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很想发脾气。
我和万生满怀希望,以为崔载德终于要带我们揭开某个神秘的面纱,他犹豫了这么久,不过就是来公墓园拜祭一趟,带我们来公见的竟然不是活人。
墓碑的主人,这个人——?
墓碑上写着简单而清晰的几个字:简丹之墓。
我问他:“简丹是谁?”
崔载德在墓碑前放下在路上采的一把黄色的小菊花,“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是不是已经连鬼都不是了……”
“她是谁?”
“那个孩子的母亲。”
傻万生的妈妈?墓碑上连个照片都没有,连立碑人的名字也没有,只有“简丹”二字,这也太简单了吧!
我猜测道:“她——是您的爱人?”
以前万生让我对刘豪和张芳的事做联想,我抓破脑壳都编不出来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崔载德和简丹的故事我脑海中一下子就编出来了。
感觉这是个令人心酸的爱情故事,崔载德不是一直都是个孤家寡人么,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的至爱爱的是别人,还生了个孩子,又早逝,他领走了孩子,安葬了至爱,一个人过完了余生。
在我的浮想联翩中,崔载德笑了起来,那笑声没有一点温度,他说:“你想的太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痴男怨女的关系。”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我小声嘀咕,问他:“简丹是小万的母亲,那他父亲呢?他母亲是在他多大的时候去世的,怎么死的?”
“你问的这些说来话长,本来也没打算说给你听,这些事本来就不应该说的,你还是别问了。”
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就给我看这个?
是个活人我就不说了,还是个早就死了的人,若还有鬼魂我也认了,竟然连魂都不存在了。
“为什么不愿意说给我知道?您想把别人的秘密也带走吗,没有意义!就算您担心说了会引来什么不好的后果,您都要死了,又没亲戚朋友,这个也不用顾忌吧!到底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讲给我们听,人都会对自己从哪里来的表示好奇,我们只想知道小万的亲生父母的消息啊!”
我对他……真是苦口婆心,超级有耐心。
崔载德闭嘴不言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墓碑,我又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真气人。
崔载德的心结也是简单得够可以,拜祭完故人,他就回魂了。
万生安慰我道:“也不是没有收获,我们知道了一个名字。”
“茫茫人海,就靠一个名字怎么找得到人,何况这个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那也没关系,有名字有这些线索就能查到。”万生的话语很积极,神情却无比落寞,我的心一下子被击中,有种莫名的伤,我差点忘记了,他更可怜咧,他可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这线索还这么扑所迷离,查自己的身份怎么这么曲折艰难。
“好吧,你去向墓地附近的鬼打听打听,特别是那种资深的,死的时间长还没投胎去的,肯定有见过简丹的,说不定还聊过天,最好是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我再去找廖警官,看他能不能再帮忙想办法查一下。”
他深深地看着我,似有无限意,却只轻轻地说了几个字:“麻烦你了。”
我突然不好意思回视他:“什么麻烦不麻烦,这是我答应过要帮你的事。”
我打电话约了廖警官,请他去个好点的地方吃饭,算是补偿一直以来欠他的,他倒不在意吃的什么,说自从了解到鬼魂世界后,现在不管查什么案子都脑子里乱哄哄成一片,他笑言:“知道得越多越谨慎,生怕有什么思虑不周导致重要线索忽略了;知道得越多越没以前干劲大,毕竟脑子里黑白的观念没那么纯粹了。”
“这么说,认识我还真是个错误。那天晚上你要是不发好心带我去看监控就没事了。”
他连忙否认:“你可别多想,我没这个意思。不是有句话嘛,该遇到的怎么都会遇到,村上春树不也说过,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好有深度,你还看村上春树?”
他笑得极为腼腆,“不是,忘记在那个网站上看到的了,印象比较深。”
他问我最近在忙什么,“你找的那个崔载德是什么人?”
“我的病人,今天早上刚醒,转出去了。”
“你说他是癌症末期?应该没多少日子了吧?”
“是啊,很不乐观。他要是活着不把我们想知道的事告诉我们,死了也会被我们纠缠。”我笑一笑。廖警官问:“你们?是你和万生吧?”
我简单地将崔载德的事说给他听,廖警官倒是面色严肃起来,“你们怀疑万生的身份和太平间的小万有关系?”
