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遥,我必须看一眼。”紫金坚定地说道。
“你看可以。你的紫刃必须留给我。”玉帝退一步,又进一步。
紫金双手一递,一柄随身短刃给了身边的小仙史。月崂留心一看,原来紫刃是这样!
“小心。”侍子隆庆在玉帝一旁悄声。
“怎么?”
“叔父痛快得太不可思议,莫不是已经练出了更厉害的功夫和法器?”
这个庶出的隆庆,鬼心思特别地多。
玉帝骇然,说得对啊。
紫金却没有提防这些小人之心。
他伸手把儿子从地上拉起来。
“崂儿!”随手搵去了儿子眼角的泪痕。温柔情状,连旁边随侍的女史见了都不胜唏嘘。
万年来盛传,凶煞万般的引劫孤星,原本是温柔多善的情种子,果然名不虚传。
月崂委屈巴巴地望着这个过于斯文的父亲,丧母之痛还在心上,他贪婪地吸取着温柔的父爱,居然一度恍惚:
如果一家人都在,母亲那样凶悍,自己只有跟父亲称兄道弟联手,才可应对河东狮吼吧。
可惜自己连做一个妈宝的机会都没有。
蕉庐。
萧远遥的肉身还停在里面。这里,曾经是她和紫金小住过一段的偏殿。
萧远遥的尸身由灵光加持,宛如生状。脖子上的锯齿痕尚在,血却凝固了。
紫金一下松开了儿子的手,抢前一步,扶于灵前。脸上没有哀恸的神情,反而尽现温柔之态,明明灭灭,有一丝笑意浮起来。
“远遥,我来看你了。”
萧远遥怎么能听见呢,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地睡着了。
紫金从怀中掏出一个桑紫色的玉瓶,从里面控了一颗深红色的药丸放于手心,对儿子说:
“崂儿,你可以去紫竹林,问观音大士要一滴甘霖来做药引吗?”
“这个药丸可以救母亲吗?”跪在母亲身旁的张月崂激动地站起身来,几乎要战栗。
紫金冲他轻轻颔首。
张月崂得了包票,飞梭一般闪了,留紫金在灵柩旁,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其他人,留在门口。室内好像很是祥和,仿佛不是一座墓室,大家好像都在等紫金仙人,等他看够了,然后再一起兄友弟恭地去吃饭那么悠闲。
但是月崂却一去未回。
总有人觉察出了异样,侍在一旁的一些上仙早就品了出来,这个玉帝是断断不会容许紫金救了这个红颜祸水,那个小紫金,估计是被强行弹压了。
“怎么,那小孩还不回来?”有人在窃窃私语。
“嘘!回不来了。”
“兄长,你还是要和从前一样?”紫金终于明白自己等不到之后,语气冷冷。
“天道轮回,律法昭彰,只有这样。”玉帝最后几个字有点心虚,他担心紫金发蛮。
“只有这样?”
“天庭从来都不是来去自由,可以随意践踏的地方。”
“好吧。”紫金强行按捺下了自己起伏的情绪:
“那远遥就不活好了,这颗药丸本也救她不活,只不过可以留住她的三千镜像给月崂以安慰,这你也不肯?那我只求月崂走,往远处走,永远不归,这总可以?”
“不……行。”玉帝微微出现一点迟疑,心里好像松动了。
“还不行?”紫金言语一紧,已经泄出了几分怨恨。
一旁的隆庆使劲拽了一下玉帝的袖子。玉帝加紧补了一句:
“月崂还是留在天庭当他的小爷比较好。”
这还是要将月崂继续典做质子啊!
“那行。”
紫金顿了顿,突然深情地吻了眼前这个冰冷的女人。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入她的脖颈,她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仿佛很多年的赌气,一下就消了似的。整个人都像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更为柔和,甚至是脸色都红润了起来,几乎像要活过来一样。
都说死要瞑目,偏偏她是死要消愁。
“那我,去找远遥。”紫金向那个端着“紫刃”托盘的童子伸手。
“紫金,你儿子都不要了?甘心就这样苦苦熬了一万年还是神魂寂灭?”玉帝并不希望自己的亲弟弟去死。
“那我熬一万年,难道不是为了妻儿团聚?不是为了天伦永续?而是为了一切照旧?永世孤独?亏你说得出口!”紫金终于怒了。
“你不要说气话,为兄当然是盼你好了!”
