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至第九章
这六章不仅让读者目睹了儿时希斯克利夫所遭受的侮辱和虐待,也见证了童年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所产生的朦胧爱情。从凯瑟琳在画眉田庄的短暂“洗礼”,到希斯克利夫反抗意识的不断觉醒,从小哈里顿在山庄的快乐诞生,到希斯克利夫的愤然出走、凯瑟琳的仓促出嫁,故事剧情一步步走向高潮。作为画眉田庄房客的洛克伍德,他一无所知的视野随着管家丁耐莉的回忆与叙说得到不断地更新。女作家艾米莉通过对小说主题的精心设计、对人物关系的绝佳结合、对叙述视点的准确定位,加之对一些旁枝末节的巧妙穿插,使随后不可理喻的爱恨悲剧和笨拙臃肿的全局结构不再那么虚无缥缈、神秘莫测。
第四章
前面三章女作家艾米莉已经实现了一种转化——从传统小说到浪漫传奇、从日常生活到黑夜王国。像浪漫传奇剧中的英雄一样,“洛克伍德脱离了苦难,逃回到了文明”,他象征性地得到了一次重生。他夜晚躺过的那张像棺材的床,也是后来希斯克利夫死时要躺的床,因而故事的后文也在暗示,希斯克利夫也得到了一次重生。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虽然洛克伍德英勇地完成了这次英雄般的旅程,但他却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所以他回到了画眉田庄,要求女管家丁耐莉引导他穿越他已陷入的迷宫。出于好奇加之疾病缠身,洛克伍德此时别无选择,颇像科尔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2)创作的叙事诗《古舟之咏》(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中被老水手拦住的那位要参加婚礼的宾客,只能静静地倾听他人一一道来。而丁耐莉的从头讲述和《古舟之咏》的开篇方式几乎一样。《呼啸山庄》是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叙事的。洛克伍德和丁耐莉各自讲述了他们的所见所闻。洛克伍德是位陷入冲突的局外人,与其说他是位讲述者,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位读者或小说中的主人公。在他未深入故事的内幕之前,他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和读者一样,他也只能静听丁耐莉的娓娓道来。但毕竟洛克伍德是位实实在在的真人,他从伦敦来到呼啸山庄,接着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听到了一连串奇怪的故事,这便使这本小说更具可信度。和洛克伍德不同,丁耐莉是位知情的内幕人,她先后在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效力过,对两庄的人和事可谓了如指掌。但她的叙事常常带有某些偏见,她经常掩饰自己在故事中的角色,尤其当她心情不好时。所以为了更好地理解这部小说,读者必须从她的语调和故事的本身做出自己的判断。从这一章起,故事将由丁耐莉按时间顺序一一道来。
从这章开始,故事便是以年代先后为顺序展开的。丁耐莉的叙述把我们带回到了1771年,那年凯瑟琳6岁,辛德雷14岁,希斯克利夫就是在这一年被带回山庄的。希斯克利夫是一个流浪儿,是凯瑟琳父亲恩肖先生到利物浦时随手捡的,当时他是“一个肮脏的、穿得破烂的黑发孩子”(42),“黑的仿佛是从魔鬼那儿来的”(42)。起初,除了恩肖先生,整个家庭包括凯瑟琳,人人都讨厌他、痛恨他。凯瑟琳对这个“愚蠢的小东西龇牙咧嘴,狠劲啐了一口”(43)。晚上睡觉时,她和哥哥辛德雷“坚决拒绝同他睡一张床,甚至拒绝同他睡在一间屋里”(43),女仆人也把他放在楼梯口,希望他天明走掉,恩肖夫人更是“气得打算把他扔出门外”(41),并“质问丈夫怎么想得出来带回家来这么一个吉卜赛野种”(41)。希斯克利夫这个来历不明、皮肤黝黑、满口异国土语的野孩子像个不祥之物出现在山庄,对收养他的恩肖一家来说,好像是一系列不幸的起点。如果说林顿家人和恩肖家人都有一个固有的家,那么此刻的希斯克利夫却一无所有,甚至连名字也没用,他不属于任何文明。这里女作家艾米莉暗示他的介入只会打乱这里的自然法则。一路上为了抱他,老恩肖把答应给儿子辛德雷和女儿凯瑟琳的礼物都丢在半路上,播下了父子不和的种子。多了一个希斯克利夫,这个多年来平静的山庄由此便添了许多矛盾。