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月崂不多时就领命就去人间跑了一趟,人是还没找到,却好运随身,旗开得胜,一手促成了王家柳家两桩好姻缘,不仅得了玉帝嘉奖,又捞了一件稀罕法器在手;小模样看着了王母气结声吞,心中狂喜。
原来,月崂每次下凡,因他修为不精,总是各种纰漏,所以必借风雨上下,也是修为太浅的报应。雨日人间浊气大散,更是仙眼大开,方便他看得清楚。
而那日他一落地,虽寻人不着,但却结交了一位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是为当朝宰相四子,文曲星公转世的——王雨生。
王雨生不是凡胎,同他爹一样,亦是文曲星下凡。出生那年,六合大旱,原本是天下大劫,当时王宰相的正室娘子疼了三天三夜,肚皮裂得跟干旱的地皮一样,然在她生下一个大胖小子,那呱呱啼哭声后便是雷声殷殷,不一会儿便是风雨交作,天降甘霖。其父立刻为他取名雨生,感念上天恩德。弱冠后由皇帝赐字,名“涟”。
而这个王雨生也是分外与众不同,风采卓绝,聪颖异常,羡煞王父一干同僚。皇帝也很是喜欢,常唤入内院,陪太子读书,十数年恩眷不断,王家遂在朝廷中根深叶茂,很是风光。
那日张月崂第一次随风雨上下,一个驾驭失当,就给当街砸在一个泼皮无赖的头顶,还没来得及摸摸自己被硌疼的屁股,就被十几个人摁在雨中,好一顿毒打!
当时街面本就因下雨人少,无人来管;自己又因还没去当地的月老庙点卯,虽然身有轻薄法术,但却不得施展!真真的被王母说着了,来人间第一件事就是受尽磋磨,窝囊得紧!
好在当时有一位闲情公子,正在楼上听雨喝茶,见了下面打得惨烈,并没有凑趣看热闹,而是移动尊步,下得楼来,拿出银两,替他解围!
那帮混混看着公子书生模样,出手又阔绰,顿时心下着魔,想多敲一笔,于是不肯见好收手,反而愈发强横起来。
那位公子也是胆肥,居然手拔佩剑,就想接招。月崂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一介白面书生,定是打不过的,心下暗自替他叫苦。
混混们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撸着袖子围拢上来取笑道:
“来来,都来看看这银样镴枪头!”
话音才落,十几个人却一一被这“镴枪头”挑得左歪右倒,一败涂地,满地求饶。
原来遇见了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这时候,公子的两位跟班才擦着嘴从楼上慢悠悠下来,嘻嘻笑道:
“我家公子早就手痒难耐了,你们还偏要撞到枪口上来!”
哦?月崂心下觉得这贵公子有意思了,原来他好这口啊!文生武志,当真有趣。
混混中有一个略为胆大,颇有不服的,人还扑在地上呢,嘴里却嚷道:
“你们是哪家的,有种敢应声吗?改日莫不要落单才好!”
“嘿嘿,小子,你可是问着了!”一个模样如慕梨子一般俊秀的小厮趾高气昂地说道:
“京都,王家!”
“王,王方瑞老爷子?”其中一人哆哆嗦嗦确认。那小厮一点头,顿时一群人屁滚尿流:
“小的们今日正是想陪公子练练手,请公子高抬贵手,放了小的们!”
王家小厮看上去霸道,这个公子却很是和蔼,他点点头,一点不计较的,插剑回身,不言上楼。
一群人交回银两,飞快做鸟兽散!
月崂一身湿哒哒地,看着这个公子既正义又有趣,随即尾随而上,走到人间家桌前直通通地说道:
“这个哥哥,交个朋友呗!”
来人抬眼看他,正要应声,那个嘴巴厉害的小厮先了一步,过来轰他:
“呵,救了你,谢过就可以,你倒是会借机攀附!”
