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一最近很忙。
一年前,宋英在酒楼里对他的计划侃侃而谈,对以后的前程大放阙词,最后醉得不省人事。
而另一间房里,沈夜柏笑着说,“事已至此,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果我满意了,那么皇都的商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我不满意的话……”
沈夜柏终究没有说如果他不满意会怎么样,他最后那阴恻恻的一笑足以说明一切。
宋英很快就被迫离开了皇都,因为这里他怎么也待不下去了。
没了安国侯府的依靠,官场上和交际场上处处受到排挤,他知道自己的前途毁了,却还是不敢相信是毁在了沈夜柏的手里。
饭局后没过几天,还吊着手臂在谢书柳房间里密谋着如何让对方先开口的谢依青收到了一封神秘来信,并且在指定地点——十分不浪漫的结满了冰的湖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沈夜柏的告白。
激动不已的谢依青笑着哭了起来,惹得沈夜柏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远远地站在树下望着这边的杜一也欣慰地笑了起来。不容易啊,沈夜柏和谢依青这一对他真的是看了十几年了,再不大团圆结局的话他恐怕会忍不住直接将这两个人关在小黑屋里让他们互相告白。
而现在,杜一正在准备着沈夜柏和谢依青的婚礼。
因为沈夜柏腿脚不便,很多步骤不能按照传统的婚礼来进行。而且沈夜柏本来就住在安国候府,可他坚持要给谢依青来个十里红妆。
杜一表示:就算主子真的是在没事找事,他也只能陪着没事找事。
毕竟……这是他欠沈夜柏的。
杜一本来只是沈氏山庄里一个下人的孩子,父亲在账房办事,母亲只是个给下人做饭的厨娘。
可是杜一和沈夜柏在同一天出生,这就注定了他和沈夜柏的关系不一般。
杜一还记得他第一次对沈夜柏有记忆的情景:那时候他才五岁,正在房门前坐着小板凳和母亲一起择菜,而沈夜柏趴在墙头上,只露出了一顶帽子和一双眼睛,把杜一吓了一跳。
母亲惊慌地将这位小少爷接了下来,小心地给他擦着身上的灰,问着:“小少爷这是做什么呢?”
“我来看看杜一。”
杜一很惊讶这位小少爷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我想看看和我同一天出生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五岁的沈夜柏一本正经地说着。
就这样,沈夜柏和杜一成为了朋友。
一个少爷,和一个下人的儿子,成为了朋友。
“你为什么躲在房间里呀?生辰宴会你不去吗?”六岁的沈夜柏敲开了杜一的门。
“我?我哪能参加什么宴会呀?宴会是给你们这些小少爷参加的。”
沈夜柏生气地推了一下杜一,“不许喊我小少爷,人人都喊我小少爷,就你不可以,因为我们是朋友。我要和你一起参加生辰宴,因为……”
“因为我们是朋友。”杜一笑着接了话。
和沈夜柏做朋友的那几年,是杜一最开心的日子,他和沈夜柏一起念书,一起扎马步,一起爬树。
直到,他向沈夜柏说了父亲做假账的事情。
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越是长大,父子俩就越确定:杜一是个野种。
很不幸,在杜一出生前,沈氏山庄曾经被山贼攻破,好几个女子被抓走了,其中就包括了杜一的母亲。
对于父亲的质问,母亲总是缄口不言,而这种沉默也一直压抑在杜一的心里。
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差,念过了书明白了事理的杜一也对于这个贪财的父亲越来越厌恶。所以他将父亲从沈氏山庄偷钱的事情偷偷地告诉了沈夜柏,当然,只是作为朋友间的抱怨,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揭发父亲。
但是沈夜柏告诉了自己的父亲——沈庄主。
“你有能耐了?翅膀硬了?”被惩罚后的杜父怒火冲天,朝着杜一就是一顿揍。
他一脚将杜一踹倒在地,朝杜一的肚子踢着,“有能耐了?居然敢举报老子?”
将劝架的杜母推倒在地,杜父拽着杜一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掌一掌扇在杜一的脸上,扇一掌,骂一句。
“我让你说!”
“我让你多嘴!”
“多嘴!”
杜一被打得奄奄一息,脸肿的老高,大半个月了都消不下去。
沈夜柏来找过杜一,对于杜一的伤势十分气愤,撸起袖子就嚷嚷着要去教训杜一的父亲。
杜一一把拉住了沈夜柏,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那一个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事实上,他从此都不爱说话了。
一个月后,醉酒的杜父又将杜一拽到了身前,抡起拳头就打。
“住手!”是沈夜柏来了,“来人,给我将他关起来!”