孤儿希斯克利夫的形象使我们想起维多利亚时期小说中的其他主人公: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笔下《雾都孤儿》(Oliver Twist,1838)中的奥立弗,以及《远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s,1859)中的匹普·非利斯,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1816—1855)的《简·爱》(Jane Eyre,1847)中的简, 玛丽·雪莱(Mary Shelley,1797—1851)的《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818)中的维克多等等。希斯克利夫起初遭到恩肖全家人的反对,就如同简起初遭到里德一家人的拒绝那般。恩肖一家人把希斯克利夫当成“一件物品”,而不是当“人”来看待。希斯克利夫来到呼啸山庄代替了恩肖家族中死去的一个孩子,老恩肖给他施洗礼起名为希斯克利夫,他只有名而没有姓,希斯克利夫拆开来的意思分别为heath(长满石楠灌木的荒原)和cliff(悬崖),给人以原始、野性、荒莽狂暴、宁折不弯的观感,这里分明暗示着希斯克利夫的性格。这里女作家艾米莉好像在向读者强调,“他将永远不能成为恩肖家族的一员”。不久,恩肖先生和凯瑟琳便喜欢上了小希斯克利夫,因为他勇敢、健壮、自信自立。辛德雷则为希斯克利夫窃取了父亲的爱心而妒忌他。希斯克利夫自以为自己已是家庭中的一员,有享有同等待遇的权利和意识,这种意识促使他萌发抗争的意念:利用恩肖先生对他的宠爱威胁辛德雷去获得更好的待遇;长期忍受小主人拳打脚踢的虐待与对他仆人般的轻视,他也从未屈服过。荒谬的两重身份使他成长为一个性格忧郁、倔强叛逆、意志坚强、颇能忍耐的少年。他能忍受各种屈辱和苦难,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会不择手段。正如丁耐莉所言:“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点也不在乎事情怎么说。”(47)从某种程度上讲,希斯克利夫“是位陌生人、一个入侵者、而最终成了一名篡位者”。
对于人物年龄及事件发生日期的叙述由此贯穿全书,这使我们能准确地了解故事的年代顺序。本章采取了从不同人物的角度来讲述故事的手法。现在是由丁耐莉来讲这个故事了。因而我们是通过一个对每件事、每个人都很熟悉的人的眼睛来了解事物和人物,而不是通过陌生人旁观而客观的态度来了解他们了。同时,洛克伍德和丁耐莉大量重复了主人公们的原话,这种对话方式大大丰富了小说的色彩。本章女作家为读者设置了一组对照物——“本土的”和“外来的”。在艾米莉笔下本土的东西总是美好的、吉祥的,而外来的东西总是有点邪恶的、倒运的。原本答应给丁耐莉从利物浦带回苹果和梨的山庄老主人恩肖先生,结果却领回来一个吉卜赛的弃儿——希斯克利夫。苹果和梨都具有本土的象征意义,而弃儿希斯克利夫此刻的身份就是一个外来的。由此对照而产生的不祥之兆已悄然渗透进了字里行间。这种对照在第十章中再次被女作家所采用,以此烘托“本土的”和“外来的”象征意义:消失三年后突然重返山庄的希斯克利夫刚到山庄时,丁耐莉正好把摘好的一篮子苹果放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继而这一“外来的”又将给山庄带来什么不幸呢?
第五章
本章是最短的一章,女作家把好几年发生的事情一笔带过。这也是小说的特点之一:对时间幅度的描写变化很大,有时一章只写几小时内发生的事情,有时一章却跨越几个年头。“叙述不应该滔滔不绝地从主人公的出生开始,按部就班地讲到事先就精心策划好的光辉顶点为止——叙述应该前后穿梭。”时间的丰富性体现了小说内涵的丰富性。“艺术家可以对时间进行塑造。”这种“时空倒错”的多角度的叙事方法与戏剧化结构相结合的非传统叙述模式为主题和作品的深层意蕴的揭示提供了很好的平台。
凯瑟琳的个性在本章得到了很好的展示。她天生丽质,热爱自由,但又脾气暴躁,骄横跋扈。正如丁耐莉所言:“她一天至少要有五十或更多次惹得我们按捺不住脾气想发火,从她走下楼那一刻起到她上床睡觉止,我们没有一分钟不在担心她在搞什么恶作剧。她总是情绪高昂,嘴里没有闲住过——唱啊,笑啊,谁不附和她,她就闹个不停,真是个又野又坏的小东西。”(49)她喜欢希斯克利夫,所以总是设法控制他,她所吩咐的任何事情,希斯克利夫都心甘情愿去做。她公开反对约瑟夫,把约瑟夫的宗教咒语当成是荒唐可笑的废话。约瑟夫是呼啸山庄的老仆人,与小说的主要叙述者丁耐莉一样,目睹了这里人们的代代成长,但他却是个自以为是的虔诚的基督教徒,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别人都无法进入天堂。在小说中艾米莉借多个人之口,对约瑟夫进行了评价,淋漓尽致地勾勒出了一个尖酸刻薄、脾气乖戾的顽固老头形象,他“热衷于暴力情节”。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从小就携手反对传统和宗教,在他们眼中这些都是阻碍人们自由的枷锁。艾米莉创作《呼啸山庄》时,英国社会正处于动荡不安之际。作为国教的天主教逐渐失去了其丰富性和深刻性,逐渐沦为一种维护贵族利益的意识形态,随着贵族制度的没落,它自身也变得虚伪和迷信,充满了压抑人性的禁欲主义和教条主义,并在新教——清教的冲击下,更加暴露出其反动性。