月崂一笑,攀附?他轻轻一抖,身上的落魄气息烟消云散,衣华履贵,银发飘展,立时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样子玉立当场,看呆三人。月崂得意地扬扬眉毛,意思是可瞧好了,我这通身的气派,并不需要攀附。
“阿辛,看座!”那个张着大嘴巴还在吃惊的小厮听着公子使唤,竟没了反应。倒是另外一个沉稳些的,赶紧挪了一个椅子,请月崂坐下。
这一坐下,言语甚是投机。从此就认识了。
后来,月崂的所有玩啊逛啊,都赖在这位名唤王雨生的贵族公子身上了,雨生花着钱,月崂讲着他最擅长的各种香苑乐事,每次雨生都是恨不得堵住耳朵,却耐不住自己也是男人,变成笑笑听取!一时吃酒是寻常,各种言欢,倾盖如故!
不多的时日,他王雨生的底儿,张月崂也就知道得门儿清了。
王雨生为人斯文雅正,脾气甚好,虽然家世显赫,但是却从不盛气凌人,这一点真是让张月崂自惭形秽,加之他初来人间,万事鲁莽,多是人家王雨生对他迁就包容,让这个天庭小魔王都不好意思起来。
因为颇为投缘,张月崂决定,自己要做的第一件好事,就给他王雨生。当下就掐指一算!王雨生的来龙去脉就摸了个清楚。
王雨生的父亲王方瑞,是当朝丞相,家在京都,颇有盛名。儿女婚事早就有诸多媒婆插手,挑了几个好日子都风光完婚了,唯有正室嫡子,排行老四的王雨生,迟迟没有娶亲。
为何这个唯一的嫡亲儿子婚事不定,这还得从十五年前开始讲起。
原本王方瑞就是文曲星下凡,一番奋发之后已然位列宰相。然宦海沉浮,当年仕途风波之时,王方瑞王大人也曾在钱塘屈居一段时日,颇为凄惶。
那时有一个地方乡绅,名唤苏庭观,虽是商贾出身,却也难得的识文断墨。二人交游甚好,经常秉烛夜谈。寻常时日,苏家也多次周济中落的王家,实打实地给了落难之时的王丞相一枕慰藉。
故而,王丞相在日后风生水起、再次赴京任职的前一天,主动讲定了一门亲事,亲自为自家四子求配苏家姑娘小五儿!
这个女孩呱呱坠地之时,正是王丞相接到皇帝起用诏书之日,自是十分讨喜。而小儿雨生,虽排行老四,却是唯一正室嫡子,一直颇为重视。此刻王家恩眷正浓,这门婚事两家都甚是如意,也就妥妥地定下了。
转瞬间,十五年过去,王雨生已经是二十七岁,居然一直不肯迎娶苏小姐。几个亲近的同龄世家子弟早就有娃娃了,他还是八风不动,让人不免心生猜疑。
那边小五儿也虚数十六了,虽苏老爷笃定和王大人的交情,从不多说什么,苏大夫人却早就有了几分薄怒。
早年王丞相回钱塘巡视的时候,还刻意带了雨生前去。那时候,小姑娘也就三岁,可爱地紧。雨生捏着一颗糖给了妹妹,看上去也很是亲切喜欢的模样。
当日十来岁的少年,心中也是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未来的妻子,送了糖后颇有体统地退到了父亲身后。苏家老爷看了这个斯文的男孩子,心下宽慰。
如今十数年过去,民风有变,商贾人家和官宦人家通婚,显得分外势利。王丞相是廷中楷模,几个儿子娶的都是出身官宦或书香门第的女子,唯独这个最看重的嫡子,却早早定亲的却是一个如今风俗中不入流的人家。
王夫人还没说什么,王家的梅姨娘心里却乐开了花,自己儿子虽然生得多,无奈都只是庶出,资质也没有主母生的好。好在如今看来,单就娶亲缔约这一块,儿子们的前程看上去就要比主母家的光亮体面多了。
王丞相这边犯着思忖,该如何应对老友,那边皇帝倒是来了一道内旨。
说是崇阳公主到了适婚的年纪,让他参考一下朝中子弟,给个建议。话虽说得活泛,王夫人却心头一喜,觉得皇上这是看上自己儿子的婉曲说法,只是自己一介妇人,不敢早露喜色。
丞相却浮起一丝隐忧,如若真如大夫人所言呢。他心头少有的乱做一团,一边君命难违,一边兄弟情深难却,只有斥了小厮来喊雨生,问问他心头的主意。
雨生当日正和月崂喝酒,听见小厮来报。
雨生淡定地问了一句:“何事?”
