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里人人都知道,安国候府有一位闭月羞花、温柔贤淑的大小姐,唤作谢书柳。
皇都里人人也都知道,安国候府有一位长相平平、偶尔犯傻的庶女,唤作谢依青。
这两位女子一起时,简直是红花衬绿叶,白云配黄土,一个天一个地。
此时,安国候府常年为沈家留宿所用的院子里,一场激烈的厮杀正在上演。
随意地扫了一眼棋盘,沈夜柏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上,顿时中间一片黑白割据的地盘被黑子所占领。
对面的官文轩皱紧了眉头,折扇一下下打在掌心,又不时抓抓耳朵,陷入了纠结。抬眼去看沈夜柏,这人的视线却根本不在棋盘上。
温暖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沈夜柏比常人要苍白一点的脸上。沈夜柏削瘦的身形被掩盖在衣袍之下,双腿上盖着上好的棉布,一头长发好似从未剪过,在他坐着的时候几乎要垂到地上,他也从不喜欢自己将头发束起来,只是用带子随意绑着。
沈夜柏俊美的脸庞上带着沉醉的笑,眼神温和甜蜜,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
官文轩探过头去看,见是谢依青在院子里剪花,瞬间没了兴致,拿扇子拍了拍好友的脑袋,“别看啦别看啦!再看也不是你的!”
沈夜柏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双腿,眼睛还黏在窗外的倩影上,微笑着说:“我知道。”
“哎呀,没意思没意思,不然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沈夜柏这才回过头来,狡黠的眼光闪了闪,对好友打趣说:“官某人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直接认输呢?”
官文轩张口就回怼:“沈某人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手下留情呢?”
“哈哈,对你?永远不会!”
官文轩嘴角抽了抽,认命地推着轮椅往外走。
日光正好,沈夜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笑容更深。
“哎呦,我求求你别再那样笑了,很奸诈的你知道吗?感觉下一刻就要被你骗走几千白银。”
“我那可是正当交易。”沈夜柏歪头笑看站在一旁的好友,“你那才是骗钱。”
“我不就骗那小妮子几块碎银嘛?你这人真记仇!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记着?”
官文轩在皇都里是出了名的纨绔,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招摇拐骗。
当然,拐人这事儿他还是不屑于去做的。
至于骗嘛,对于官文轩来说,那想想都是痛的回忆,他决定以后还是只想着吃喝玩乐就算了。
做人,还是要低调一点,不然很容易碰上像沈夜柏这样会折磨人的债主,那可就完蛋了。
要说起官文轩和沈夜柏的相识,就离不开一个皇都里闻名的谢家庶女——谢依青。
几年前,还是十六岁少年的官文轩在马场里打着马球,正好谢家的两位姑娘来学骑马,官文轩便和狐朋狗友打起赌来。也不做调戏这样无聊的事,大门户的小姐出门,那肯定是不带碎银的,出手就是一锭锭的银子金子,要是谁能讨得她们亲手递上几块碎银,大家就请他喝酒。
明知道不会带碎银还去讨要,这明显是没事找事,为难一下这些平日里矜持得很的大家闺秀,官文轩觉得甚是有趣。
这样的小把戏当然骗不过年纪轻轻就稳重得体的谢书柳,对着一脸嬉笑的官文轩,她连个正眼都没给就驾马而去。
但是单纯好骗的谢依青可不一样,当官文轩装出一副得不到碎银就要死的样子时,她急得团团转,拉着官文轩就往当铺跑,把沈夜柏送给她的手镯当了,还跟店家说只要碎银。
这丫头也太好骗了,官文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大发善心的官文轩只是拿走了一堆碎银里的几小块,却没想到酒还没喝成就被怒气冲天的沈夜柏找上门来,差点被吊起来打。
至于之后为什么又和沈夜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官文轩表示,这样的人,难道你想和他成为敌人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得罪了沈夜柏那可不是单单得罪了沈夜柏,想想和他牵扯不清的江湖人士、官场要员、商业大亨,你是不想在皇都,呸,你是不想在辰国混下去了吧?