“我无妻无儿,如何算好?苟活着一口气,就是你说的好?”
“你,你怎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我,我变了还是你早变了,哥哥!你说甘心,你让我我怎么甘心!”
紫金转向他这个好哥哥,剑眉深锁,开始一叠声地质问:
“当年,我重伤,却答应你独自远走,绝不引劫天庭,真心将远遥和孩子托付给你。”
“我不是将月崂照顾得很好嘛,比我三个儿子都要好!”
“好?你将远遥流放至荒芜的问遥城,直接逼死!逼得她靠我给她的护身法衣拼命保持肉身不腐,孩子才没有胎死腹中!”
“凡人仙胎,我不是怕她生出怪胎来嘛!”
“你发现以后,派人直接剖胎,若不是这个孩子得了佛祖庇佑,凝神于崂山之上,怕早就被你扔到洪荒之外去了吧!”
“胡说,崂儿是我亲自捡回来的,怎说是我抛弃?”
“没错,是你捡回来的!这孩子,花了七千年才吸足日月精华,自己破胎而出,你神慌气短,才把他捡了回来!也是因他乃天地灵胎你不敢不养着!但凡少了一丝佛光天意,这孩子都早就不在了!”
“他得了七千年天地灵气,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你为何不送你的儿子去呢?”
“我……我不跟你一般巧舌如簧!我若不是为了这天庭稳固,我用得着做这个恶人嘛!你以为我就好过了?这小子哪一天不给我闯祸呢?你问问天庭众仙,他犯下的祸事,杖毙八百回都不够!”
“收起你的那一套吧。你做的一切当我在伽蓝孤星上不知道是吗?你纵容这个孩子,宠他惯他任由他干尽坏事,那金丝偃月环,也是你教他用的吧!”
“我没有!那是禁咒,我怎会教他?”玉帝定不能认。
“那是禁咒,你也知道那是禁咒,可天庭禁咒,不就只有你这一个掌管天庭的人才有权知道吗?”
“你那厉害儿子,天上什么法器都能拆解得开,哪里需要人教!”
“罢罢罢,我不与你争辩。那你用四合咒困住我,让我每天生活在黑暗中,眼睛完全看不见,却能够夜夜听见他们的声息,日日思念难言,你还没有够吗?”
对了,他能现身于此,正是因为四合咒被破解了!这四合咒需要一个有龙运凤势的人才能破解,他是如何……
玉帝骇然不语,半晌后才喃喃问道:
“你是如何脱身的?”此话一出,也就坐实了他果真给紫金下了四合咒。
“呵呵,谁能想到,一个流亡的仙史,路过珈蓝星,只因言语投缘,便送了我一盏小小的萤火。就是那点萤火,替我把整个伽蓝星照亮,我才得以破咒而出。你没有想到吧。”
“萤火?”
紫金再未回他,众仙都被这万年之前的旧事给骇住了,无人追究那萤火竟是那孔星离。倒是纷纷议论,隐约有人低语指责起玉帝来。
玉帝气得浑身颤抖,只觉得心内苦不堪言。
紫金原本是一个温柔如风的人。当年,他就是玉帝最最温顺的小弟弟,日日在凌霄殿进出,黏得不能再黏!