“你是没见过他,他们俩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廖警官认真地想了想,“应该就是傻万生和那个飞车党画出来的素描的万生的区别吧?”
“嗯,就像一人分饰二角。”
听到我的形容,廖警官突然笑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抑制不住。
吃完饭他送我回医院,走的时候说:“你拜托的那个人的信息我会尽快查,尽量想办法吧。”
他也表示过要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过,他既然愿意帮我,肯定会再托人想想办法的。
崔载德苏醒后转到了普通病房,他拒绝化疗,说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他要回自己家去死。
我的同事劝不住,打电话给我。
我赶过去的时候,这个固执的糟老头正试图结款走人。
他出魂到回魂之间的记忆没有,见到我,惯有的不耐烦的神情中又加入了气愤,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我不应该多管闲事。我因多管闲事砸坏的他家的门,他让我一定要赔。
“赔,我一定赔,只要您愿意见我。”
我嬉皮笑脸地这么说,他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改口道:“不要你赔,我不想再见到你。”
“您昏迷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看着我,想听听我要说什么,我说:“您昏迷的时候说谢谢我救了您,您到鬼门关走了一趟没有找到那个人,您还想最后一次去拜祭他。”
他侧着耳朵听完,愣住,选择不相信:“我不可能说给你听的。”
我笑得很笃定:“您说了,还告诉我她的名字——”
他有点害怕真告诉我了,紧紧地盯着我,想听听我说的名字对不对,我问:“是叫简丹吧?”
“不可能!”他低声地喊道:“我怎么就对你说这个了,你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用什么药了?”
我认真地说:“您可别随意指控,您在监护室状态怎么样,用的什么药我们都有记录的,再说,哪有什么让人说实话的药。”
“我还说了什么?”
我抿起嘴,撇了撇。
他要离开的心好像没那么强烈了,手上抓的东西都放松了好多。
我眼睛重新扫回他的脸上,“您回去死在自己的房子里可不划算,卖不出价钱了。”
说到他的房子,我很好奇,他明明有两套,为什么要住一套不好的,另一套也不出租赚钱什么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卖掉……”他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离开医院的心火彻底熄灭,他回到自己的病床上,还在想着别的什么事。
一直站在远处的同事对我竖起大拇指,我却十分忧心,这个又臭又硬的糟老头随时可能死掉,我好怕在他死之前什么都问不到,看他在阳世的这个状态,说不定也是一个天煞孤星,死之后就回了不周山,我们在鬼魂世界也很难见到他。
崔载德终于对自己的病上心了,他询问了医生他还有多少时间,我感觉他还有事情想去做。
这次他是主动找我,说明了来意,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您,您想把那套公寓卖给傻万生?”
“因为他傻,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为什么要卖给他,他又不想买房子。”
崔载德的意思是,不卖给傻万生,他死了这房子也是浪费,得给他一个栖身之处,正是因为他傻,才需要我的帮助,不然怎么交易过户啊。
他有些焦虑:“得在我死之前办完这件事。”
我却敏感起来:“这个房子——与他有什么关系吧?”
当下崔载德没告诉我,去办手续的时候他才告诉我,这个房子是他收到处置傻万生的礼物。
我不明白“处置”的意思,“您是受托要帮忙杀了那个孩子吗?”
事情的发展也够出乎意料的,崔载德突然要将房子赠与傻万生,傻万生死活不要。既然说他单纯,想的就和别人不一样,他不要房子的原因很简单,和崔载德不熟。
就如小孩子不接受陌生人糖果的道理一样。
我好想说,你知道一套房子价值多少吗,别人白送我一套房子让我喊声爹我都愿意!我就是这么没节操,平时自诩自己“八风吹不动”,那是因为没遇到够大的诱惑吧。
崔载德找我帮忙就是想让我劝傻万生收下。
我的机会来了,我表示要先知道这套房子与他的渊源我才会帮他。
这一次他又考虑的时间不短。最后答应我只告诉我这个房子的事。
他说有人要害傻万生,他挺身而出救了那个孩子,简丹表示感谢送了一套公寓给他,后来他怕节外生枝,没有自己抚养这个孩子,“她当初送我的意思应该就是希望我在死之前将房子送给她儿子吧。”
都牵扯到钱呐房呐,看来,这个简丹和崔载德还真不是痴男怨女的关系呢,两人之间若有真感情,一般都不会用红果果的钱来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