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里,我们特别盼望有外地的同学来北京。因为我们正可以借机吃顿接风宴,再一起吼吼歌。往往都是我先用一顿酒肉好好招待一番司机小同乡,而后他便把单位的一辆白色捷达车偷偷开出来,捎上叶小米,接上郝好,再拉上我们的客人,而后一同去餐厅。饭后高歌是我们的保留节目。那时节我们和全国人民一样,都还没见识过北京“钱柜”这样的专门唱歌的高级地方。我们心态很平和,能将就绝不讲究。往往是还没吃上几口菜呢,就在餐厅的小包间里调好了劣质音响。一个个张着酒气熏天、牙缝间菜叶流连的大嘴,就开始放声高歌了。歌声如噪音一般撞墙,我们却以为听到了绝妙的回响。资产阶级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就在我们一相情愿的想象中,如此这般富丽堂皇地出场了。那是个卡拉OK风靡的年代,是属于我们的对酒当歌的人生华章。军校毕业6年后的这个春天,军校里的美男张雪飞同学携带家眷,从海港大连来到了伟大的祖国首都,开始了他军旅生涯的光辉一站。张雪飞被调入了海军某机关工作,担任党务秘书一职。接风宴上,叶小米、郝好和丁素梅加上我,这几个在北京的军校同学都来了。
张雪飞带着老婆和女儿一道闪亮出场。老婆娶的是地道的大连姑娘,漂亮养眼;女儿已经两岁多了,乖巧可人。令大家有点接受不了的,倒是张雪飞本人的变化之大。军校里的英俊少年张雪飞,往昔那一头浓密的黑发,而今竟所剩无几,脑门中央露出了亮光光的头皮,铮明瓦亮。身材依然挺拔如瓦西里,可脑袋却已是列宁同志的了。乍一下见到列宁版的张雪飞,大家不由都怔了一下,一下子还真找不出寒暄的话来。还是人家张雪飞大气,扫了我们一眼说了:“别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不就少了几根毛吗?不是有句话说了吗?叫做‘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怎么样?是真理呀。”“秃顶的男人聪明。有本杂志说啊,说男性在胚胎期就有大量的雄性激素分泌出来,雄性激素能促进大脑右半球的发育。而右脑主要负责识别图像、几何空间等形象思维。因此,如果人体内雄性激素分泌比较多的话,就会有助于维持和开发右脑的正常生理活动,使人更聪明。”将怀孕当成头等大事来抓,一抓好几年不曾松懈的丁素梅,一开口就特专业。“听听,咱丁干事说话跟念科普教材似的,有水平!这话我爱听。
”张雪飞打量一眼丁素梅,满面笑意,“听说小丁换了人家了?嫁入豪门了!祝贺!祝贺!听说公公大人就是我们海军的老首长。换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张雪飞的老婆一手抱孩子,一手在底下偷偷拽了把丈夫。“紧张个啥嘛?都是老同学。你看人家小丁多大方。老同学嘛,有一说一,实话实说,那感情,不一样!”张雪飞看也不看妻子,乐呵呵地说。“我看你张雪飞是故意显摆来了。如花美眷,娇妻乖儿的。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唉,令人感伤!老实交代,你是怎么幸福得连头发都快掉光了的?”叶小米说话一向大大咧咧。几个人里,只有郝好微笑着始终没开口。她似有几分走神。那件事情风波未平,她的心情自然难以回到当初的宁静。“叶小米,一张嘴还这么厉害啊。别这么讽刺挖苦人行不?我这都是写文件写的啊。古代管我们这行叫刀笔吏,是个人前风光、人后辛苦的差使。秃顶是我们的职业特征。有句顺口溜说得好‘头发滋滋长,胡子根根掉,喝白水,撒黄尿,省了老婆,费了灯泡’。说的就是我们呢。呵呵……”张雪飞自己先笑起来。大家开始纷纷打趣起张雪飞来了,还拿出军校里他的一些着名逸事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