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隐拎着血剑走出了冰窖。说来奇怪,杀完人后,她耳聪目明地,跟着自己的脚就走了出来。她以手搭檐,看了看天上白色的日头,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眼前一阵发黑。
脑子里紫金仙人的那句无情是有情,居然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起来。
“师父!”雪隐嘴中微微发苦,突然懂了师父的苦心,内心的不甘稍稍地下去了一些。找师父认错去呀,只有师父消气了,爹爹才会重新笑着接纳自己啊。
那边月崂和紫金父子俩已经顺藤摸瓜,将灵脉完全找到,整个一根,通通控制起来,那雪狮因此步履维艰,气息短促,再若不制服它,要么眼睁睁看它内外交困自爆当场,要么只有待他凶性渐起,联手将它暴杀当场。当真如此,这段时日旷日持久的寻找和牵制,就前功尽弃,毫无意义了。
星离是在最后一刻,都想保住雪狮性命的人。于她而言,性命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事情。这只雪狮在珈蓝星,给了她太多的护佑,她拼死想要一保。
雪隐走到她的面前,看她在与雪狮较劲,她一松劲,雪狮的魔性便躁狂;她一紧手,雪狮的内耗便狂泄;雪狮内外交困,星离左右两难,两只眼睛已经蒙上了许多的雾气,再逼,就要哭出来了。
明雪已经渐渐恢复,敖萨第一个看见雪隐,略有几分戒备地护住了明雪。
珈蓝星拆成几股的这几个人,重新又聚在了一起。
雪隐剑上的鲜血一路滴过来,把雪狮的注意力转向了她。星离同时转过身来。
“师父!”雪隐噗通跪了下来,双手托剑,双目垂泪。
星离没有应声,雪隐这举动在她眼里无疑是不祥之兆。
“祖父!”雪隐也没有纠缠,转而与紫金说道:
“祖父答应孩儿的,还能兑现吗?”
紫金道:“那是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这是了悟了?”
“嗯!”雪隐低声应道。
“你是如何了悟的?”星离这才发声,她看见了雪隐身后的斑斑血迹,更加确定了事情有变。
“我……”
“这血是……?张家的仙徒,都被你害了?”星离颤声问道。其他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会有如此可能,惊异地看向星离。
雪隐倏地抬起头来,争辩道:
“师父,我只动了一人,但是……”
“是,你只动了已然,但是,他们都……都死了,对吗?张释之,还有那个小随之?”星离颤颤巍巍道,闭上眼睛便出现了那个巧笑傍身的随之小徒弟,和那虎虎的大师兄。
“是。”雪隐不敢隐瞒,见众人眉头都皱紧,知道自己又是闯了大祸,便一五一十将释之随之二人最后的话说了出来。
说得孔星离的泪水滚滚地落了下来。虽然她并不是两个小小子的师父,但是他们说的话却是最戳星离心窝的话,叫她如何不恨铁不成钢。
“你乃佛门中人,却要靠害人性命才能了悟事件因果际会。罢罢罢,我真是白白带了你这么多年。你去张家门庭,领罚去吧!”
“师父,我知道,我错了。我,我……能改吗?”
“错了,能改吗?”星离苦笑,望向月崂。手中松落,将雪狮子给放了。雪狮眼中带血,居然流下泪来。
它嗅着二位小仙童的鲜血,嘶吼之状突然缓解,一路步行缓缓,嗅着嗅着,自己眼中的血水也是一滴一滴渗透到了地底,和那血水融汇到了一起。一直一直,眼中的血水居然,滴落干净,到最后,居然是滚滚的热泪。
雪狮,清醒了。
错了,能改吗?按理,应该可以啊!连雪狮入了魔道,此刻,都有回头的一刻。
只是,事无二过。孔星离的心里,将自己深深地埋怨,这些年,还是教化得不够好,辜负了佛祖的嘱托,一味地由着星河宠着,如今,自己也难辞其咎。
月崂心慌地移开了眼神。此时是完全懵了,拉住星离的是他,说雪隐与明雪一样,说她需要自我决断的是他。
现在,自己的两个亲传弟子居然因此丧命……
雪狮发出了呜呜的悲鸣,这个雪狮,在日常清明的时候,是相当纯良敦厚的,它仿佛也知道了发生的一切,之前大家对它的一切努力,它都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
包括现在这两个小孩。
雪狮昂首,对着碧空发出了一声狮吟。
大家抬头望去,青天之上,有两只仙鹤并了肩,齐齐往崂山飞去。鹤唳阵阵,不悲不喜。张明雪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娘亲,大师兄和小师弟陪您去了!
