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慕梨子手中一松,一直在手里把玩的梨丝软鞭掉在地上。主儿又要任性了吗?
他要玩那柄金丝偃月环?
谁也没有亲眼见识过金丝偃月环的厉害呀!慕梨认真看了一眼月崂,发现他眼底蓝光氤氲,似心魔业障雾气渐起,心中一凛,不好!
“月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传说中……”
“谁跟你闹着玩!”月崂一把将星离推倒在地。
其实他就想试一试这个传闻中厉害无比的法器。你看上上次得的那个法器,什么血丝青玉夹,不过就是个传声筒嘛,还说有什么大用,他张月崂才看不上呢。这不,一下凡就送给那个王雨生去了。
如今,这个金丝偃月环也是被众仙吹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想来又是自己那个玉帝大伯拿来糊弄自己,哄他稚龄小仙,乖乖做人。
“月仙,你别忘了,从前你可是不会伤……”
“可是什么?哪有什么从前?”张月崂大声呵斥,怒目转向慕梨子。
小梨子吓得一抱脑袋,脱口说:“你以前可说了你日后万事都依安眠史的。”
“她不配!”
眼见主子已经不想承认了,慕梨子于是开声大喊:安眠史,快跑!
跑?哼。为了避开这个不停让自己伤心的登徒子,星离四千年的道行跑掉半数,佛祖悉心培养愧对殆尽,现在还跑什么!
她听说过,金丝偃月环,专司“撕心”之刑。天庭只有一位上仙在万年之前遭遇过,传说中痛苦的程度,远胜让天庭众仙浑身发憷的雷霆加身。
据说那位上仙受刑之后,拖着刑伤之体,流离到遥远的伽蓝星。曾经蓝光灼灼的美丽星球一夕之间黯然失色,顿失云烟。只有满月郎晴的日子,才能窥见一丝微光。
而那位上仙也从此再也没有过问天上人间任何事情,仿佛归于混沌一般,沉没于自己的仙山孤岛之上,等同死寂。
如果传言是真,那自己这样区区一名小小仙使,那真不知会不会当场湮灭。
孔星离心中信那传说,却依然一动不动笔直跪在地上,仿佛没有听见。
看上去别人会以为她是整个人完全被骇住了!其实不是。
她非常清晰而真实地听见了内心的无边恐惧。可是她能怎样呢?一路从天庭逃下凡间,心事并未随清风散去,反而愈发深沉,想来人生真真无甚乐趣。
如今听见张月崂要对她动刑,不由得心底一阵冰冷,我与你现在已然是天上地下永断尘缘的结局,你居然还要亲手动刑,岂非私刑?
动则动矣,动则“撕心”?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下手。
不知是不是道孔星离的天性倔强让她还抱有一丝天真,还是潜意识中,她是觉得张月崂虽然任性至极,但以从前论起,断不会莽撞行事,毕竟从前,那些亲密,不是假的,退一万步,也是他对不起她。
为什么是她要逃?她就不!
不过看到张月崂的眼神,她依旧口中一阵干渴,极力压制住内心的万分恐惧,却依然止不住轻微地颤抖起来,牙齿也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一次勾销吧,来!她铁心一横,一口咬紧。
张月崂很是享受一个人害怕却强颜的模样,回身居高临下地说道:
“你说,你错了,你不该逃下天庭,不该……!”
不该如何,不该忤逆你,不该放弃你,还是不该去想独自拥有你?
呵呵,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孔星离更加不为所动,嘴中冷哼,眼睛依旧倔强地瞪着张月崂。
张月崂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此刻的他,早已意识到自己业障丛生,心中明明灭灭的业火,苦于修为太浅,无法自控。
你快点,快点给老子撒个娇,就是流一滴眼泪也行,快点快点你快点,老子心里就是有点火,你来给老子熄了它!上次就算我错了,等以后哪天咱俩开心的时候,我给你一个宝贝赔礼道歉还不成?非要我现在屈服于你噢!我可是男神哎!我做不出来啊!
张月崂心里都快急哭了!
但是孔星离就不。她无动于衷。不辩解不求饶,一副速求一死的样子。
“你说话!”张月崂大喝一声!
“离我远点!”孔星离哑声说道。
“你说什么?”
张月崂心里哇呀呀怒火蒸腾而起,果然不是害怕我,而是厌弃我。
厌弃我!
千年以来,何人敢如此。你简直就是找死!
“那你——自求多福!”
狠话一出,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他自己根本找不到台阶可以下,这天庭之上,要说还有什么他没有做过的事情,那就只有这件了。
今天,他就要试试,这枚金丝偃月环,有没有传说中那么让人忌惮!反正他能解通天密语,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吓吓她!
于是,张月崂双手凭空一振,放出了金丝偃月环。
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张月崂闭上眼睛,念出咒语,催动这个天上人间万年以来未曾用过第二次的法器。
“明月千里远,思君蓬草生。怨怀一夕起,相思织不成!”
闻声,光滑铮亮的金丝偃月环立时脱手飞出,发出嗡嗡的铮鸣之声,直奔星离!