“在对待宗教问题上,艾米莉既受到基督教思想的影响,又充满了明显的怀疑和反叛。”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对宗教的反对,正是女作家宗教思想矛盾和反叛的初步反映。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少年时代被周围人看成是像野人一般粗野的一对,“凯蒂小姐撕掉了《救世之盗》的书皮”(24),“希斯克利夫也用脚使劲踩《走向毁灭的广阔道路》”(24),他们敢把《圣经》“一下子扔进狗窝里”(24)。我们知道《圣经》被基督教奉为圣物,是必须倍加尊重和爱护的,基督教徒们相信,遵守书上的教义和预言就有了上帝和众神的庇护。可是《呼啸山庄》中的这本《圣经》却成了凯瑟琳年少时的日记簿和漫画册,而呼啸山庄的少主辛德雷夫妇从不读一行《圣经》。女作家借用这些孩子们戏耍的真实镜头来表达对刻板空洞的教义的蔑视和摈弃。《圣经》宣扬信徒之间的爱,对主的爱,和主对人类的爱,但在呼啸山庄里,爱被驱逐和扼杀,年少的希斯克利夫被恶毒的辛德雷用秤锤砸得“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46),充分表明爱已被恶和恨的情感取而代之。
由于老恩肖已经厌倦了辛德雷和希斯克利夫之间的明争暗斗,便送辛德雷去外地上大学。但家中并没有因辛德雷的离去而太平无事。老仆人约瑟夫的诅咒说教,凯瑟琳小姐的疯疯癲癲,照样扰得家无宁日。老恩肖晚年时接受了约瑟夫狂热的宗教信仰,约瑟夫这个老奴便使出浑身的解数支配自己的主人。然而恩肖先生终因身体越来越虚弱,在1777年10月坐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去世了。恩肖先生去世时,“狂风绕屋咆哮,并在烟囱里怒吼,听起来又狂暴又激烈”(51)。这里艾米莉借用狂风来象征对呼啸山庄那窒息般的环境的极大不满。在《呼啸山庄》中,女作家用了大量笔墨来描写这一自然景象,其象征意义都有明确的客观对应物。由于老恩肖的突然离世,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同盟军,进而他们也开始求助宗教来寻求慰藉。他们谈论着天堂的情景,“世界上没有一个牧师能像他们在自己纯真的对话中把天堂描绘得如此美丽、美好”(52)。这一景象让我们想起了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1757—1827)的《天真之歌》(Songs of Innocence,1789),“《天真之歌》主要通过孩子的那双天真的眼睛,观察世界和生活”,而这里艾米莉借用儿童的纯洁心灵又一次极大地讽刺了宗教的虚伪和对人们的禁锢。
第六章
随着老恩肖的死亡,本章一开篇就迎来了辛德雷的婚姻:“他带回了一个妻子。”(53)她名叫弗朗西斯,“相当瘦,但是年轻,面容鲜活,两眼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53)。她活像18世纪后期在室内的维多利亚仙女,在小说中她出场次数不多,留给读者的印象是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弗朗西斯的出场,预示了即将登台的画眉田庄的主人公们,因为他们更像是一类。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她有时候咳嗽得非常厉害,这并不引人注目的细节却为她日后早逝埋下了伏笔。自从她对自己的妹妹凯瑟琳的喜欢程度开始减弱,辛德雷也就变得暴虐了。老恩肖的死亡第一次使得这位身上流露出两性气质的孩子(凯瑟琳)被置于一旁。此时的世界已变成了暴君辛德雷的天下,按照他的指令,仆人丁耐莉和约瑟夫懂得去到自己的位置——屋后的厨房,而希斯克利夫,由于无根无基,必须从这里“流放”,而被赶入田野,剥夺所谓的山庄文化的熏陶。早起晚歇,从不间断的苦活扑灭了他曾有过的一切求知欲望,童年时期,因老恩肖的宠爱形成的优越感也消失殆尽。但他和凯瑟琳渴望自由,更热爱大自然,“他们的主要乐趣之一就是一大早跑到荒野里,在那里待上一整天,随后的惩罚成了一件供他们取笑的事”(55)。尽管如此,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之间仍存在着巨大社会地位的差距,他们之间的爱能填补这个差距吗?一次他们去旷野玩耍时,凯瑟琳因为被狗咬伤而住进了临近的画眉田庄。这是《呼啸山庄》中最为值得注意的一个情节。正是这次意外的事故,从此改变了凯瑟琳的命运,也从此注定了她和希斯克利夫悲剧的结局。虽然洛克伍德几次提到过画眉田庄,艾米莉也对它做过简单的评价,“地名首先是属于自然和环境的世界”,但在这一章,女作家艾米莉给它做了详细的描述:“铺着猩红色的地毯,椅子和桌子也有猩红色的套子,镶着金边的纯白天花板。”(57)这里的乡绅举止温柔优雅,这里的佃户彬彬有礼,使人仿佛进入了理想的天堂。