杜一冷眼看着醉酒的父亲挣扎着被关进房间。
“你怎么样?”沈夜柏关切地拉过杜一。
杜一甩开了沈夜柏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杜一!我是在担心你啊!”
“担心?”杜一回过头来,“原来告密的人还会担心别人吗?”
沈夜柏楞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向父亲揭发一个做假账的账房先生会害得杜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没想着害你,杜一,你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大少爷会缺我这一个朋友吗?算我杜一求你了,别再耍我了好吗?”
“我没有……”
听着父亲在房间里的咒骂,看着沈夜柏无辜的表情,杜一憋了一个月的火气顿时涌上了心头。他猛地将没有防备的沈夜柏推倒在地,一股脑地往山上跑去。
“杜一!”
身后传来沈夜柏的叫声,而杜一只觉得心烦气躁。
夜色降临,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杜一仍然没有回沈氏山庄。他一个人在山里转着,却一头撞上了孤身前来找他的沈夜柏。
“你……”
沈夜柏将伞遮到杜一头上,“杜一,回去吧,你别生我的气了。”
“你怎么一个人上山来了?”
沈夜柏拉着杜一的衣服,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让杜一跑了,“你不是生我的气嘛,我让你骂一顿,这里就我们两个,没有人会知道的。”
“你是不是傻?”
“要是骂我一顿还是不解气,你就打我一顿呗。”
“沈夜柏!这不是什么打不打骂不骂的问题,我们本来就不适合做朋友。”
沈夜柏将伞一扔,倒是也有些气了,“是,将那件事告诉了父亲是我的不对,我现在向你认错了,也愿意让你罚我了,你到底在磨叽什么?”
说完,沈夜柏就推了杜一一把。
少年气盛,杜一当下就还手了,两人推推搡搡地很快就真的打了起来。
雨越来越大,将沈夜柏打倒在地的杜一转身又要走,沈夜柏连忙起身跟上。杜一以为沈夜柏是要还手,捡起地上的伞将之前学的棍术用上,就往沈夜柏腿上打去。
为了泄气,杜一这次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他也料想着武术比他厉害的沈夜柏在他这么明显的动作下是肯定可以躲开的,本来就只是想阻止沈夜柏跟上来而已。
却没想到沈夜柏竟是不躲,伞柄打断在沈夜柏的腿上,疼得沈夜柏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杜一吓得将伞柄扔到一边,“我说你是真的傻吗?你不会躲开吗?”
“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杜一呆呆地看着沾满了泥土湿了一身的沈夜柏,是他杜一傻,太傻了!
“你,你的腿没事吧?”
沈夜柏笑了笑,“能有什么事?好好的!”
沈夜柏围着杜一走了一圈。
看着沈夜柏缓慢的步伐,紧绷着的脸,杜一往沈夜柏的胸口轻轻地锤了一拳,“疼就直说,你这个……”
杜一还是将“笨蛋”两个字咽了回去,扶着沈夜柏往山下走。沈夜柏也不装了,呲着牙一瘸一拐地靠在杜一身上。
如果当初没有一气之下跑上山就好了,杜一无数次后悔着。
如果那天不跑上山,就不会遇到山崩了。
雨下得太大了,等杜一和沈夜柏就要回到山底下的沈氏山庄的时候,山崩了。
慌乱中杜一感觉到沈夜柏狠狠地推了自己一把,被埋了半截身子的杜一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将自己挖了出来。
“沈夜柏!”杜一面对着茫茫山石止不住地流泪,疯狂地挖着侵泄下来的泥石,“沈夜柏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嘈杂的夜雨里听不见沈夜柏的回答,而沈夜柏也无法回答。
在沈氏山庄一众人的努力下,沈夜柏还是被挖了出来。沉重的山石压在他的双腿上,好几个人一起都推不动。
沈夜柏活过来了,但是沈夜柏的腿毁了,被他杜一毁了。
“真的不怪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因为你了?”沈夜柏一遍又一遍地劝着跪在他床边的杜一,而杜一固执地沉默着。
“唉,杜一,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我就罚你。”
“你罚吧,无论是要我这两条腿,还是要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你。”
“那怎么行?我要狠狠地罚你,我罚你给我推一辈子的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