星离的佩剑自动弹射而出,光速护在主人身前!
也,小样,你的东西还挺能的,月崂起初还在暗自嘲笑!
但是……
哐!什么!
金丝偃月环以眉目交睫的速度,破开剑锋,毫不停顿,穿胸入心!
星离佩剑焦急铮鸣,却无计可施!
一切快得让张月崂后悔的念头都来不及起。
只见孔星离美眸一凝,整个人猝不及防,毫无还手之力,生生被死定在地上,白裳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血括弧,触目惊心。
星离的意识只残存了一秒,怎么一点都不痛呢!
完全麻痹。
慕梨子壮起胆子,冲到月崂身后,抱住这个自己从不敢真正冒犯的小主子,哭泣大喊:
“月仙,停下!停下!”
慕梨子本是梨园小仙,因他身上天生独特的清冽仙气,能化解月崂的燥戾之气,故被挑来侍奉月崂,已然千年之久。
张月崂被慕梨通身的清冽灵气包裹,神思渐渐回常,眼见星离无限痛苦地怒视着自己,胸口是汩汩热血长流,顿时清醒,可惜为时已晚。
他眼不错睛,呆呆地看着。
那金丝偃月环得了主人生杀命令后,竟不回旋。
它顺利破胸之后,瞬间由之前的普通玉环形状,急遽幻化成虚如发丝的光线,细细地勒进心脏的隔膜,然后将这一层膜薄薄地挑起,迅速搅碎!
这第一层剥离的痛苦就已经无人能够支撑,何况随之而来的搅切。孔星离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再次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呆蒙如木!
张月崂紧盯孔星离的面孔,亦是呆若木鸡。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一幕幕从前星离冲自己凝笑看过来的温暖模样,根本不似此时的寒冷绝望,他的心底升腾起一阵怀疑,是自己真的做了什么逼得她变成这样冷漠绝情吗?
最可怕的是,旁人无法看见金丝偃月环的行止,而张月崂的脑海眼前却可以清晰地看见。
眼见偃月环就在瞬间幻化成莲花模样,急速旋转,迅速撕绞了星离第一重心膜,碧血顿时糊满了孔星离整个的胸腔。
鲜血激涌的这一刻,孔星离才如同一个绷住不哭的人,到了强弩之末,仰天扬声,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贯彻天庭。
张月崂真真切切听得,刹时眼前一阵雨雾,全然不觉自己已经泪如雨下。
然后是第二重,第三重……
停下,停下,我叫你停下!张月崂使劲地在想呵停的咒语,却惊恐地发现,根本没有结束的咒语。自己根本不知道叫停的咒语啊!他双手凭空向前插着,口不对心,脑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凝神解意!
冥冥中,有一个诡异的声音飘过来,轻轻咬着张月崂的耳朵说:
一共有九重,一共有九重,九重,九重……
张月崂被这个声音完全吓傻了。它……不肯停?它……为什么不肯停?
早已被骇得失心夺魄的慕梨子见二人已经这样,从地上连滚带爬,冲出府门,本想照旧奔赴玉帝殿前,转念还是直奔佛祖座下,得找一个能解救这一切的人过来呀!
此时的孔星离已然倒地不起,周身抽搐,任由胸口汩汩地流着鲜血。偃月环还在一层层撕裂,从起初清脆的铮鸣,变得嗡嗡迟钝,就像一把宝刀吃饱了血,剁多了骨头一样,钝了!
张月崂跌跌撞撞跑过去,抱起孔星离,额头抵住她的脸,只觉彻骨冰冷,全然感觉不到她的一丝生气,只能感受到她由内至外地一阵一阵地战栗,连带他自己也出现一阵一阵的心悸疼痛。
很快,星离的身体连战栗都渐渐地熄了下去,油尽灯枯。
死亡到了。
鲜血淌了张月崂一腿,不到一刻钟,二人完全被泡在血汤之中。
金丝偃月环,这么无情的吗!
张月崂前所未有地一阵痛悔,他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我宁可还你做一个平凡女史,再也不去你的通月小筑流连,再也不要和你纠缠,再也不要和你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我错了,我求饶,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它这么厉害,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我解不开的密语,我不知道你这么倔强,我要收回这个偃月环,我要剁碎它!
怀中的孔星离已经毫无气息,不听不闻,一动不动,终归死寂。
张月崂啊了一声,用尽力气使劲晃了晃星离,痛哭流涕大喊:
星离星离!佛祖,佛祖!救命啊!救命!救救我的星离!救救你的司眠使啊!
这一声,喊得星离的手指微微一动,只见星离的指尖滴出一滴凝露状的水珠,水珠雪白通透,灵气馥郁。
安魂珠?张月崂伸出惨白的手指,赶紧捻起。
染尽佛祖起居气息的安魂珠?可以永世长生的安魂珠?
没等他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怀中的星离就开始莹光四散,神魂离体。
张月崂突然记起星离那日愤愤离开他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真是殒玉消香的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