用希斯克利夫的话来说,“可真美——一个辉煌的地方”(57)。女作家用诗一般的语言描绘了这个微观世界,使其具有了浓厚的美学韵味。田庄的人也不是农民,而是乡绅,他们有佃户,因而享有相当的社会和政治地位。他们和田庄一样是宁静的产物,因而要温柔、优雅、文明得多。但宁静往往缺乏生气,让人感到压抑。批评家们常常用辩证的眼光看待小说中的人物,使画眉田庄那文明和优雅的品质对峙呼啸山庄那自然和原始的特性。正如习惯于在旷野和充满风暴的呼啸山庄上生活的希斯克利夫首次在画眉田庄所感受的那样:“我就是再活一千次,也不愿拿我在这里的条件去交换埃德加在画眉田庄的条件——就是让我把约瑟夫从最高的屋顶扔下来,用辛德雷的血涂刷房屋的前墙,我也不干。”(57)所以对于这里散发的文明气息,希斯克利夫能很快“感到了这种限制因素的威胁”。然而文明作为整个社会的价值目标和行为方式,总是具有诱惑力的。凯瑟琳在文明副产品虚荣心的驱使下,留在了画眉田庄,接受了林顿夫妇对她的文明教育,但他们却鄙视和驱逐希斯克利夫,认为他更像一个无赖流氓。他们对凯瑟琳的教育仅仅是在维护文明的堡垒不被原始侵入,而对原始的异己因素进行无情的驱逐和扼杀。正如这位治安长官老林顿所言:“他(希斯克利夫)脸上一副流氓相,在他的劣根性还只是表现在脸上,而没有表现在行动上之前,把他吊死,难道不是为乡里除了一害吗?”(59)第二天,林顿先生拜访了呼啸山庄,向辛德雷解释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并谴责辛德雷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妹妹。林顿走后,希斯克利夫得到的就是“他只要一同凯瑟琳小姐说话,就得立即滚出这个家门”(61)。
这一章基本上是引用希斯克利夫的原话将故事继续下去的。从第三章洛克伍德所读的凯瑟琳的日记里,读者已经对这章中发生的事情略知一二。在日记中,她记载了那个阴冷的礼拜天以及辛德雷对希斯克利夫的凶暴,辛德雷还发誓要把希斯克利夫降到他应有的位置。本章另一需要我们注意的便是,女作家对“窗户”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的描写。小说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是从画眉田庄客厅外面朝窗子里面看,开始是窗户把希斯克利夫、凯瑟琳与林顿一家人隔开,后来却是把希斯克利夫一人隔开了。这里“看起来透明的窗玻璃是一个媒介,它把‘里面’和‘外面’分割开来,把‘人类’和另类的可怕‘异己’分割开来”。在第三章中,窗户就曾经把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鬼魂隔开,书中那个小精灵,即凯瑟琳的灵魂想进来,却被玻璃窗无情地隔开。这里“玻璃窗则俨然是一个诡秘的中介,也是作者精心设置的一个象喻性的时空坐标点。它是孩童时期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越墙进出的通道,又成为孤魂流连人间的一层透明的障碍”。而在第二章中,小说的另一位叙述者洛克伍德就是站在呼啸山庄里评论外边:“我走到窗前观察天气。我看到的是一幅令人伤心的场景:黑夜提前降临了,天空和山野混杂在一团凛冽的寒风和令人窒息的大雪中。”(15)在西方文学中,尤其是英国文学,从19世纪开始,个体的内在世界与窗意象就有了密切的关联,诗作与小说中(甚至是绘画中)都会出现站在窗边观望的人,观者与他的周围一切呈现出一种分割的状态,无法与外在的世界合二为一,常常是孤立寂寞的。这里女作家在暗示人们,在维多利亚时期人与外界的关系不再和谐,而更趋于紧张和对立。大自然已无法亲近,其不但冷漠无情,自身亦因工业革命而受到限制。
第七章
这一章主要讲述了凯瑟琳从画眉田庄返回到呼啸山庄两天之内的事。这五周在田庄的短憩对凯瑟琳可谓是革命性的转变。和以前那个“不懂规矩,不戴帽子的小野人”相比,此刻的她“可真是个美人儿”(63),竟连哥哥辛德雷都“差点认不出”(63)。她的举止变得文雅起来,穿戴也时髦了,并将从田庄学来的优雅举止付诸实践。也就是说她背叛了原来的自己,这是她最后在同希斯克利夫的诀别中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这说明环境对人的影响之大。但环境和人的性格变化之间是互动的关系,环境能改变人,人也能改变环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男主人公希斯克利夫,此时却“衣冠不整,无人照管”(64),显出“一幅令人憎恶的小流氓相”(64)。当凯瑟琳一回到山庄时,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家里人:“希斯克利夫不在这儿吗?”