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山庄》中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这份爱情是天崩地裂也难以拆散的,对任何一方而言,背弃就是选择死亡。然而凯瑟琳最终还是背叛了希斯克利夫,使得希斯克利夫冷酷而又狂乱地对凯瑟琳谴责道:“你是多么的残酷——残酷而虚假……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心……我的亲吻和眼泪只会害苦你——它们会诅咒你。”(209)当希斯克利夫失去了自己的另一半(凯瑟琳)时,他对着多节疤的树木撞着自己的头,抬起眼睛吼叫着,不像一个人,却像一头野兽被刀和矛刺得快死了,以至树皮和他的手上、前额上都沾满了斑斑血迹。他将近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不理睬任何人,他日夜追寻着凯瑟琳的灵魂,那样的痛苦,被他称为“一种奇怪的杀人方式!不是一寸一寸地要你的命,而是比头发还细的一丝一丝地把你置于死地”(380)。爱的丧失使希斯克利夫遭受到了如此的痛苦和折磨,以至于半夜间他打开凯瑟琳以前的卧室窗户,做出了在房客洛克伍德看来是迷信的动作,他抽泣着,狂叫着:“凯瑟琳,来吧。噢,来吧——再来一次!噢,我的心肝宝贝;这一次听我的话罢,凯瑟琳,最后一次。”(33)对于希斯克利夫而言,凯瑟琳的背弃就是他的末日,他无法接受凯瑟琳嫁给画眉田庄埃德加的事实,他更无法承受凯瑟琳的突然离世,他的精神世界从此就崩溃了。“艾米莉描写的爱情是一种爱恨交集,爱中有恨,恨中有爱的关系,一种超越生死的纯粹爱情。”无独有偶,李尔也遭受到了同样的爱的磨难。当被刚乃绮和瑞干剥夺了家庭的温暖,遭到抛弃时,李尔称她们为“一对伤天害理的妖妇”(Ⅱ.ⅳ.123),他发誓要痛加报复。他遭遇到“爱的背叛”,从“有”走向了“没有”,受尽了人间的磨难,饱尝了作为人父的辛酸。李尔疯了,真可谓爱之深则恨之切。当李尔听到小女儿考地利亚的死讯时,他发出了“爱的愤怒”,他用“号吧”来倾诉自己对人间冷酷的咒骂:“号吧,号吧,号吧!你们都是铁石人:我若有你们的舌头眼睛,我要用来把天庭都要惊碎。她是死了。我能分辨一个人是死是活;她是死得像泥土一般了。”(Ⅴ.ⅲ.253)在这些咒骂里,李尔诅咒大女儿们的虚情假意和忤逆不孝,同时也在咒骂自己的刚愎自用、不辨忠奸。昏庸的李尔竟糊涂到未给自己留下一点可以依靠的物质东西,而只想靠女儿们对自己的情感来养老,这真是自寻悲剧、自找灾难,人间之爱对他而言,似乎要画上句号了。在这一个“爱情变冷淡,朋友变疏远,弟兄变成不睦”(Ⅰ.ⅱ.43)的世界里,人类社会得以走向文明的“爱”的伟大链条被“兽性”的癌细胞污染了,以爱和善为基础联结的和谐的社会整体瓦解了,剩下的只是混乱不堪的魔鬼世界了。正如赫士列特所言:“莎士比亚在这里简直陷在那张他用想象力织成的大网中了。他作为主题来表现的那种激情,就是最深的植根于人类心中的那一种;由它打成的结是最难于解开的。因此,对它的清除和粉碎就使人的心情产生最剧烈的逆转。”
三
爱主要并不来自于客观世界,而是来自人的内心,来自人的感情。对于不真的事物,人是可以爱的,而对于做了坏事的人,人也可以爱。正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在他的《群体心理学与自我的分析中》所指出的:“只要一个群体的形式存在着,只要它在扩张着,该群体中个人的举止就会表现得如同他们早就和谐一致似的。他会宽容其他成员的特殊个性,会把他们看成是平等的成员,对他们也不存在厌恶情节。”希斯克利夫和李尔一边受到爱的伤害,一边又向着这个世界中不完善的东西挑战,他们不得不屈尊就卑,将自身缩小,甚至消灭,他们都在竭尽全部生命力,向着依靠人力而难以到达永生的目标飞跃。
《呼啸山庄》中,希斯克利夫终其一生受到了最残酷的惩罚,他在孤独的焦虑中与凯瑟琳天人永隔二十多年,他在绝望的等候中期待与凯瑟琳的灵魂会面。恩肖和林顿两个家族的毁灭并未给他带来一点快意,他虽从“没有”走向了“有”,然而他对自己的残忍复仇计划的成功已索然无味,如他所说:“当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时,我却发觉我的意志力消失了,连掀起两座宅子上一片瓦的力量都没有了!我的宿敌并没有打败我。”(423)在无法摆脱失去凯瑟琳的悲痛、空虚和孤寂中,在面对后生哈里顿和小凯蒂的反抗中,在常常纠结在对过去生活与爱情的回忆中,他终于人性复苏,决心放弃进一步的报复。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狂喜地追随游荡的凯瑟琳的孤魂,离开了这个由仇恨统治的世界,进入属于他们自己的“永恒的天堂”。“凯瑟琳埋在了希斯克利夫和埃德加的中间,这一有悖于传统的做法最后暗示出,爱是这个世界最终的目标。”