被她听出来了,果然是佛心非凡。
“是的,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是我的故人之女!”星离心惊,原来自己是有出处的,自被高人带上天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得道,岂料……
“你的父母皆是凡人,你可知道?”
星离大惊,父母?皆是凡人?
“你的父亲,是一位私塾先生,名唤孔敦儒;你的母亲,名唤邱心宜,是一位千金小姐,家中有百亩花田。你的外祖父为人开明可亲,将你母亲配于你父亲这位乡上唯一的先生,他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你父虽无心功名,但日子也是过得逍遥自在。不多久生了你和同胞妹妹,取名孔怀瑾,邱握瑜!”
“我还有一个妹妹?”
“是,但是,你的妹妹福薄,早年夭折,故而你的父亲母亲对你非常爱护。而我,因为凡间那百亩花田实在是长得喜人,所以经常下界探视,故而你的母亲也认得我,只不过我的凡间名讳实在不值得一提,你只需记得我和你母亲两下交好就是。”
“原来,我这样和花仙有缘。”星离沉吟。
“后来,你家生变故,父母虽竭力护花,却依然花田被毁,二人仳离,你被送入佛门,后被高人发现,了然你父母的阴德与你的慧根,你便被升了仙格,得以飞升。上得天庭后,你那昔年旧忆,估计是全部忘记。只是按凡间论,你当称我一声姨母!”
“姨母?”
“想来我应该加倍爱护你才是,但是天庭不比人间,没有这么多儿女情长,你清修上佳,我便放心不扰。后来知你受刑失踪,我的心中以为你必死无疑,顿时痛彻心扉,恨不得替你而亡;待你回来,佛祖面前得以点化,外出苦行,我央求佛祖告知你的行程,佛祖并不理会。后来,因为摩伽,我才知道,你和月崂重新遇见,担心你又有不测,故而下界……”
“摩伽怎么会知道?”
“月崂的法器,玉帝悉数送予佛祖收纳,佛祖跟前,也就是摩伽管事。我央求于他,他便看了那花月宝鉴,适才告知我你的行程。我担心月崂再次误伤于你,所以悄悄跟在你们身后多日,见他对你,看似很好,实则……”
“他悔悟了的,您应该看得出。”
“你当他是少年,他却未必。我并不了解月崂,我只是非常了解他的母亲和父亲,他最好不再迷途,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心是深不可测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我把心给你,就当我还你们母女一个人情。”
“那也不必拿命来还。”星离慢慢消化着她的话,对自己陡然生出一个姨妈有点懵懵的,心里早已软了下来。
“不了,命途多舛,不要也罢。”这句轻轻淡淡的话,让星离颇有共鸣,她也是如此想过。佛法坚强也抵不过女儿柔肠,可见世间情事,最是坑人。
“只是一颗心而已。满庭都知你尘不染心,我的它,也未曾有过尘埃,希望你不要嫌弃。”
“谈何嫌弃?仙子仙品道行皆为上乘,星离有何德行,能够承托仙子的厚爱!”
“你要不要还是在你的,不必勉强。”幽昙苦笑:“原本是我勉强你的一件事,此时候说能由得了你,你自然不信。只不过,献心这事,虽经人点拨,但也算是我一厢情愿,我太想把它托付给一个人了。对我而言——
“抽芯剥蕊落入凡间又如何,永生实在是一件太孤独的事情了!”
幽昙潸然泪下,星离直觉跟引煞孤星有关,又想再次贸然发问,眼前是仙格一品的花仙大人,却一副柔软弱小的模样,让星离心生恻隐。
“我知你不喜她人与你重合,我亦不喜。现下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可以自行驱灵,我会烟消云散,绝不纠缠;第二,仙灵不去,我可以存活于天地之间,待有缘人重生,但你对月崂的心意,会时时受到我的影响,不知是好是坏,而我也不能控制,你可愿意尝试?”
两个都有所得失,你自己选。
星离如何会强行驱灵呢?那等于就是要眼睁睁看一人烟消云散。
“我想知道一件事,再做决定。”星离略略思忖了一下,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什么事?”
“您和紫金仙人是否有恩怨牵扯?”
“哦?”
“长辈的事情本不该过问,奈何如若你要在我心里,我必得了然你的真心,不敢莽撞。”
“明日。”
星离点头。
次日醒来,月崂已经在榻前关切地等着她:
“她说了什么?”
星离早已经想好了回复:
报恩。
月崂却一副不信的样子。昨夜他守在星离榻前,星离眉间眼角的一顰一蹙,尽收眼底,怎会只说这么一句呢?