(64)这说明希斯克利夫仍然在她的心目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然而当辛德雷招呼希斯克利夫前来迎接妹妹时,凯瑟琳却忍不住地嘲笑起希斯克利夫蓬头垢面的鬼样子,不想让他的“黑手指”(65)弄脏了她那“华贵的”(63)“大方格绸上衣”(63)。尽管她的嘲笑出于无意,但那却深深地刺伤了希斯克利夫的自尊心,使他愤然离开了现场,一直干活到晚上九点,一口饭未吃,“一声不吭,赌气走进卧室”(67)。这一幕就为日后希斯克利夫的复仇埋下了伏笔。在此之前,希斯克利夫遭受的只是辛德雷的压迫和折磨,但出于对心上人凯瑟琳的爱,所有来自于辛德雷的侮辱和殴打他都可以忍受。但现在凯瑟琳对他的轻蔑和嘲笑使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这位两小无猜的儿时伴侣,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这沉重的压力扭曲了他的心灵。这些不经意的因素,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他后来复仇时的残酷和疯狂的一个解释。在这一章,女作家让希斯克利夫和他的情敌埃德加狭路相逢。未成年的希斯克利夫羞于自己黑色的肤色和低微的出身,因此面对情敌他显得尤其地羞怯和不安,他真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希斯克利夫一生都在对自我进行不断地确认。”埃德加一句无礼的话招致的便是希斯克利夫“抓起一盘热苹果酱”(71),“把它整个向说话人的脸上和脖上摔去”(71)。这里女作家明确暗示,希斯克利夫和埃德加不共戴天,日后的争斗在所难免。当然希斯克利夫为此举付出了代价,接着便是辛德雷的一顿鞭子加拳头,并被主人锁在屋里,接受进一步的惩罚。辛德雷的火上加油,使原本有点回心转意、“要学好”(67)的希斯克利夫再次被推向了仇恨的深渊,这使他日后要对辛德雷复仇的想法变得更加坚定不移。他严肃地告诉女管家丁耐莉:“我在想办法,如何向辛德雷报仇雪恨。我不在乎等多久,只要最后能复仇就行。我希望他别在我能复仇之前就死掉!”(74)这里女作家艾米莉已表明,希斯克利夫对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的人们日后的复仇已蓄势待发。希斯克利夫的丰富的性格被社会的不公平行为弄得残缺不全,他的才干被引导向坏的方面。在这样一个不平等的环境里,爱情变为欺凌和苦难的根源,因而,复仇也就理所当然、不可阻挡地成为了这部悲剧压倒一切的故事主题。这一主题也正是哥特小说的传统主题,但女作家为之注入了现实内容,希斯克利夫的强烈仇恨和随后对山庄和田庄人们的疯狂报复是阶级压迫的结果,他报复的内容和手法也都是极其现实的。
在第七章中,丁耐莉提醒希斯克利夫,“骄傲的人给自己带来伤害痛苦”(68),她让希斯克利夫要学会给人道歉;当希斯克利夫被主人辛德雷锁在屋子里接受惩罚时,丁耐莉不失时机地留意观察着女主人凯瑟琳的情绪变化,以便得知他们间的真实感情基础有多牢固;当希斯克利夫要下决心向曾经伤害过他的人血债血还时,丁耐莉警告他“应该学会宽恕”(74),而这一告诫最终得以应验……这无不说明丁耐莉不仅是女作家的传声筒,讲述故事中主人公们的风风雨雨,同时丁耐莉也在把自己的价值观不自觉地强加于他人之身。如此看来,女作家艾米莉要把丁耐莉作为她最依赖的叙述者,那么女作家就会自然而然地把丁耐莉的全部优点呈现给大家,以期让我们感到丁耐莉叙述的可靠性和真实感。在本章后几段中,女作家不厌其烦地把丁耐莉的优秀品质推向了前台:她是一个讲原则、守信念的人,“用两句话就能讲完希斯克利夫的事”(74);她是一个勤俭持家、精力充沛的好管家,能一边做“针线活”(74),一边兴致勃勃地讲述山庄和田庄人们的恩恩怨怨;依靠从书本中获得的知识,加之“受过严格管教”(76),丁耐莉练就成了一个善于思考,“一个稳重、理智的人”(76)。相对最终成为了两座庄园的大管家丁耐莉而言,来自英格兰比较文明的地区的洛克伍德先生的讲述便成了丁耐莉与读者之间的中介。他和丁耐莉在本章的对话再次表明,丁耐莉对他的社会行为准则如此漠视使他倍感不爽。他借用了两个比喻来表达自己对这里人的偏见和不满:首先他把这里的人比作“地窖里的蜘蛛”(75),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接着他又把这里的人比作只顾面前那盘菜的“一个饥饿的人”(76),这种人会把“全部的胃口都集中在这盘菜”(76),而对周围更加丰盛的菜肴已来不及顾及了。因叙述人洛克伍德对这里人的成见,而产生的他对这里随后发生的种种意想不到的事件的误解,也就不难让我们理解了。
本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描写了像呼啸山庄那样的农庄中的传统乡村生活。熊熊的炉火,圣诞节的丰盛佳肴——烤鹅、糕点、果馅饼、水果,还有加糖的热啤酒以及唱赞美诗的歌手和乡间乐队。描写这些是为了对书中主人公们的孤寂情绪和精神上的压抑起一个衬托作用。埃德加和妹妹伊莎贝拉在哭泣,希斯克利夫挨了打,凯瑟琳吃不下饭,觉得自己“一整天都在受罪”(72),连一向心情愉快的丁耐莉也都闷闷不乐地回忆起老恩肖先生在世时他们度过的那些欢乐的圣诞节。
