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功败垂成,整个天空一片灰暗。
孔星离愁肠百结,几欲速死。
因泄露天机,修为立时锐减五百年,安魂珠不安地在体内奔突游走,看来是已经护她不住了。孔星离眼见灵力灵息通通外泄,流淌殆尽,忽地又想起一个法子。
她伸手摸向自己胸口,从体内血淋淋剥离出自己的生魂,弹指送出,直接魂穿王永恪,保他一丝生气。
这一下却是王雨生未曾看见的,他在回天乏力的重度打击中昏昏沉沉,几近死灰。
星离一人搜索枯肠,绞尽脑汁。生魂离体,她靠元神支撑着自己,整个人只剩一轮光圈。
此事还是需要二位星君转圜。既然两位不能失职,那就只有逼他们失职,现下星离想的只是救下这位小公子,至于二位星君,随他们拿命去吧。
二位仙君成仙多年,已然没有红尘爱恨嗔痴。所幸贪恋的就是一杯酒,趁他们醉倒,自己去修改那命簿,如果命小,就拿命给他们!如果命硬,大不了又是折损五百年,那还剩下个一千年,正好去做个无心无魂的妖怪,也好过如今不生不死。
主意打定。她轻唤雨生醒来。
“四哥,你愿意去求一求张月崂吗?”
是的,求张月崂。星离需要一壶酒,一壶广寒宫嫦娥仙子亲手酿制的桂花酒才能扣开仙门,否则插翅难进那灵君山。
那酒是两个仙人的最爱,在佛祖的梦境中,星离见过一次二位星君受罚,好像是他俩因此酒宿醉,让一位受极刑的正仙得以留下性命,大大地拂了天帝的颜面,违了天规。
如今,自己只有依葫芦画瓢,照样搬一出了。
只是这酒,嫦娥是从不予人的。除了玉帝王母蟠桃会用上一次,其余时候私下要拿,那满天庭只有张月崂一人能够。
凭啥啊?就凭嫦娥也喜欢他呀,把他当自家的子侄般疼爱。想来,天上神仙都是瞎的,也只会看脸。
前次,星离和各宫仙使一同在蟠桃会开始之前,去广寒宫领酒。一行人毕恭毕敬候着呢,只听得一小童呼礼:霁寒宵月崂少仙到。
刚刚冰着一张脸的嫦娥仙子,一下就面色舒缓,笑眼盈盈,柔声道:
“快请他进来吧!”
星离一转眸,传闻中的张月崂真的是有这么厉害啊!抬眼之间,就见从殿外走进来一个翩翩公子,仙风卓骨,丰神俊秀,尤其是鬓角含威,银发灼灼!
星离这厢,正好对住他的侧颜,见惯了沙弥和尚秃头的孔星离,一时有点晃神。
无奈有些人一开口,人设就崩了。
“姐姐,有天天想我吗?”
礼数全无,舔脸缠上嫦娥仙子,各种撒娇卖萌,拽袖子抹肩,身子扭得跟个麻花糖似的,无非就是让嫦娥仙子多给他一壶。
众仙姝都在静立目睹,他倒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还愈发起劲。
“你也像个贵胄王孙样儿吧!”嫦娥手指轻点他的额头。“丑态这东西,一出可就百出的哟!”
“我实在是太帅了,宝鉴都说天上我最帅!怎么丑都丑不下去,我也好烦。”真是赖皮得紧。
嫦娥哭笑不得,只有佯怒道:
“你这么些年,在我这儿拿去的美酒数不胜数,我家的桂花树都怕了你了!”
“哎哟好姐姐,你就行行好,权当给我预备娶亲的酒提前支取了!”那张月崂嘻嘻笑。
“哎哟,可是了不得呢,我没听错吧,你还打算娶亲的呀!”嫦娥揶揄道。
“怎么就不打算呢,这可是人生美事一桩啊!”
“谁告诉你婚姻是美事一桩的呀!”
“天上人间,自古如是嘛!天书我也读过的。”说着说着,脚欠起来,随便就踢了那月桂树一脚,弄得那桂花噗簌簌掉了一地!偎依在树下的小兔子,给吓得一激灵。
“又可以酿一坛子了,嘿嘿!”
嫦娥照着他后背使劲拍了一下,“别动我的月桂树!小心它怨你!”
“它敢!”
“你一个小屁孩,既然如此相信姻缘,我就问问你,这普天之上,你觉得谁敢嫁给你?”
“她呀!她呀!她呀!”月崂随手指指站在嫦娥身边等待领酒的众位仙子,仿佛吃死了她们都乐意嫁给他一样。
仙子们被他指点得个个耳腮泛红,面若桃花。
唯有站在最后一个的佛门孔星离,尘不染心,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淡着脸陪着场面:低眉颔首,也不作色,静静等着领酒。
“哎,这个仙子姐姐可是有趣,脸蛋儿跟其他妹妹都不同哦。”
星离疏离冲淡的神色惹着了他,月崂背着手,蹦蹦跳跳地朝星离走了过来!
嫦娥伸手一拦,正色道:
“这位仙使是佛祖座下司眠使,万不可造次!”
月崂“噢”了一声,原来佛祖座下,那就必须要知趣吗?他依旧往前撩了几步,硬是被嫦娥扯了回来。
“哎呀呀,佛祖座下啊!造次了可会如何?”
“佛祖和众位大仙的神眠仙觉,可都由这位仙使一手掌握,你当惹了会如何?”嫦娥嗔怒。
“会入雷池!”张月崂嘻嘻一笑,乖觉得很,转而言道:
“那姐姐快点给我酒,酒,酒,我要喝!”