“老爷没有吩咐!”义松垂着眼睛,答得滴水不漏。
旁边乖觉的阿辛却抢了话去:“自是少爷您的婚事啦!”
“阿辛偷听了一耳朵,怕是少爷以后要住进公主府了!我们王家可就更加朝中无两了!”
“胡说!”王雨生一急,呵斥了一句这个贴身的小厮。
这小厮,倒比天上的慕梨还要目无尊卑,很是不怕人,强着嘴硬补了一句:
“少爷难道不想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嘛!”
“我几时沦落到要做人女婿来光宗耀祖了!”雨生脸色陡变。
这一句有点厉害,吓得阿辛不敢做声。半时无话,最后雨生无奈说道:
“我可是有婚约在身啊!”
“那也没看您娶哪!”阿辛这个家伙,真是从小放在身边惯坏了,此刻还敢接嘴。
月崂等他们主仆你来我往说得差不多,便主动问起这个事,雨生坦诚地说了个大概,并且无奈问道:“小弟,如若是你,该当如何?”
月崂一笑,我还会有你们凡人这些烦恼嘛?喜欢就带她出去飞啊!
当然明面上,作为主管人间婚事的月老,他还是正经八百地给了金科玉律一般的回答:
“那自是遵守诺言,娶那位苏姑娘了!”
雨生脸一红:“极是!”
“那你明明知礼,为何迟迟不娶人家?”月崂逗他。
“自是要求取了功名,才好体面地去迎娶。当年我父受人资助,恩情自不敢忘。如今到我辈,自当护人幼女,全当回报!”雨生认真回道。
“这话对,又不对。”月崂摇头。
“因何?”
“回报他人自然是正理。但男女之事,还是需要几分爱慕欢喜,才能长长久久!”
看看,我们张月崂的月老宝诰也不是白背了的!相当专业!
雨生了悟般点点头,很是仰慕地看着这位义弟,看得月崂很是得意,随后又心下惭愧,自己哪是期慕长长久久的人!教唆别人很有一套,自己却另外模样。
“那小弟是否已有心仪之人?”不料王雨生这个痴汉居然又问道。
“自然是有的。”而且多的是!月崂哈哈大笑,你可不知道,我身后的风流债倚叠如山。
“人在何处?”
“额,这个,我们没有在一起了。”月崂有点气短。
“那是她负了你,还是你负了……”雨生的眸子精亮,心底坦诚的人才会有如此目光。
“自然是……”月崂心中一想,这个还真没有答案,于是黯然答道:
“自然是无疾而终了!”
“无疾也能终了?”王雨生口中讷讷,一脸不明白,好比不明白人没有疾病却会突然死了一样。阿辛早就在楼下等得着急了,在那鬼吼:“少爷,少爷!再不回去老爷要打死我了!”
雨生匆匆起身,月崂调侃道:
“你的这个小厮,趁早换了的清净!”
“那不好,他是我从小带大的!”雨生生性良善,一笑作罢。拜别月崂,匆匆打道回府。
月崂很是感慨,要是别人让他换了慕梨子,他也只是会说“他是我从小使唤的!”
自从跟这位凡人王雨生结交之后,月崂觉得自己甚是不如人,突然想起一句那日看的《增广贤文》,说:结交需胜己,似己不如无!
说的真是太对了!要是早点结交这样的朋友,大概孔星离也不会跑了!哎!张月崂居然第一次不用他人哀求也心软起来。
眼下看雨生着急,月崂突然有一种义不容辞的感觉,他打定主意,不出三天,就要把王雨生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踩了云头,当即就负手飞去了钱塘。
偌大的苏府果然打眼,自古繁华的钱塘镇上,这家门户最是高大。
他直奔着去了后院,一眼便看见了苏家的小五姑娘,她倒是起得早,笑吟吟在和丫鬟们荡秋千,整个院子都充满了和瑞之景。这女子,既有大小姐的矜贵之气,又无小主子的傲慢之意,料想是个脾气秉性温存通透的主儿。眉目间还……隐隐有几分星离的模样。
想到这,月崂心内猛然涌起一阵不堪言语的滋味,昨日的好脾气抛诸脑后,甩甩头,跟自己哼了一鼻子:想那作妖的女史做甚,抓了来,活活打死!
