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车尔臣河,也没有黑白电视雪花一般的沙漠反光。只有万千诗人笔下俗气的冰山和不冻海。
梁博文困倦地闭眼站着,在外人看来反而像在对着北冰洋沉思。
一如上面提到的俗气的诗人。
站在观察站上,梁博文不用睁眼,目光就在扫视着冰原,一天的景象映在脑海中、映在视网膜上。他看到人群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其中有猎鸟小队的,有联络送信的,还有闲得无聊过来康康的。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置换多了几价铁都生成。纷纷扰扰的世界终于在极光中安静下来——尽管在极昼期间,太阳在天空上来回摇摆而不落下,但天空中罕见的白色极光还是让人驻足。
那极光在梁博文的思维里是五彩缤纷的,毕竟他穿越之前从十万个为什么上看到的都是极夜之下的满天彩练。可是现在是白天,又是白色的极光,就显得没这么有意境了。
“看天呢?”林火不知什么时候登上了观察站的二楼,出现在梁博文身后。
这个观察站是废弃不用了,只是因为这些天观测怪鸟行踪的需要,才重修了它,让这个耄耋老屋焕发了新的生机。
“议事长,有极光呢!”梁博文侧身指着窗外的白色天边长蛇,像是云彩又比云彩扑朔迷离。
“白色的极光啊……我小时候生长在这北海边,天天看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比那个科考员都多。我们家乡那些小村里,白色的极光都不稀罕看。只有漫天彩翼的时候,家家户户才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对着天空赞赏……”
“您家住在这里?”梁博文被极光晃了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火在讲什么。
“以前在这沿海,有一个余氏海上商队每个月都来进出口货物。直到现在应该是第七代了,新接替老余的是他儿子,一个叫做余弦的数学爱好者,在他的经营下,北洋海运业每况日下,可能居住在这里的人再也见不到商队了。”
“那怎么办?他们的生活必需品怎么获得?”梁博文迷惑了。
“一个商队没落了,还会有其他船只到来。这不正是商人的逐利本性吗?”林火道出一个反问句。
梁博文被问住了。
“现在应该是晚上了。”林火看了眼观测室内的摆钟。虽然是在科技相对发达的青方,这摆钟也是个耗时耗力的精密仪器了。要不是为了记录观测时间,这么荒凉的地方才不会有这玩意。
“我有点困了。议事长,这里应该也没我的事了,我可以回去了吗?”梁博文弱弱地问。
林火双手背后,摆出一副领袖姿态:“盯着雪地看了一天,头晕眼花很正常。你没得雪盲症就算万幸了。干脆你别回去了,在这边员工厂房里睡一觉吧。后面的抓捕怪鸟工作可能还需要你。”
“行吧。这极昼真是的,晃得我睡不着。”梁博文跟着他下了塔楼的楼梯。
入夜,难眠。梁博文又去观测室看了眼钟摆:晚上十一点多了。
怎么就睡不着呢?是因为五行不合吗?
终于,欠了账的困意加倍奉还上来了,梁博文像个熬夜抄单词的孩子,睡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
同一个夜间,河前县。
王明昊遇到了他见过的最大的山芋。
他把夹生的山芋掰开,重新塞回灶台里。然后就这样顶着困意寂寞地等着。
山芋还没拿出来,他已经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
同一个夜间,十六里屯。
一下午的清理让这片土地焕然一新。虽然还是无法掩盖地震和星河城陨落的灾难痕迹,但一切终于走上正轨了。
方浅蓝等人分别寄宿在几户人家,
他们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
同一个夜间,朝晖国都。
张冲程疲倦地读着前线战报,一点点绘制出战争的各种函数图像。根据图像,朝晖失地正在稳步收回,很快就会恢复到几个月前的稳定情况了。
张冲程在纸上做了个记号,离开书桌去睡觉了。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
同一个夜间,朝晖边境。
由于之前和驻卫军打过招呼,朝晖人很友好地让李开心一行人进入了国境。安茶立刻被安排到军区医护所医治。
在这个简陋的帐篷里,几位医生来来往往,尽着最大的努力挽救她的手臂。
一整天的忙碌过后,朝晖的医生表示安茶恢复状况尚可,但需要一直留在医护所治疗。听到这个算是喜报的消息,几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安然睡去。
他们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
他们做了同一个梦。
方浅蓝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片暗蓝色的空地。空地向外延伸到黑暗中看不到尽头。他只觉得这里像一个坐标系,因为暗蓝色的地板横纵分明,无限延长。
这里无声。
