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张雪飞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望向了身边的老婆和孩子,以及对面的司机。他开始发布指示,口气沉着不失威严:“让小李先送你们回家休息吧,我们多唠会嗑儿。别忘给小李再整口热的。小李,一会儿就别来接我了。”正在喂孩子喝汤的张雪飞的老婆马上起身,抱起满面不情愿的小家伙。春风不去,笑容依旧,雪飞夫人抱了孩儿,在大家的一片挽留声中,跟着司机小李一路款款而去了。“张雪飞,一看你这套就表演成分过浓,在家预先彩排过吧?特不自然。是不是当我们面把老婆训得服服帖帖,一回家立马跪搓衣板啊?”叶小米瞪着张雪飞,满面不屑。“咳,见笑了,见笑了啊。人都给大家看过,亮个相就成了。我这不是为图个说话方便嘛。别老拿我当靶子了,下面咱换个议题。来说说看,你们这几个军校精英,除了人家丁干事已经喜结良缘,已经在为暗结珠胎积极动作--你们几个,廖凡,郝好,还有叶小米同志,痴男怨女的,人近30了,面相倒年轻,头发倒都是一抓一大把,但怎么还都耍着单儿呢啊?来,都磨叨磨叨吧。
”张雪飞的这段体己话,换来的是他被连罚3杯白酒,还连着赔了好几个不是才过关。张雪飞酒量明显见长,连着三杯白酒下去,眼睛都不带眨的,部队机关果然锻炼人呢。“真的,你们几个还真是活得新潮啊。这大北京就是不一样啊,不像我们小地方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没啥大追求。”张雪飞颇为自谦。“没啥大追求还来京城里做大官了。怕是以后我们小老百姓求到你这个大秘书的门上,你连个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吧?”丁素梅很是殷勤地为张雪续着茶水,她任职的海军某部机关正是张雪飞的直属下级机关。“哪里哪里,做什么官呢!主要是为了下一代,为了孩子的教育,要不,我在老家吃香喝辣,要啥有啥,干啥非背井离乡,跑大京城来混饭吃呢?”张雪飞满面诚恳。“咱们同学里,除了任天行,就是雪飞升得快了吧。已经到副团了吧?”丁素梅问道。“哪里哪里,刚刚到,刚刚!说起任天行,我是去年冬天吧,还跟他见过一面呢。是开会,来北京开会。我说叫上你们几个聚聚,他死活不愿意,说是你们都忙,别给你们添乱了。
我还跟他开玩笑呢,问他是不是怕见叶小米,”张雪飞拢了一把脑袋上屈指可数的几根头发,迅速瞅了眼叶小米,“他也不理我,就是一气儿喝闷酒。唉,我可记得在军校的时候,叶小米对任天行不挺崇拜的吗?叶小米摔伤腿那会儿,任天行逮空就往医院跑,以为你们两个人都快成了呢。毕业那天晚上,我和廖凡上到楼顶,一大早,还看见你俩……”“喝茶!喝茶!菊花茶,败火的。雪飞你喝点,喝点!”我赶紧出来打岔。这个张雪飞,当真是喝多了,啥都敢招呼。叶小米不吭气,瞪了眼坐那发呆,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转。“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成心的,看把叶大编辑气成这样了。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女同胞们,失敬失敬!我又冒犯了在座的军校女战友了。罚一个,罚一个!”张雪飞见势头不对,赶紧自顾自地斟满一杯酒,仰头又要灌。“雪飞,别喝了。”郝好上前夺下了他手里的杯子。“哎,还是我们的郝支书疼人呢。说实在话,咱郝支书真是个好女人呢。可我在军校的时候,还真没把咱郝支书当成女人看过,我一直觉得吧,她就是咱们的老大哥,不,老大姐,不,一个革命的好同志,性别不详。”张雪飞瞄上了郝好。大家不觉笑出声来了。
郝好也笑了。叶小米用我递上的面巾纸,擦去了眼泪。“说起来了,郝好啊,你跟庞尔到底怎么样了?听说他跑了?”张雪飞问道。郝好微笑着,可她的笑容里已经有了一丝苦涩。“雪飞,再跟我们说说任天行吧。”我把话题又转到了叶小米最关心的那个人身上。“说起任天行,这哥儿们就是事业心太重了,过得跟苦行僧没两样。那天我俩还喝了一通酒呢。我说他,眼看快30的人了,也该成个家了。咱大伙儿都知道,任天行他是往届生,比咱们都大。当初招生要不是看他成绩优异、身体条件棒,断不会招他的。几年下来,他脾气倒没改,喝多了不多■唆,就趴那里一声不吭,顶多抹两把眼泪,苦大仇深的,跟在军校的时候一个样儿。临了,他才吐出一句,说是没资格结婚。真弄不懂他!”正说着,张雪飞眼睛突然横向我, “哎,廖凡,我看你对叶小米照顾得有点过分了啊,又递纸又倒茶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会是先下手为强了吧?”张雪飞打趣道。一旁,我正往叶小米杯子里续着菊花茶。乍一见她眼睛里突然闪动起的泪光,我的心头沉沉的。叶小米父亲病危时,是我给任天行发的电报。
本想那次一见面,两人心里那点疙瘩定能雾过云除、冰消瓦解,谁曾想,叶小米还是和任天行分道扬镳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颗象牙来,一晚上了,净听你张大秘书瞎白话了。老实交代,当年给你往军校寄照片的女孩子,都被你怎么给打发了?后来又是使的什么招儿,把你老婆勾搭上的?说!”我还击道。大家都笑了。叶小米也赶紧抹了把眼泪,也笑了。席间开唱。调试音响的当口,张雪飞一把攥住了丁素梅的手就不撒了。“握着女同学的手,我是后悔当初没下手啊。”张雪飞满面的失落和怅然,一看就是表演性质的。“要是当初下了手,现在也就是左手握右手。
”丁素梅并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笑吟吟地紧跟上一句。嘿!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俩人还真有点珠联璧合的意思。一曲《在雨中》的前奏开始,是张雪飞和丁素梅的联袂合唱。张雪飞唱得格外动情。尤其是那句“在夜里,我吻过你”,看张雪飞晃头扭胯的那个浪骚样,真像他跟丁素梅在军校里有过一段似的。预备好了这一出,他能不打发老婆、孩子、司机提前撤离吗?郝好和叶小米坐在边上不出声。郝好只是微笑,叶小米却一直在发愣。这样的场合,少见叶小米如此沉静。纵使我们怎么纵情玩笑,无忧的、纯真的军校时代,却已经如一辆疾行而过的列车永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