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倔舟
多年前的一天,奶奶对我说:“山山,我带你去看看外祖。”
“外祖?”
“是的,就是我妈妈。”
“你的妈妈?你也有妈妈?”我大为惊奇。
接下来,我就骑着一根竹马,吊儿郎当、蹦蹦跳跳地跟在奶奶身后向外祖家走去。
记忆中,那是个深秋,田野里一片金黄,泥土泛着一股稔熟的香甜。一路上都是不冷不热的风,不高不矮的山,不深不浅的小河,最后,我看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
“到了!”奶奶的声音恭敬而严肃,让我骑着竹马的脚步顿时有些踉跄。于是我只好下马,把那根竹竿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
外祖的家,其实只是家的一角,她就独自住在一间低矮昏暗的偏房里,既是卧室,又是厨房,还有一只十分陈旧的便桶放在屋里。我的眼睛好一阵才适应了屋里的光线。
“妈......”随着奶奶一声颤抖的喊,我终于看清了她的妈妈,我的外祖。那是怎么样的一个老人呵:低矮、瘦小、羸弱、微驼,曲在一根圆木上,守着跟前几块砖头拼成的土灶,瓦锅里响着一串咕噜噜的沸腾,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着外祖的脸,一团灰黑皲裂的皱纹和几块粗大的老人斑......
“喔,是大妹。”外祖慢慢睁开眼睛,凹陷的眼窝就像不可测的深渊。
“妈,我是二妹。”奶奶更正说。
“什么?”外祖的耳朵显然不好使。“我——是——二妹——”奶奶俯在外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喊起来,眼角闪着晶莹的泪花。
然后,奶奶把我喊过来,自豪地介绍:“妈,这是我孙,您曾孙!”外祖的手抓住了我,那双手,干瘦而冰冷。
我暗暗向后退缩,奶奶却在身后用力推我,用不可抗拒的语气:“山山,快叫祖祖!”“祖祖.....”我怯怯的叫了。“嗯......”外祖含糊地应了一声。
“山山会读书了,他还会写字了!”奶奶兴奋地向着她的母亲炫耀着我,语气里充满着孩子般的虔诚:“写一个给外祖看,就写在外祖手心里。”
外祖抓住了我的手轻轻摩挲,她的脸上终现了一丝笑意,仿佛暗夜里倏然闪过的一丝光亮。
后来,我总是回忆,我不小心把一只鸡蛋敲破,外祖罚我跪下,然后转身准确地把鸡蛋敲进锅里的情景。
再后来,不用罚,我会在那处处鞭炮响起的地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