说罢,抹了眼泪就提剑上前,一箭就当胸正中雪隐:不能饶你!
雪隐并无退闪,只是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
“张明雪,这里最不该对我动手的人就是你!我可就是你啊!你杀了我,就等于灭了你自己,你要不要动手,可要想好!”
“不,绝不!我张明雪宁可缺如弦月,也不要你这么一束灵光附体。”明雪的剑在手中握得紧紧,剑尖都如蛇信,噗簌簌一直抖动,连同声音都抖得变形。
好好好!雪隐突然崩溃大笑,怒道:
“为什么,我的命运由不得我选择,总要由你们操控?我要走,你们要我留;我想留,你们赶我走!”
雪隐大悲,刚刚觉得了悟禅道,想静静缩回正主体内的她,突然再也不想跟随他们了。
她手握张明雪的利剑,生生地将其抽出,再一手夺过,一掰两断。
“张明雪,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就此了断。再见,与你们各位,都不再并肩。”
转身望了一眼孔星河,孔星河却是一脸关爱看着悲戚的孔星离,她只有忍住悲声,一跺脚,消失了。
“敖萨,跟我追!”张明雪不肯罢休,扯了敖萨便走。紫金担心自家的小孙女,也来不及交待什么,也踩了云头,跟了过去。
珈蓝星上,只留下孔星河等人。
张月崂若不是青年英俊的脸庞,此刻应该是老泪纵横。循着血迹,找到了冰窖。冰窖中,释之随之的肉身尚在。
他看着眼前依旧活生生的面容,不免心中难耐悲伤,蹲在旁边,几欲想哭。
这两个孩子,他曾给他们最美好的诺言,但是他们却死于世间最难得的深情。
月崂抱起这两个孩子,想着只有把他们安置于摩顶崖上。让他们依然如从前一样,并肩看日升日落,看瀑流飞湍,看云海舒卷。
孔星河跟在他身后。
“月崂,你教的孩子,真好。”
“视如己出,如何不好。”月崂的声音冷冷的,他不敢把自己的真声放出来,那样,会暴露出他的脆弱。“这两个孩子,脾气投合,此去仙山,只有求佛祖度化罢了。”
“同气连枝,不是那么好做到的。他二人,也算是福也命也。”
“福?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们两个,谁的脾气更加平和?”
“你,你,好吗?你什么都是最好的,要不然孔星离为什么死死地要跟着你呢!”月崂说完,就后悔了。
孔星河的意思是,谁的脾气更平和,就更适合回归另一个身体。明显的,孔星河的佛性,比他张月崂的,要好上万倍。
他的回答,无异于就是让孔星河回到他的体内,由他一个人独活。
“额!”
“你说得对,确实。想想我以前做兔子的时候,又狡猾又凌厉,不知怎的,遇见了孔星离,便愈发地温存起来,也真的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你少来。”
“我甘心。”
“我不要你施舍性命。”若不是生魂必需合一,张月崂只想说: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用两难!但如今,生魂既然遇合,便要归一。否则无一能活!生出这样一个难题,谁也没有料到。
“谁都不能施舍谁。我们,都是为了日后星离,能够快活,对吗?”
……一阵沉默。
孔星河道:
“那么,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