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爱在极端艰苦的情况下,终于破镜重圆,以另一种方式得以不断延续,这使这部具有恐怖色彩的爱情悲剧,雨过天晴,“邪恶和毁灭的力量得以消退”,终于透露出一束令人快慰的希望之光。而在《李尔王》中这一主题更是明显地得以彰显。亲情人伦使他心碎至极,而万恶的社会又不能给他提供一个庇护所,他因此只得到大自然中寻觅避难所,然而从污浊和黑暗的社会里被驱逐出来的李尔看到的大自然是震怒的、令人敬畏的,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此时的他万念俱灰,别无他选,只好奔向荒原去疏散自己心中的怒涛和忧伤。他在凄凉的荒原上奔跑,在翻天覆地的暴风雨中怒喊,在无尽头的黑夜里哀叹,在这里他心灵的苦难找到了疏导口,在这里他心中的狂暴与大自然的暴怒达到了平衡,在这里他重新审视了人间****,开始了“爱的忏悔”。考地利亚的惨死撕碎了李尔的世俗之心,情感的苦难和暴风雨的洗礼重塑了晚年的李尔,考地利亚用自己对父亲的真诚的爱救赎了昏庸的李尔。历经磨难的李尔人性终了得以复归,并最终能与小女的幽魂紧紧相随。正如坎特伯爵看着他安详而去时所感慨的那样:“啊!由他死去吧;只有恨他的人才愿他在这艰难世界中在多受一些酷刑拷打。”(Ⅴ.ⅲ.259)人类一旦成为罪人不能自我救赎而悲伤彷徨时,就会在某一人的明晰之眼的凝视中找到安宁。此刻的李尔满足地找到了曾经拥有的“乐土”,终于得以和小女儿“像笼里的鸟一般歌唱”(Ⅴ.ⅲ.232),“他们的天堂固然短暂,他们的头脑却在音乐声中从疯狂中觉醒过来了”,他把爱的希望留给了人间。
四
爱的确超越了我们感念中的正义的界限,但它并没有否定社会正义,而且,社会正义在爱的面前也并不是没有价值。一般说来,我们只靠法律来维护社会正义,这对人类来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爱对社会正义的实现来说,是一种强有力的补充。因此,从社会学角度看,爱正是从正义的终结处开始的。希斯克利夫与李尔所创造的情感悲剧,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艾米莉通过希斯克利夫为我们展现了在追求享乐、人性扭曲的黑暗世界里,爱情与婚姻是两条无法接轨的平行线;莎士比亚借李尔之死也在告诫世人,一个追逐名利、道德沦丧的丑恶社会,会把人类精神中最宝贵的东西——亲情的纽带斩断,甚至异化为爱的反面。两部名著殊途同归地暗示出,对爱的否定就会破坏人们正常的生活秩序,就会给人们的社会生活带来深重的灾难。
林冲与希斯克利夫人物命运对比研究
在权钱的博弈中,林冲和希斯克利夫皆为出局者。但他们不怕受挫折而不断地向现世的不完善,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挑战。这违背了他们的初衷,违反了当时社会的“权钱博弈规则”,他们也因此各自成了封建社会和文明世界的牺牲品,这也是在这样的社会中,他们要付出的必然代价。对他们人生命运的探析,会让我们在世界文学的发展中更深刻地理解人生的内涵,更真实地认识我们自己。
《水浒传》和《呼啸山庄》同为世界文学名著,两部巨著都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吸引着代代读者和文学评论者,尤其是两部名作中所分别塑造的林冲和希斯克利夫两个人物形象更是栩栩如生、个性鲜明。在权力至上、金钱万能的生存环境里,两部小说在控诉扭曲人性的不合理的社会的同时,表现了林冲和希斯克利夫强烈的爱恨和顽强的反抗精神。如果说林冲是一个被邪恶势力、黑暗社会逼上梁山,走上反抗之路的“忍辱的英雄”,那么希斯克利夫就是一个在他所生活的那个文明社会的受害者,“是个自觉的反叛者”。对他们人生命运的探析,会让我们在世界文学的发展中更深刻地理解人生的内涵,更真实地认识我们自己。
一
权力作为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在东西方被人们广泛探讨。“权力意味着在一种社会关系里哪怕是遇到反对也能贯彻自己意志的任何机会,不管这种机会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在《水浒传》中的林冲和《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利夫身上,我们真切地看到了当权力的正当性失去后,它就会蜕变为赤裸裸的暴力。不管是林冲还是希斯克利夫,他们起初面对恶势力的迫害都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但恶势力始终不放过他们,总要把他们置于死地。在权力至上的社会里,人总是不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