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莲
古镇幽幽,岁月静好。
选一个水碧山秀的小镇,慢慢地,安静地……老去罢。
是那种青石板路铺筑的小镇,四合院星子般绵密着,白墙青瓦的小屋围着四四方方的天井,清朗的日光抚过后院小小的假山,还有那块不大的花圃,四角植着桃李,当然少不了瘦竹数枝、老松几棵。圃里自然要种上五色缤纷的花儿,春日里百蕊吐香,夏有荷、秋有菊、冬有梅,一年四季,年年岁岁,花事繁茂。
选四合院宜居终老,有我的理儿。我并非那看破俗世,要做那一个独隐的高士。反之,我对于那充满人间烟火气、鸡飞狗叫的俗世生活是那般恋恋不已。说白了,我骨子里是一个俗人。我最大的理想便是要若童年那般永远住在四合院里,有青瓦铺成的屋顶,厚朴的柏树木门,画着梅花图案的屏风,拱形的月亮门;每座相互依存又相互独立的小屋都要有木阁楼,阁楼上开着一扇一扇的小轩窗,夜里我会枕着透过轩窗的月影和花香入梦……屋顶上还要常年开着一朵一朵的瓦棱花,屋檐下则总会有燕儿在此筑窝,天气晴好的日子,她们便会跑出窝来,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乱飞;院儿里还应当满住我的亲人,我总能听到她们在院里大声地谈论着泥土、庄稼、河流、天气,清晨睁开眼,便能瞧到她们在院里执热闹闹忙碌着的身影……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愿望,便是要令我欢喜的那些个朋友,通通搬到我的四合院里来。阳光会温暧地普照着每个人的小屋,月亮会悄悄地爬上她们的窗户。遇着不用上公衙的日子,不用电话,只需大声吆喝一声,窗户后便绽开几朵花儿般的笑脸,她们一边朝我挤眉弄眼、一边齐刷刷地大声喊道:“小狐,咱们都准备好了!”瞬时,恭候在天井里的木凳上便挤满了肥圆的屁股,一副扑克牌便轮流在那一双双纤纤玉手上哗哗作响,“我出三点,我过四点,我让你嚣张,我看不惯你欺负朋友打死你……”啊,我们有饭吃、有衣穿,居然还可以有扑克牌玩,这样的日子,是多么温暖而踏实呵……
镇子最好还要由一条小河护着,河勿需壮阔如海,只得绿水长流,河对面照例是一座一座连绵的小山;我们南方人管丘也叫山,因此山不要高,拣得那和风丽日时,扶老携幼,呼朋唤友缓步登行则可;或是偶生雅趣,要来个夜静登山,踏雪寻梅,得,光这么遐思着,便觉着一切皆圆满了……
可这翻涌的高楼蚕噬着人类栖息的村庄,灰色的钢筋堵住我们肺部的呼吸,人心早已不复古,哪里觅得这清和景明之地?
寻寻复觅觅,不期然只在这里相遇……阆中,这传说中众神居住的仙苑呵,只这一刹那的相遇,我便要倾心相许。
清风微,柔柳飞,莲步轻摇,摇啊,摇啊,便摇进这阆苑仙境。醒耶?梦耶?似醒还非醒,似梦还非梦,竟不知俗身在何处。哦,原来是醉了,醉在这丝丝缕缕、似有还若无的细香里,这满街飘逸的异香哟,饱浸着那深山密林里奇花异草的精血,夹裹着浩浩嘉陵江的冬雪雨露,自遥远的明清时代,一路山高水长地摇啊,摇啊,慢慢朝你摇来,恍若那娉娉婷婷的“醋美人儿”,又似那神清气爽皓首童颜的老翁……据传小镇人个个命长比仙,便是这药食兼备的醋之功么?
你就这样悠闲而随意地穿过那些寂寥又幽深的街巷,一条接一条,转一个弯,是一个幽静的小巷,再转一个弯,又是一条同样幽静的小巷,甚至连那摇曳在墙头的狗尾草也散发着同样忧伤而寂寥的味道,恍惚间,你似乎陷进了岁月和时空布下的迷宫里,于梦与醒间,心甘情愿地交出了自己的一切……肉与灵。幸亏那屋檐下一盏又一盏的花布灯笼,恍若招魂的经幡,一路风情万种地摇曳着,努力唤醒你即将沉睡的梦境。闯过梦中的你却不知谁惊扰了谁的梦?
幸好,小巷的尽头,好汉张飞一直在守候,依旧黑脸如墨漆,须发似乱草,头戴将军巾,脚蹬马皮靴,挥舞着他的丈八长矛,威风凛凛巡视着古镇的每一个商铺,每一道院落,每一条街道,循环往复,永不停息,用他的神力和忠勇护佑着这里的每一个子民。几千年过去了,张桓侯一直生活在这里,再过几百年,几千年,哪怕沧海变桑田,他还会生活在这里,嘉陵江经年不息地奔流,瓦楞花荣枯更替,在古镇每一个百姓的心中,他会一直生活在这里,永远不会死去。
还有袁天罡、李淳风,吕洞宾、何仙姑,这天上和地上的各路神仙,早已和古镇的子民水乳交融。
白云千载,古镇幽幽,他们将永享这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