第八章
辛德雷的妻子弗朗西斯(Frances)生下健康漂亮的儿子哈里顿(Hareton)后不久便死去了。正如肯尼斯医生对她所诊断的那样:“她刚来时我就确信她活不长,而现在我得告诉你,她可能过不了冬天啦。”(79)他在告知辛德雷,冬季就有夺去他妻子性命的可能。弗朗西斯患的是结核病,这里女作家在暗示读者,弗朗西斯的肺结核是一种社会通病,这种通病不但过早地杀死了弗朗西斯,就连女主人公凯瑟琳也难免其害。这里“这位瘦弱且有点傻气的新娘对年轻的女主人公来说,是她的预兆或是她以后将要成为这样的鬼魂”。弗朗西斯的死亡必将伴随女主人公凯瑟琳的没落,弗朗西斯的死亡也必将促使哈里顿的茁壮成长。因为只有她们死亡,哈里顿才能成为山庄以后真正的主人,这也契合了第一章中房客洛克伍德在呼啸山庄的正门上方唯一看见的人名——哈里顿·恩肖。另一方面,通过描写弗朗西斯的过早死去,女作家也在提醒人们,“人们的兴衰是紧随他们的自然本性的,这就如同植物被移植到了新的土壤中那样。这些怯懦的灵魂(弗朗西斯、伊莎贝拉、希斯克利夫)必将消瘦,一旦他们被移植到不合适的土壤里。”由此可见,凯瑟琳的死亡更多的是由于错误地选择了画眉田庄,而非自己纤弱的身体;而第二代小凯蒂和哈里顿能够幸运地活下来,就是因为他们能及时适应山庄的冷峻。妻子的死亡对辛德雷的打击真可谓太大,他变得越来越凶了。“他不哭,也不祷告。他诅咒又蔑视,痛恨上帝和人类,过起了恣情放荡的生活。”(81)他变态了,他“对待希斯克利夫的那种方式足以使圣徒也变成魔鬼”(81),因此,仆人们看不惯他的不像话的行为,受不了他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不久都走了,只剩下老约瑟夫和管家丁耐莉。这里艾米莉向读者首次展现了爱对一个人的摧毁力量有多大。辛德雷是爱的第一个受害者,紧随其后的便是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实际上,艾米莉对爱的认识是取决于她周围的人:首先她从姐姐夏洛蒂·勃朗特悲剧式的爱中认清了爱的破坏力,接着弟弟勃兰威尔又受到了爱的吞噬,使她对爱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因此这里对辛德雷的描写我们就可以感到不奇怪了。在辛德雷的摧残下,希斯克利夫就像呼啸山庄外的终年处于北风中的枞树那样被慢慢地扭曲了,变形了。“从早到晚繁重的体力劳动已经泯灭了他一度有过的对知识的追求。”(84)“他天生矜持的性情进一步发展成为一种近乎痴呆的、不与任何人来往的坏脾气。”(85)就连对两小无猜的凯瑟琳他也“已经不再用言语表达对她的喜爱了”(85)。但他内心却强烈地爱着儿时的伙伴、自己的心上人凯瑟琳。有一次,他俩为接待埃德加的事起了争执:凯瑟琳要接待自己刚刚认识不久、且内心已偷偷地爱上的埃德加,而希斯克利夫则希望凯瑟琳能和自己待在一起,因此双方都为此很生气。本章最为精彩的描述是:当埃德加从这边进来,而希斯克利夫从那边出去时,凯瑟琳一眼就看出了两个人的差别。“这种对比就像你看见一个荒凉的、产煤的丘陵地带改换成美丽肥沃的山谷”(87),一个“说话悦耳动听”(88),一个“粗声粗气”(88)。这里已可以看出凯瑟琳的天平开始倾向了埃德加这一边,同时也暴露了她自己的虚荣心。这天本来就因与希斯克利夫争执而窝了一肚子气的凯瑟琳两重角色都没有演好,她粗鲁的野性在埃德加面前暴露无遗,她不仅打了从小把她带大的忠心耿耿的管家丁耐莉,甚至还打了自己的恋人希斯克利夫。其实《呼啸山庄》给我们构建了一个充满施虐、暴力和冷酷的世界,残忍和暴力随后也肆无忌惮地充斥着山庄和田庄,这里的人们对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已熟视无睹。但缺乏男子气摡的埃德加在凯瑟琳的哭声中不仅留了下来,而且认为“争吵只是造成了更亲密的关系”(91),他们已丢开友谊的伪装,承认他们自己成了情人。现在的凯瑟琳处于一种矛盾之中。对希斯克利夫和埃德加,她都是既喜爱又有不满意之处,在内心中她喜欢希斯克利夫,但她更渴望埃德加能给她带来富裕的物质享受,因此她最终还是在他们之中选择了埃德加。这是她所犯的无可弥补的错误,从而导致了她和希斯克利夫悲剧的一生。纵观本章,我们不难发现,希斯克利夫总是处在一个被动挨打的地位,这使他无法与自己的情敌埃德加直接竞争,这也最终导致了他将来出人头地时是不会放过埃德加的。
