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将刘家寡嫂从那农户人家解救出来后,她千恩万谢,将刘老三的死因毫无保留的交代清楚。
思前想后,我让她陈情上表,告诉官家事情的真相,揭露刘老四的罪行。
官家先是释放了伙计一干人等,而后上门缉拿凶手刘老四。
意料之外的是,刘老四在家中服药自杀了。而刘家寡嫂则在上书之后就离开了北城,不知所踪。
伙计的食铺先前被查封,如今过去半月,蛛网布满了房梁窗格。
我看伙计在官家手里吃了苦头,两颊凹陷,瘦了许多,又看他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一人里外洒扫。
便与司徒兰芳作别,留在食铺帮衬伙计生意。
刚刚回府的司徒兰芳见到钱山明的来信,忙拆开一看,读完心中大喜。
他先是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又急忙去官家辞了差事,最后再快马前去迎接钱山明一行人。
当我黄昏归去时,不巧撞见他们一行人哒哒驶来,人马皆是风尘仆仆。
钱山雪在钱山明的搀扶下小心的下了马车。司徒兰芳关切地问他们:“路上车马劳顿,可还无恙?若是陆路难行,回去时我送你们走水路,可免受长途颠簸。”
钱山雪掩去疲累之色,朝门前张望了几眼,笑了笑,细声细语道:“也不见得怎么劳累,只不过是走的时间有些长罢了。”
钱山明不语,扶着长姐同司徒兰芳进门。
“你身子骨弱,平常应切记过于激动,绝不可大喜大悲,若能保持平和的心境,再辅以药物压制,早晚会痊愈的。”司徒兰芳知晓她平日里眉头紧锁,愁绪满怀,难展笑颜。故每次见着都要再三叮嘱一番。
而钱山雪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落花流水,入目皆是伤愁。
有时真的伤悲起来,谁劝都是徒劳。每逢这情景,司徒兰芳除了跟着焦愁,竟也无计可施。他只盼望着有一日这人能体会到旁人的感受,不再独自沉浸于个人愁绪。
司徒兰芳之后几日都足不出户,直至写好药方才去安排车马准备带钱家姐弟离开北城。
但是,北城忽然冷风来袭,把寒地的风雪也携卷过来,一时间,北城真如魏山月母亲所说的那般,冰封霜冻,雪压城郭。
寻常人家早起推门,门口却被积雪封死,只能等到正午阳光将其消融之后才出得来。
一些人费些力气,在门外挖个坑,通到门内,又在屋里烧柴,热气涌出去,把积雪融化,就能出得去了。
我穿着三伯母命人拿来的厚袄子厚棉靴,去伙计的食铺看看。
果不其然,他这里一样被大雪封了门面,只能看到门楣。
我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发青,踌躇着离不离开。
后面抛来一团雪,砸到我腿上,又冷又硬,我转过身去,却见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人远远地站在深深的积雪里,看不清面孔。
须臾,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愈来愈急,愈来愈繁密,渐渐地就看不见人了。
呼呼的冷风中,响起他的声音:“走后门!”
他拉上门闩,把风雪锁在门外。
“坐!”他已不像初见时热络,因为我如今也是食铺里的一名小小伙计。
伙计叫做袭城,他经营这间食铺已有十年之久。既是店家又是跑堂,有时店里门庭若市,有时门可罗雀。
他心情好时,唤我阿月;糟糕时,一个字也不说,全靠心领神会。
我叫惯了他伙计,现下仍叫伙计。他不在意这些称谓,说道:“别名别名,区别你我他的名字而已。”
他烧了一壶热水,正在翻找茶叶。
我坐下来,问:“今日开张否?”
“不开。”他简短的答道。
“明日呢?”我又问。
“不开。”
“后日也是?”
“往后都不开张了!”他终于拿到茶叶罐,把盖子“噗”的打开,脸色难看。
我不知这话真假,默了半晌,迟疑着又问:“是因为这怪天?”
