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这一古老的圣经意象,在小说《呼啸山庄》中不仅构成了悲剧的氛围和故事情节展开的节奏,又是人物性格和感情的潮汐和激荡。女作家以其暴风雨般的热情,为我们构筑了一场汹涌澎湃的、惊天动地的爱与恨的千古绝唱。小说源于房客洛克伍德意外受困于风雪之中,结束于主人公希斯克利夫二十多年来所酝酿的摧毁性的骤雨里,这幕人间爱情悲剧终于落下了帷幕。每一次对雨水的慷慨吐墨,与其说它是这个伟大爱情悲剧故事的预示,不如说它是作为一个特殊的角色,传达了对扭曲人性的资产阶级社会的不合理的血泪控诉,同时这也表达了女作家艾米莉的一种极度悲观的思想。然而作为男女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绝非只有动物性的野蛮人,他们是既有世俗欲望又有信念和理想的文明人,他们既追求尘世幸福,也盼望灵魂得救,而圣经文化早已为之打开了灵魂得救的大门,因此他们决定屈从于主,他们此时需要的就是从耶和华那里来的狂风暴雨。上帝用雷鸣和闪电的话语唤醒了他们的原始意识,使他们忏悔思过、良心苏醒,进而达到灵魂的救赎。这是上帝的意思、上帝的希望,上帝正在张开双臂欢迎他们的回归。
四
《圣经》是世界文学的源泉和动力之一,“圣经的作者是上帝,在他的力量之内,他能以文字(如常人一样)、更可以事物本身,表达他的意义”。圣经故事虽未能那样直接地反映事物之理,但其所描述的形象是具体的、生动的,这些形象自身含有很强的象征意义。文学作为文化的产儿虽已脱离了母体,但却绝无可能与母体断绝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古老的圣经意象不仅仅是遥远的思想,而且还作为时隐时现的幽灵,不断还魂在历代文本中。女作家艾米莉巧妙地借用了西方人所谙熟的《圣经》故事的寓意,大量借鉴和源用圣经思想传统,对其小说人物进行变形化的处理,使得古老的圣经痕迹不时曲折地、独特地浮现在《呼啸山庄》里。女作家艾米莉不惜笔墨地对门窗、树木和雨水的反复提及,使小说《呼啸山庄》的故事虚实相生、情景交融,使小说中的主人公们的性格、命运或心态寻找到了最恰当的客观对应物,从而塑造出了具体与抽象、现实与超现实统一的寓意性形象。这样的高度抽象性和象征意义,不仅为这部旷世之作提供了丰富阐释的可能性,还蕴含了作者丰富的情思和深广的人生意义,更是暗示出了深刻的社会哲理——人的严重异化。
《呼啸山庄》第七章的破解
《呼啸山庄》第七章几乎覆盖了故事的所有基本要素,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补充性的阅读和审视全故事的明晰渠道。该章将过去与现在并立起来,为那些难以理解的未来行为提供了一种伏笔般的注释,使得随后的事件自然浮出水面,人物间的种种矛盾和难以言传的内心情感逐步得以界定。
《呼啸山庄》是“一部生涩的书”,被人们称为“英国文学界的‘斯芬克斯’”,引得无数学者前来解谜。艾米莉以其丰富的想象力、独特的写作形式和鲜明的地方色彩,使我们难以用普通的规则对小说的情节、艺术风格及现实意义加以评判。然而,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呼啸山庄》的第七章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补充性的阅读和审视全故事的明晰渠道。该章将过去与现在并立起来,为那些难以理解的未来行为提供一种伏笔般的注释,使得随后的事件自然浮出水面,人物间的种种矛盾和难以言传的内心情感逐步得以界定。女作家是用与维多利亚时期小说“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的观点写不同的主题,而明显地独立于19世纪小说主流之外”。
一
小说家只要胸中装着明确的主题,就无需拘泥于小说的形式布局,小说形式的好坏要由故事的主题这根准绳来裁决。正如英国学者布尔沃·利顿(Bulwer Lytton,1803-1873)所言,小说只需遵循一种统一性原则,即所有情节“都和某种秘而不宣、但又构成情节产生原因的思想有关”。利顿这里所说的思想显然指主题思想。貌似混乱、支离破碎的《呼啸山庄》正是遵循了这一论断,小说在第七章才显露故事主题也可谓与这一论断如出一辙。
小说的第七章描述的是女主人公凯瑟琳在画眉田庄住了五个星期后返回呼啸山庄的情节。这五周在田庄的短憩对凯瑟琳可谓是革命性的转变。和以前那个“不懂规矩,不戴帽子的小野人”(63)相比,此刻的她“可真是个美人儿”(63),竟连哥哥辛德雷都“差点认不出”(63)。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男主人公希斯克利夫,此时却“衣冠不整,无人照管”(64),显出“一幅令人憎恶的小流氓相”(64)。当凯瑟琳刚一回到山庄时,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家里人:“希斯克利夫不在这儿吗?”(64)这说明希斯克利夫仍然在她的心目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然而当辛德雷招呼希斯克利夫前来迎接妹妹时,凯瑟琳却忍不住地嘲笑起希斯克利夫蓬头垢面的鬼样子,不想让他的“黑手指”(65)弄脏了她那“华贵的”(63)“大方格绸上衣”(63)。尽管她的嘲笑出于无意,但那却深深地刺伤了希斯克利夫的自尊心,使他愤然离开了现场,一直干活到晚上九点,未吃一口饭,“一声不吭,赌气走进卧室”(67)。这一幕就为日后希斯克利夫的复仇埋下了伏笔。在此之前,希斯克利夫遭受的只是辛德雷的压迫和折磨,但出于对心上人凯瑟琳的爱,所有来自于辛德雷的侮辱和殴打他都可以忍受。但现在凯瑟琳对他的轻蔑和嘲笑使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这位两小无猜的儿时伴侣,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这沉重的压力扭曲了他的心灵。这些不经意的因素,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他后来复仇时的残酷和疯狂的一个解释。在这一章,女作家让希斯克利夫和他的情敌埃德加狭路相逢。埃德加一句无礼的话招致的便是希斯克利夫“抓起一盘热苹果酱”(71),“把它整个向说话人的脸上和脖上摔去”(71)。这里女作家明确暗示,希斯克利夫和埃德加不共戴天,日后的相斗在所难免。当然希斯克利夫为此举付出了代价,接着便是辛德雷的一顿鞭子加拳头,并被主人锁在屋里,接受进一步的惩罚。辛德雷的火上加油,使得原本有点回心转意、“要学好”(67)的希斯克利夫再次被推向了恶的深渊,这使他以后要对辛德雷复仇的想法变得更加坚定不移。他严肃地告诉女管家丁耐莉:“我在想办法,如何向辛德雷报仇雪恨。我不在乎等多久,只要最后能复仇就行。我希望他别在我能复仇之前就死掉!”(74)这里女作家艾米莉已表明,希斯克利夫对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的人们日后的复仇已蓄势待发。希斯克利夫的丰富的性格被社会的不公平行为弄得残缺不全,他的才干被引导向坏的方面。在这样一个不平等的环境里,爱情变为欺凌和苦难的根源,因而,复仇也就理所当然、不可阻碍地成为了这部悲剧压倒一切的故事主题。这一主题也正是哥特小说的传统主题,但女作家为之注入了现实内容,希斯克利夫的强烈仇恨和随后对山庄和田庄人们的疯狂报复是阶级压迫的结果,他报复的内容和手法也都是极其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