还好沈夜柏这人就事论事,当满脸青肿的官文轩亲自去当铺买回了手镯,又亲手还给了一脸惊讶的谢依青之后,沈夜柏再没对他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
而且难得的是,这人也确实和他谈得来。
想起往事的官文轩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引起沈夜柏的一点点注意,因为沈夜柏的注意力全都在忙着剪花的谢依青身上。
谢依青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院子里的蔷薇剪好了,正托着下巴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见沈夜柏和官文轩在院子里晒太阳,谢依青还拿着剪刀的手高高举起冲他们打招呼:“沈哥哥!官哥哥!”
在谢依青转身的那一刻,沈夜柏的笑容就瞬间消失了,此时更是皱起了眉头,低声呵斥:“把剪刀放下!”
谢依青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哦”了一声,乖乖地把剪刀放在丫鬟的托盘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去瞧沈夜柏,以显示自己的乖巧和无辜。
官文轩摇了摇头,妖精啊妖精,一只长得不怎样但是对付沈夜柏绰绰有余的妖精!
“啊!对了!”谢依青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托盘里的碎叶子轻轻拨开,拿出了两个编好了的花环兴奋地小跑过去,递给官文轩一个,又亲自给沈夜柏头上戴了一个,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地笑着。
官文轩看着手里的花环一阵无语,再看看一脸淡漠的好友,顺手就将花环套在他头上,折扇托着下巴点头说:“不错不错,比上次那两个白白的好看多了,很适合沈兄哦。”
“不行!这个是给你的!”谢依青拿起了一个花环,试图塞到官文轩手里。
官文轩左躲右闪,一万个不愿意接,可谢依青不依不饶,两人绕着沈夜柏就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你追我躲之间,谢依青的欢声笑语在沈夜柏身周环绕着。而沈夜柏低着头,将笑意与幸福深深掩藏。
官文轩一时被逼急了,忍不住回头吼道:“喂喂,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你也是有未婚夫的人,就算我是长得帅,你就不能矜持点?”
谢依青听言,顿时停下了脚步,咬了咬唇,不服气地从鼻孔出气:“哼!”
看了看手里的花环,放回到沈夜柏的头上,谢依青托着腮坐在了地上,嘟着小嘴,一副我受了委屈快来安慰我的模样。
沈夜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稍微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
“那厮骗我说,等姐姐嫁了再上门迎娶我,天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嫁得出去?他就是不想娶我,何不直接跟我爹爹说,直接毁了婚约就好了嘛,反正等姐姐嫁人就像是要等到天荒地老的事。”
“哎呀呀,你这样说可不好,哪有这样说自家姐姐的呢?”官文轩一掀袍子,坐在了沈夜柏的另一边,说道:“你姐姐那可是皇都有名的才女,不不,那是一个才貌双全,对男人们来说她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何况有侯府做娘家,求娶的人可说是从南门排到北门。不过是她自己眼光甚高,一个也瞧不上,还说什么连才情都比不过她的就不要恬不知耻来求娶了。我看啊,在她眼里,说不定要沈兄这样聪明的才配得上她。”
沈夜柏声音淡淡地,似乎还带着明显的抗拒,“你别乱说话,我这样的条件,怎么配得上侯府的小姐?”
“不是的哦。”谢依青侧头看着沈夜柏盖在棉布下的双腿。
“姐姐说,相爱是两个灵魂的事情,与肉身躯壳无关,年龄是否相当,身体是否健康,都不应该是选择爱人的限制。我其实知道的,宋哥哥根本就不爱我,他和我定亲,不过是因为我爹爹是侯爷,可以帮他升官。如果身份相当的话,他是定然不会要和我一个庶女定亲的,上次我还看见他偷偷瞧姐姐呢,哼!”
沉默了一会儿,谢依青又说:“姐姐说,能找到对的灵魂,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这么笨,估计是找不到了。不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找到了那样的一个灵魂,我一定会不惜一切和他在一起的。”
“不惜……一切么?”沈夜柏看着窝在身边的一团,喃喃道。
谢依青郑重地点了点头:“嗯!不惜一切!”
三人坐在院子里,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连谢依青那笨笨的脑子里都在想着事情。
初冬的寒意被阳光驱散,沈夜柏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就足够了。身旁有好友,还有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大家一起静静地坐着,任由时间流逝。他不理解怎么总是有人觉得幸福不可以如此简单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样的幸福真的可以满足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