本章艾米莉一方面向读者展示了女主人公此刻面对两个男人时内心的纠结和不安,另一方面也向读者暗示了故事的主要叙述者丁耐莉的不可靠性。诚然,丁耐莉聪明、精干且富有同情心,从小就服侍着凯瑟琳和辛德雷并和他们一起长大,她当然已毋庸置疑地成为故事中的一个重要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最为恰当的叙述人。然而正是她个人身份的特殊,使得她对故事中的人物有了自己的情感,进而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判断,这些判断当然也直接影响着故事的公正性和客观性。作为奴仆的丁耐莉,毕竟出身低微,内心缺乏自信,为确保自己在恩肖家族的地位,她要从物质和精神上求得安全,而这种安全的缺失,使得她总是表现异常。凯瑟琳的聪慧和漂亮始终威胁着她,凯瑟琳的高贵出身使她毫无优越感可言。丁耐莉担心自己会被遗忘,整日提心吊胆、郁郁寡欢,这就使她对凯瑟琳更加仇视,敌对情绪与日俱增。丁耐莉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位船长,正在努力引领一艘破旧的船只驶向安全的港湾,而凯瑟琳就是这航线上的暗礁。丁耐莉深知只有当她排除这些荆棘,才有可能获得对安全的需求。因此我们发现她的讲述并不单纯,其中经常会穿插一些她自己对事情和人物的判断,所以“她对故事的评论多数是肤浅的,是不能与她讲故事的水平相提并论”。另外一位叙述人洛克伍德,也同丁耐莉一样,更是连连做出错误判断。首访呼啸山庄他把希斯克利夫称为“一位绅士”(4),再访呼啸山庄,他“不再愿意称希斯克利夫是一流的人物”(12)。他的一句话泄露了天机:“我把自己的特性随便地加到了他身上。”(4)“如果能回顾过去的一切,洛克伍德的这番话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有用的途径,它让我们要对另一故事叙述者丁耐莉做出的同样判断要格外小心,尤其是要提防她看起来对事件中的人物无所不知的评论。”还有一点需引起读者注意,那就是女作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到了日历,它是“挂在窗户附近的一张加框的纸”(87)。整个故事的时间建构和真实世界中的日期是那么的不谋而合。
第九章
本章是整个故事的转折点,标志着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童年结束,希斯克利夫的复仇大战即将登台。因此这是小说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章节。
埃德加终于向凯瑟琳求婚。凯瑟琳虽然心里爱着希斯克利夫,但看到希斯克利夫不过是一个仆人,要是她和希斯克利夫结婚,往后只有贫贱陪伴他们。因此她向丁耐莉倾吐心声,比较了她对埃德加和希斯克利夫的感情。爱情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无论是谁读了《呼啸山庄》,都很难忘记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狂风暴雨般的感情。然而女作家艾米莉只是一个喜欢孤独地徘徊在北方荒野上的单身女子,她从未得到爱情眷顾,长在贫寒人家,容貌并不出众,她又那么怕羞、不容易亲近,绝少跟异性接触。但是我们的女作家一旦从现实世界进入到她的梦幻世界,爱情就会马上降临。它不是玫瑰色的,也不是甜蜜的,也没有得到祝福。它白亮得不可逼视,像一团火似的要把人烧起来。这就是她神秘的爱情,对于她就像日常生活一样真实。艾米莉既生活在现实世界里,又出入在她的梦幻世界里,可以说她在过着双重生活,对于爱情的观念也是双重的。她也渴望得到人世间那种真诚给予、加倍回报的世俗爱情,但她更喜欢欣赏那孕育在她幻想中的神奇的超俗的爱。在本章她提出了两种不同的爱情模式。凯瑟琳接受了埃德加的求婚,也向丁耐莉承认了她是爱他的。她在接受画眉田庄的教养之前,遵从自我的意志追求爱情,她的爱情是无需附加任何条件的。而从画眉田庄回来以后,她无论是精神还是外表都受到了文明世界的感染,之前那种遵从自我意志的爱情受到了压抑和约束。夜访画眉田庄拉开了悲剧的序幕,接受埃德加的爱,使她原本的爱情变得不再纯粹。这时的凯瑟琳已经有了世俗的顾虑,已经把婚姻和金钱、地位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她爱埃德加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轻倜傥、满面春风,更主要是因为他富有,她相信埃德加会使她“成为附近这一带最尊贵的女人,将为有这样的丈夫感到骄傲”。(99)然而她又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和胸脯说:“在灵魂居住的地方,在我的灵魂里和我的心里,我确信我错了。”(101)她那前后矛盾的爱情表白,使丁耐莉很是不能明白,也使读者茫然迷惑。她违背自己天性的错误选择,不仅背弃了希斯克利夫,而且导致了自我分裂、本性的迷失。此刻的凯瑟琳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是对物质文明的向往,另一方面是对自我本性的依恋,这两股力量在她的灵魂深处冲撞、搏斗。“这个冲突很显然是社会的冲突。”