“不,是我要离开了。”袭城把烧开的热水咕噜咕噜倒在茶壶里,松针似的茶叶在热水的烫煮下,像个初生婴儿一样缓缓舒展开蜷缩的身躯。
四溢的茶香在屋中流窜,我轻轻嗅了嗅,感到心旷神怡。
“去哪儿?”我盯着他,看着他煮茶,动作娴熟又自然。
“你没去过的地方。”他的话里似乎有些嘲讽。
我感到自讨没趣,不再多问。
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缘再会吧。
只不过……我忽然萌生一个想法,看看伙计,他平静的脸上染上些微红晕,应是被热气熏蒸所致。
“不妨把食铺交与我打理?日后你若回来,我原样奉还。”
他不接话,递来一盏热茶。
“尝尝,兴许你也只能吃上一回。”他冷淡的话里有几分倨傲。
我心里嫌弃,接过茶,浅浅啜了一口。
“恕我无知,茶就是解渴的,管它什子鬼呢,牛饮有何不妥。”
他鄙夷:“莽夫。”
我点点头,含笑道:“有理。”
三日后,袭城托人给我捎来食铺的钥匙,对于他的去向,就只字未提。
后面风雪渐渐平息,云开雾散,高阳暴晒,北城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
小心经营食铺的我,虽不说日进斗金那么夸张,但每日也有毛利不少。我飞快地拨着算珠算了算,又把往后一年的毛利加起来,我估摸着,不出三五年,我就能再买下一间门面了。
这么算过之后,我想到伙计应该屯了很多钱吧?毕竟十年之久,才只盘下来一间铺子。
响晴的天,日光毒辣。临近晌午,人大多都用过午食,眼下食铺里难得才有个把个食客进店。
我便提来一桶水,拿块抹布打算把门窗都擦擦干净。
忽然经过一个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跛着脚。
我仿佛看到了当夜狼狈的我自己,而后才想到那时在司徒兰芳眼中我竟是这副模样出现的,顿时觉得心中大为窘迫,一时间感到有些许不快。
若是平时,我可能会给过往的乞丐几个铜板或是吃剩的馒头。
我继续擦窗,额头渗出汗珠,渐渐觉得有些热了。
不料想,乞丐非凡没有离开,反而杵在原地踏步,口中骂骂咧咧。
我心想:这可不是给几个馒头了事就行得通的。该拿他去见官!
我扔下抹布,走到乞丐跟前,问道:“做甚这是?中邪了是吗?”
乞丐一抬头,两眸乌黑,眼神清澈。面庞轮廓来看,还稚气未脱。
竟然是个小乞丐。
我心里有些羞愧,语气软和了些,俯身问道:“小孩,饿了么?屋里有面有饭,不收你钱。”
他依旧骂骂咧咧,漂亮的眼睛不看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正不知所措时,往日见过一面的那个绝世姝丽竟然从天而降,拉着小乞丐的手,冷若冰霜地无视我走了。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愣愣的出神。
罢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不揭他人瓦上霜。
“你看,前面的不是秦家长房次女吗?”
“名叫罗敷的秦家二娘子?”
“就是她就是她。且不说那容貌,这北城还有哪个大家闺秀会自己出门不找人陪同的。”
我原以为街坊四邻不会议论她的是非,没想到,再美的人儿也难逃世俗的眼光。
“那个乞丐是谁?”
有人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我打算侧耳倾听。
“这可不是我瞎说,听别人提过一句,秦家大娘子七年前不是和人私奔被抓回来了吗?”
“是啊是啊,听说还疯了。但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有人心急插嘴道。
那人接着说:“你看那小乞丐几岁了?”这话里有话,含沙射影。
莫说他们这些嘴碎好搬弄是非的明白了,我这刚听说的也明白过来了。
“如此,我还是不信,下回撞见那小乞丐,我定要仔细看看他的面容。”
说这话的,是一个有名的无赖,平日游手好闲,最爱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