毫无征兆地,他的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人,然后是接连不断的人。只是几个瞬间,人群就挤满了这个空旷的场地。有惊呼声,有疑惑声,还有孩子不知所措的哭声和老弱病残者的呻吟。
好像整个世界都来了,来赶趟儿。
这里有声了。这里充满生命的活力。
方浅蓝在纷繁错杂的人群里看到了王明昊,两人在梦境里久别重逢,激动得说不出话。这时李开心、安茶、拾玖、于世昌等人也互相发现了对方。安茶惊奇地发现,在这个梦境里自己的手臂完好如初,但她随即又因为意识到这只是梦境而失落起来。
林青弦、林火、梁博文几人也发现了各自的身影。作为青方领导人,林火还认出了不远处的张冲程和景德先生。
王哲、云赤潮、云水华和云老板相认,纷纷表示迷惑:自己还在那个屯子里呢,怎么到了这里?这儿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
等到人群充满了整个空间,浩浩汤汤一望无际的时候,突然间所有人的耳膜感受到一阵轰隆隆的震动,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们是聋的传人?
这时天地间响起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你们好。”
咦?明明能听见这个机器人一样的声音,为什么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这是隔音了吗?真是高科技。
“我代表几何宇宙最高文明代表大会,将你们星球全部人类的梦境联通,向你们宣告。作为几何宇宙的子民,我们本着友善的原则来到这里。可是我们的调查发现,你们自古以来就在大肆使用暗物质转化能量。”
“这让你们的星球暗物质匮乏,在太空尺度上格外显眼。由于你们耗尽了紧缺的暗物质能源,最终形成了一个“暗坑”,附近的暗物质不断缓慢流向你们。这严重影响了附近的星系中生命体的生存。”
“我们原以为你们会像其他几例滥用资源的星球一样,通过不断发展科技,最终用新能源代替你们称之为几何点的暗物质。可是现在看来,你们连年战乱,其他文明等不下去了。”
“我代表全宇宙的高级文明,宣告你们星球的以上罪行。你们的罪出于无知,所以我们决定不启用小行星撞击等手段毁灭你们,而是将你们在睡梦中全部解决。现在是你们最后的时光了。”
“我特意安排相识的人站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你们在最后时刻里互相聊聊天,问个好。我们这样做,也算是行善积德了。对于那些不使用暗物质的无辜者,我们对此深表抱歉。但恕我们无能,不能精准地剔除,只能统一销毁。请你们把一生中的一切,当做一场梦吧。”
声音落下,方浅蓝瞬间感觉到耳膜又恢复了正常,能够听见其他人的话了。
对于刚才的所见所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是真的吗?自己才穿越过来一个多月,就要被活生生弄死了吗?太惨了吧!
不过也幸好不是那个人口中的“撞击”,否则还不知道能惨成什么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浅蓝感觉到一阵心悸。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玻璃舱内。
“我这是在哪儿?”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感觉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被灌进了脑海。
脑海的海平面上涨了,这让他头疼。
只见曲形的玻璃升起,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坐在外面注视着他。
“你好,方浅蓝。刚醒过来,挺惊讶的吧?”
方浅蓝坐起身,和他面对面:“我这是……我怎么了?”
那人叹了口气:“时间太久了,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我跟你讲讲吧。你生于2005年,后来在二十一世纪的战争中被选中,冬眠起来送往未来。现在是公元2169年,距离你的冬眠已经过去了145年。”
“你在冬眠前为了防止脑细胞衰竭,自己设定了这个梦境,由我们用计算机模拟出来。怎么样,感觉还可以吧?”
“这……是真的吗?”
“是的,你看这边。”那人拉开一扇铁板,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拉杆、电线和按钮。他说:“这就是你一百多年前亲手设定的梦境。现在梦醒了,请跟我来。”
说着,他离开座位,向幽深的走廊走去。
方浅蓝下了舱,双眼放空地杵着不动。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吗?
.
时光演变了一百四十五年,天阙星河流转,人间万叶千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