正在跟自己置气的时候,却听见苏家父母在堂上隐隐叹息。苏老爷是个面善之人,全然不像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只听他说了一句:
“自古女儿家,何来催促男方履婚之说!”
旁边的苏夫人,倒有几分凌厉的模样,声音不大不小:
“我家孩儿端方四正,聪明伶俐,若不是他王家早早定下,媒人怕不是要踩破门槛!哼!”
“夫人说的是。但我想王兄,自然有他的思虑。”
“早年小五还小,他家儿子一直等着,我这心里是说不出的舒服。如今彼此都大了,为何这样一拖再拖,音讯渺茫。难不成误会咱家家道中落了要攀附他们不成!”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大早上的就没消停。月崂听了,心里浮起几分讥笑,嫁女儿总比娶媳妇急切啊!
不过转念一想,世人多半也是这样讥笑女方家里的,人家姑娘在秋千上飞得语笑嫣然的,怎么就惹了你们讥笑呢。
于是,收住自己的心性,等到了夜里。
是夜,万籁俱寂。苏小姐的闺房灯火一灭,月崂便手送红线,轻轻地落在了苏小姐的脚踝之上。还稳妥地拉了一拉,确定系牢了之后,才飞出了院子。
然后自己连夜回了京城,把红绳的另一头直接栓在王雨生脚上,使劲一扯,保它牢牢的,睡梦中的王雨生还被拽得眉头微微一皱呢,月崂捂嘴偷笑,哥哥啊哥哥,桃花好运来,你却不自知!
月崂自己只想着雨生明日就又能和自己去把酒言欢啦,所以啊,一点都没有婆婆妈妈,想着王雨生还介意自己功名未就,立刻又着手把他这档子事给解决了。
他大手一挥,把金秋主考官手下被人请托的舞弊试卷一阵风吹走,吹到茅坑里去。最后在御前殿试中,主考官直接交付的只有王雨生的卷子了。
次日皇帝一奇,今次殿试优卷,独此一份?仔细看了,文章雄辩滔滔,伟略经才,果然天下第一,顿时龙颜大悦。心想王卿家果然靠谱,子侄都教养得如此优秀;加上之前询问太子之时,太子也是力荐自己的陪读王雨生,原本还只是想试探试探的皇帝,顿时也就定了主意。
一下王雨生就高中头名,这边家里还没有开始敲锣打鼓庆贺,那边皇帝就立刻婉曲地跟丞相要人!驸马可好?
王丞相低呼,怕什么来什么,这下真麻烦了!
这纸诏书同时也把月崂给惊住了,什么,本来只想如了王雨生的愿,让他高中之后立刻迎亲!现在这事是被自己做飘了吗?皇帝也要来抢?
这要是在天庭,他就直接开呛了:
“老叔,你家女儿又不愁嫁,何必跟平常人抢这么个歪瓜裂枣!”
想着把王雨生说成歪瓜裂枣,倒把自己惹笑了,于是加紧开始琢磨馊主意。
我月老儿担着栓红绳的名声,要办不下这件事,日后雨生兄弟知道可怎么得了?面子还要不要了!可不能让王母看了我的笑话去!
刚刚接手这种事情的月崂也想不到啥好办法,只能是简单粗暴——公主旁系就好了嘛。
他当晚就寻去了皇宫深苑,在那位公主的脚上囫囵栓了一根红绳,月光下又在几栋高门院墙之间跳跃了两下,选了一户庭院款式颇为合适自己心意的,就直接跳下屋头,只瞅见里面正有一个年轻俊朗的少年郎挑灯夜读!
得嘞,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书上说这种就是好姻缘。张月崂红线一扔,得得地就跑啦!
这一扔,恰就扔到了司空府柳家大少爷柳轻烟的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