其实她爱希斯克利夫并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我们的灵魂是用什么做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样的”(103)。在文学作品中,经常以互补的两个对立面来描写两性之爱,如月光与闪电,或霜与火,但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爱与这种传统截然不同。凯瑟琳并没有说“我爱希斯克利夫”,而是说“我是希斯克利夫”(105)。艾米莉告诉我们:他们就是我们!希斯克利夫是第二个凯瑟琳、异性的凯瑟琳,是她全部人格的反映。就像希腊神话中顾影自怜的奈惜西斯整天和清溪中的倒影相对一样,这倒影是他俊秀的容颜的反映。凯瑟琳在希斯克利夫的火热的灵魂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在心理上有着奈惜西斯的影子的自我追求,这也就是凯瑟琳的强烈的爱,是世俗的爱之外的超俗之爱。这种超俗之爱如狂风暴雨般猛烈,会让埃德加的世俗之爱黯然失色。“女作家艾米莉观察事物的方式不是从道德的是与非、恶与善的角度出发,而是从人和事物的自然属性来考虑问题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这种具有独特性质的爱情“本质上是无形的,是凌驾于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之上的”。可以说这份爱情是天崩地裂也难以拆散的,对任何一方而言,背弃就是选择死亡。然而最终凯瑟琳还是禁不住物质诱惑选择了埃德加,这种选择使她在获得物质满足的同时也种下了不幸的恶果。本章大段大段地引用了凯瑟琳的原话,详细而深刻地阐述了她对希斯克利夫的感情,而她与埃德加的结合,只用一句话就一笔带过。这种简与繁的强烈对照,显然是为了衬托她对希斯克利夫的感情与对埃德加的感情的强烈的反差。凯瑟琳与埃德加的婚姻可以说并不是以真正的爱情为基础的,而凯瑟琳与希斯克利夫的真正的爱情又不可能通向婚姻,经济因素成为其最大的障碍。这里凯瑟琳其实已经把婚姻和爱情对立了起来。凯瑟琳的爱情表白反映了她内心的真实感受,也揭示了她的本性: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家不应该是在天堂——埃德加的家,而应该属于呼啸山庄——和希斯克利夫在一起。爱情是自私的,她只从个人角度出发,而没有去考虑这两个男人的感受,这是她自我中心的表现。她不可能拥有两个男人的爱,但其他人也没有能力将他们分开,只有他们自己能将彼此分开。希斯克利夫在得知凯瑟琳决定要嫁给埃德加后,便怀着一颗复仇的心,愤然离开了呼啸山庄,不知去向。因此我们不难理解,在希斯克利夫失踪的那天晚上,凯瑟琳会在滂沱大雨的野外大声呼唤他,得不到回答便号啕大哭,以至于回来后大病一场,精神几乎崩溃。希斯克利夫在狂风暴雨的夜晚离开呼啸山庄这是女作家艾米莉精心安排的一幕,这种手法会大大加重悲剧的氛围,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这对昔日的恋人从此失去了存在对方身上的灵魂。这场暴风雨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女作家以自然界的狂风暴雨来衬托凯瑟琳内心的巨大悲痛,把小说推向感情的高峰。猛烈的内心冲突使希斯克利夫对外界的暴风雨感到麻木,而凯瑟琳心中的恐惧、悔恨及矛盾心理又外化为自然界的狂风暴雨。通过对狂风暴雨的描写又渲染了气氛、带来了悲剧力量,这种力量远远大于任何言语和行动。
本章叙述人丁耐莉带着自我情绪对主人公们进行评价值得我们再次注意。当凯瑟琳走进来要向她叙说自己的心声时,丁耐莉“看见一两滴泪水从凯瑟琳脸上流下来,落到石板地上。她是为自己可耻的行为感到难过吗?”(97)这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丁耐莉对凯瑟琳的行为是有成见的。丁耐莉和凯瑟琳年龄相仿,可是凯瑟琳是她的主人,长得也很漂亮,又同时被两个男人深爱着,从丁耐莉说话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感到她有些嫉妒凯瑟琳,因此她对凯瑟琳的评判显然是不公正的。本章女作家还再次为我们描述了一个充满施虐、暴力和冷酷的世界。喝醉酒的辛德雷为了找到哈里顿,竟把刀子抓在手里,将刀尖往丁耐莉的牙齿之间推,喝醉酒的辛德雷第一本能就是要杀死他——自己的孩子哈里顿。多亏丁耐莉及时保护他、藏着他,他才幸免于难。有一次希斯克利夫碰巧救起了从栏杆上掉下的哈里顿,但他很快对自己这一行为深感懊恼,“如果天黑的话……他会在台阶上砸碎哈里顿的脑袋来弥补自己的过错”(95)。后来,希斯克利夫果然一直在被一种难以压制的欲望所支配:扭曲哈里顿的人性。通过这些描写,读者可以看出希斯克利夫是多么憎恨辛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