到头来,却为一个凡间女子悖逆于他。那个女子便是那个凡间公主萧远遥,颇不温柔,从不受忤逆,甚至敢执意要紫金与她携手,同去人间生活。
玉帝曾想过,为了这个弟弟,冒天庭之大不韪,留她。
若她乖顺,甘于做一名侍妾,或紫金哀求,只需天庭容得,给她找一处栖身都是很容易的!可那萧远遥却野心颇大,非要带走这个飞升在即的上仙,回返人间。
只是,这个宝贝弟弟,根本不可能离开天庭。
紫金坠地之时,便自带法器,曾经的天帝都以之为异。
那法器日常与普通匕首无异。但如果三把聚集在一起,加之心决驱动,便有破开天界约束的神力!那时候天界之门就会大开,人间和天上就会出现一道天路,到时候,就不是神仙下凡了,凡人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上得天来。
紫金,生来性命就锁在这匕首上。
这么多年来,天庭为了守住仙凡界限,一直对紫金严加看管,半步不离。
紫金名为落地上仙,实则被软禁于天庭之上。那天上的众仙,多多少少都曾下界游走,眼界卓识,唯一就是这个温顺的男孩,从未见过。每每听得其他仙众私下议论,总是艳羡不已。
故而,那日无意撞见误闯天宫的少女萧远遥,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萧远遥本不过是凡尘公主,那日七夕,正巧是嫦娥去人间游走之日,被她遇见了。
嫦娥那时酒意混沌,也不知是自己,还是自己那只兔子,将自己携带入九天的灵药落了一颗在公主拜月的祭酒中,当时的小公主一仰脖就喝了下去,结果就糊里糊涂上得天来。
嫦娥酒醒,顿时明白自己犯下了天条,根本担待不起!广寒苦冷,小丫头也受不了此处孤寂,时刻在闹,一时把嫦娥急得不行。
当时的紫金还是年少仙子,平日极为乖顺柔和,模样与远遥年纪相仿,爱来广寒看兔子,于是,一不小心,就遇见了萧远遥。
小小两个人就玩在一起,每天好好的,嫦娥也把心放回了肚子。只是渐渐的,远遥总闹着要去更有意思的地方去玩,所以,紫金就想破脑袋,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桑梓居。
慢慢的,日子久了,就在众仙面前败露了形迹。
而远遥的心性原本就炽热洒脱,所以天上玩腻了以后,又闹着要回人间,无论如何都劝不住,所以,紫金就一直在想办法和她逃离天庭,轻易就被发现了。
结果死路一条。
此刻紫金不再多说。他也不想忆起什么。他也不再看萧远遥的脸。
三把紫刃,一把给了远遥防身,此刻不知道落于何处;一把放于九孔玉笛之中,交给了远行的孔星离,他嘱咐她将玉笛弃置远处,便是断了三把合一的孽缘。
如今,唯有那刚刚缴走的那一把了。
他低低地念咒,那把紫刃因为离得最近,接受召唤最快,嗖地一下就飞回了紫金的手中。
玉帝大惊:“不可以!”
紫金不能死,他一死,这三把紫刃就会去寻找新的主人,那就会有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收集到这三把紫刃,集于一身之后,那他就会成为打开天上人间大门的先驱。
可紫金一个须臾都没有犹豫,一边抓起远遥的手握紧,一边昂起头来,引颈就戮。
刀锋极快,迅雷不及掩耳,玉帝早有防备,举起龙杖,顿时格挡住了那把紫刃。
但他却不知,这紫刃认主,根本不会做出伤害紫金的事情。在大家都把精神集中在那把悬空的紫刃上时,紫金却抽过身边一位天将的佩剑,往喉间一抹!各位天将佩戴的,都是诛仙剑,平日近不了上仙的身,本不碍事,但却防不住上仙自己动手。
只见他喉间闪出一丝血雾,那紫金放下生念,顿时灵力无人约束,立刻开始涣散。
除了有一缕一直氤氲在萧远遥的身边,其余的都四散飞溅,玉帝根本无法捕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它们隐遁于微尘之中。
“紫金!你一定不可以死,你比南天门北天门,还要重要百倍!你不可以!”
玉帝气急,祭出龙杖,那龙杖光芒四射,立刻将整个蕉庐通通罩住。
所有天兵天将,远近搜取紫金失散的魂灵,一丝一缕都要好好带回。
一瞬间,玉帝无暇他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