星离虽不是特别通人情世故,但月崂脸上的疑惑还是读得出的。
月崂总不至于催逼星离,头是点了,心却是灰的。
晌午,雨生悄悄多了一句嘴:“你是不是和梨馨吵架啦?”
月崂确实心中有闷气,于是自己也没想到的甩了脸子:
“你可不可以不叫她梨馨?”
“我总不至于也跟你叫她司眠吧!”雨生也被他惹到了,怼了一句。
“怎么,你想叫就叫吧,还有你这个四哥说不得的事了?”
“我……”雨生不知道月崂为何跟吃了枪药一样。
“好了,都喊我星离吧!”星离在檐下听见他们吵嘴,平平地冲雨生说了一句。雨生没有继续了,月崂却不干了:
“我就是要叫你司眠,司眠,怎么,你还不许我叫你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火气?”
雨生也有点被撩急了,嘟囔了一句。
说完也不作声了,明显地就和星离站到了一个战线。月崂又羞又恼,“都不和我说实话!”转身就出了院门,一个闪眼就不见了。
留下星离和雨生面面相觑。
半晌,雨生说:
“一直没有问你们,你二人到底有何事,一直看着有点别扭!”
星离就大概地把二人交好,疏离,又误下痛手,然后孤星相遇,冰释前嫌等等讲于雨生听了,雨生听吧,默默感叹:
“凡间痴男怨女,也未曾如此回环曲折,你们本为仙品,何至于如此不洒脱?”
“神仙也是有坎有劫的,岂有一帆风顺的事情。”星离大窘。
“我道自己跟恪儿母亲已是冤孽,我伤她不自知,虽无有爱,却仍是有情。你和月崂却更让我感慨。我且问你,你们二人复合之后,你的心中可有芥蒂?”雨生大叹。
“当日离开天庭,踏上苦行之路,心中反而忆起的是他的好。行刑本就是赌气之下的恶果,如果我继续赌气,那就太不值得。后来于伽蓝星遇见紫金仙人,更是将心中怨恨化得烟消云散。再等见他失去母亲,心中更是不忍;他随我下了天庭,我是觉得他无依无靠,更是觉得应该疼惜他才对。丢了一颗心,并无大碍,虽接近于死,但也很快往生,故而!”
“你这样,太不爱惜自己。也许你们仙品高格,我一介凡人参透不详,但是如若人间如此,断断不会轻易饶恕。你这样,并不是男女情爱,倒象是……怜爱!”
也是奇怪,雨生一说“怜爱”一词,星离的小手指就微微地痒了起来,是了,那个小小婴儿吮吸她的手指蜂蜜的情形还是恍如眼前。
星离一时不语,确实无可辩驳。
“你二人可曾想过婚娶?”
“婚娶?”
这一下就把星离给说笑了。
“天庭之上,婚娶的都是万年道行的上仙,我们这等修为,真真不晓得要到什么时侯。”
星离猛然想起,自己的修为也有万年,只是手中并无法器试手,一旦用了法器,就能真正确认自己道行了。
幽昙愿意舍仙灵于己,道行也源源不断地输入。
灵力从来都是有出无入的,也就是说,一旦某位把灵力输送给了别人,那就要不回来。
幽昙这是在求死还是求生呢?
星离迫切地等待着天黑。等幽昙,等月崂。
入夜,月崂没有回来,星离有点生气了。
月崂呢,自己又不是一只狗,你派出去闻闻味道就要立刻回来给主人回报。没有回复就是大逆不道,活活打死。
放心不下,还是出去找了,一个人坐在竹梢上,环抱着双臂,很是气闷地在嘟着嘴呢。
小模样看了让人忍俊不禁,星离的气很快就消了。飞身上去,靠近他,牵了牵袖子。
“要你管!”
星离一下就折身回走。月崂一把把她捞住:
“还顶撞不得啦!”
星离又气又笑。
“哄哄我好难吗!”
月崂赌气一松手,星离翩翩下落,月崂也乖乖跟了下来。
星离心一软,只好过去哄他——一手牵过,握紧,拽在手心里。
月崂也就就坡下驴,再发将脾气就要完蛋了。刚才差点没把自己冻死,这个司眠,半天才来找自己!
“早一刻也不会来!存心要冻我,哼!”
“下次你走了,我也不去找她,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想罢又生自己的气,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还要离开她嘛,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一般的存在了。
月崂决定,以后不管星离如何,他都不要离开她。
他突然想通了,自己为什么总要把天庭弄得闹哄哄的。
因为他太寂寞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