嫦娥见他对自己也算言听计从,本来也从没有拗过他,此番打趣也只是为了和他多聊聊,依言就给了他酒,其他众位仙子也分头领了去了。
回去的路上,因为只有星离径自往西,所以落单了。
殊料张月崂并不死心,他偷偷跟在孔星离身后,随性就想恶作剧。
只是多手多脚随便一拍,孔星离托着的酒壶就落下盘来。好在星离心明手快,稳稳拿回。
转头看见是这个捣蛋鬼,也不恼,而是恭敬地说道:“少仙有礼!”
“姐姐好说!”月崂无事生事地撩道:“我瞧你那壶满满当当,不如换给我吧,佛祖也不喝酒的对吧!”
星离想佛祖不喝酒干你何事!
“佛祖有命,星离不敢中途易物!”孔星离心头不屑,但嘴上还是好言回道。
“畏畏缩缩的,可配不上你这张既桀骜又美貌的脸!”月崂调侃道。
看来刚才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景象还是触到了他的逆鳞的。
“说酒便说酒,什么脸不脸的。”
正巧佛祖座下摩伽使者经过,看见门内女弟子被为难,生气凶道。
“哟,来了一个帮腔的。我说要换就是要换!”张月崂年少,最讨厌有人围攻自己,一个人搞不定就派帮手来,哼!
他伸手就直取星离手中托盘,星离着慌退让,他步步紧逼。壶中酒水眼见就要洒了出来,摩伽气得已经要动手了。
“好了,好了,换于少仙便是!”星离出声回应,一则护住摩伽要紧,二则她想着张月崂虽然声名狼藉,但量他也不至于敢在佛祖酒里换点什么别的去佛祖跟前捅娄子。
“早这样多好!”月崂挑眉不屑道。
星离站定,张月崂把手中的放上去,自己拿下那一壶。两壶酒一模一样,连张月崂心里都觉得自己很无聊。
“少仙告辞!”星离和摩伽转身同去,月崂也转身。本来也就无事。张月崂却多了一耳朵,听见摩伽一阵朗声大笑。
好奇怪,笑什么!他就好想知道那个小女史对他说了什么。
于是,他从袖中抖出新得的一个法器——“逆穷途”,把时间退回了一秒。
“逆穷途”这玩意,张月崂还不大会用。目前他只可以让时间倒转,其实也不能动手做点什么,但可以帮助自己看到或者听清这个世界任何时间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非常非常清楚地听见一秒之前,星离轻笑着劝了同行的使者一句:
“摩伽,不理他,他只是有一点小小不然的无赖罢了!”
无赖?说我?张月崂陡然火起,小爷给你几分薄面,撩你几句,你倒背后轻慢于我。哼!
他收了法器,回步追上他们,顺风一掌,明目张胆,直直拍在星离背上:
叫你背后说人!
这次星离真真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手中托盘顿时倾覆,壶盖一落,壶中物事直接撒向凡间,壶内顿时空空。
星离一脸愕然,不知道他这时发什么疯!呆立当场,不知如何交差。摩伽怒发冲冠,一把拽过去,扯断了他身上的一个玉坠子。若他不是身份过于特殊,他早就对这个毛手毛脚的东西一番修整,扯断的就是他的胳膊腿儿了!
张月崂却又装出一脸抱歉得很的样子,恭恭敬敬把手中酒壶主动递给了她:
“对不住对不住,小姐姐,我脚下打滑,撞了你的酒壶,那我这壶赔给你!”
天宫还有路滑的地方?
“星离谢过少仙!”星离呐呐地应道,一旁的摩伽早已满面厌弃。
“你叫星离啊,我记住了!”张月崂心内雀跃,他等着他们俩被佛祖罚呢,换过去的这壶,里面装的只是广寒宫引来的寡淡露水,我的妈呀!想到这个鬼丫头受罚的可怜样子,心里就爆笑。谁让她敢非议小爷我!
二人纳闷离去。张月崂佯装一个转身,实际还在在后头偷偷跟着。
一直跟到佛祖殿外,脚差点没累得断掉。佛祖也住得太偏远了一点。
眼见二人进去,尔后星离一人出来。眉头紧蹙,神情不佳。月崂心下越发高兴:
我就看看,你被罚了吧!来来,让我好好瞧瞧佛祖打了你哪里,嘿嘿!
他冲口说道:“怎么了仙使姐姐,受罚了?”
星离一脸茫然:“月仙所说何事?”
“你是不是因为撒酒而受罚了?”
“没有啊,月仙不是将自家的酒换给小仙了吗?”
“我换给你的,是露水啊!”啊哈哈哈哈哈!说出这话后,张月崂觉得神清气爽,大仇得报!
星离没做声,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子去。
张月崂心想,坏了,可能要弄哭她了,他可最怕女孩子哭了,一哭就会心软不说,还怕让人误会他又咋的了。
他怎会知道佛祖这厢确实是不用酒的,嫦娥仙子给的本就只是广寒桂树的凝露。他给换成了露水,虽是随便引来的,毕竟也是广寒宫内桂花树上的,佛祖只当年年水气不同,并未多做理会。
果然,这个小仙女肩膀头子一耸一耸的,惹得张月崂着急地掰过她的肩头说:
“别哭别哭……我跟你赔礼还不成么!”
话没说完,却发现被他掰转身的孔星离,并未哭泣,而是:
在笑!
笑无声息,却是欢快红润,桃腮粉面,鲜妍明媚,娇颜无双……
张月崂忘了生气,脑子像被佛祖扣了一记,一片空白,只记得心里一个声音:
这个女使,好……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