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难免有情绪,谁能没有个脾气?难免有些“国骂”出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以此,我充分地理解,理解得充分,我自己怒不可遏的时候也会骂人,还没有修炼到什么“法相庄严”的境界。与愤青对垒,我还做不到“骂不还口”,也干过“以骂还骂”的事,因为我还不能做到见着垃圾绕着走的冷漠,冷嘲热讽甚至痛骂几句是有的。不过,我绝对不带脏字、不带生殖器官,这就比愤青的骂法高了一个层级。愤青之骂是彰骂者之下流,我的骂试图做骂者之上流。
在并非掘你祖坟,只是讨论“国是”之时,有什么不可以平静地讨论?为什么不进行理性的思考?为什么把脑子闲置起来?为什么独用口腔爱国?再说,“国是”又不光是愤青的“国是”,是所有中国公民的“国是”,人人皆可谈“国是”,谈“国是”不必用“国骂”,“国骂”也不能解决“国是”。
愤青形成条件反射式的骂人,是不是患了骂人症呢?因为别人“不爱国”而骂人,这个骂人症的根子就是爱国症。那好吧,如若挨骂可以换取进步,挨骂也是坏事中的一点可怜的好事,愤青们就请骂个痛快;如若能“骂出一个新中国”,你们就义正词严地放开嘴巴骂,让骂人来得更猛烈些。
跟愤青有过交锋的人,大都认为愤青的逻辑很差,怎么个差法,有很多讽刺的说法,比如《当代粪青十大混账逻辑》、《粪青的逻辑》等,有的人干脆就说愤青很脑残,这已经不只是讽刺,而是骂人了。
愤青的逻辑是否如此不堪,不妨先看一个叫“阿门王”的网友贴的一个帖子《鸡蛋难吃与愤青》(这篇帖子写得真好,但我已经无法确证原作者是谁,特表歉意),很能说明愤青的逻辑问题。
A:这鸡蛋真难吃。
B:隔壁的鸡给了你多少钱?
A:这鸡蛋真难吃。
B:有本事你下个好吃的蛋来。
A:这鸡蛋真难吃。
B:下蛋的是一只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鸡。
A:这鸡蛋真难吃。
B:再难吃也是自己家的鸡下的蛋,凭这个就不能说难吃。
A:这鸡蛋真难吃。
B:比前年的蛋已经进步很多了。
A:这鸡蛋真难吃。
B:你就是吃这鸡蛋长大的,你有什么权力说这蛋不好吃?
A:这鸡蛋真难吃。
B:你这么说是什么居心,什么目的?
A:这鸡蛋真难吃。
B:自己家鸡下的蛋都说不好吃,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A:这鸡蛋真难吃。
B:隔壁家那鸭蛋更难吃,你咋不说呢?
A:这鸡蛋真难吃。
B:嫌难吃就别吃,滚去吃隔壁的鸭蛋吧。
A:这鸡蛋真难吃。
B:鸭蛋是好吃,可是不符合我们家的具体情况。
A:这鸡蛋真难吃。
B:胡说!我们家的鸡蛋比邻居家的鸭蛋好吃五倍!
A:这鸡蛋真难吃。
B:凡事都有个过程,现在还不是吃鸭蛋的时候……
A:这鸡蛋真难吃。
B:光抱怨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努力去赚钱。
A:这鸡蛋真难吃。
B:心理阴暗,连鸡蛋不好吃也要发牢骚。
A:这鸡蛋真难吃。
B: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蛋,美国鸡蛋好吃,你去吃吧。
A:这鸡蛋真难吃。
B:不是老毛,你现在连臭鸡蛋都吃不上,还有劲在这里唧唧歪歪。
A:这鸡蛋真难吃。
B:大家小心A,此人IP在国外。
A:这鸡蛋真难吃。
B:台湾网特,滚,这里不欢迎你。
A:这鸡蛋真难吃。
B:TMD,我怀疑你是轮子。
关于这鸡蛋真难吃,我们首先应该讨论这鸡蛋是不是真的难吃,怎么个难吃法,为什么难吃,如何才能让鸡蛋变得好吃而不是难吃。这应该是一个比较正常的逻辑吧。可是愤青在讨论“这鸡蛋真难吃”时,完全跳出了以上的逻辑,他扯出另一套逻辑来,别人说东,他说西;别人说西,他说南,让你感觉是鸡跟鸭在对话,完全说不到一块儿去。
人家说这鸡蛋真难吃,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跟隔壁的鸡给他多少钱有什么关系?
人家说这鸡蛋真难吃,又没有说自己能下好吃的蛋,干吗要逼人家自己下蛋?
人家说这鸡蛋真难吃,可能是带有批评的意思,但并没有否定下蛋的鸡不是一只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鸡。
人家说这鸡蛋真难吃,或许是一种善意的提醒,规定人家不能说难吃太霸道。
人家说这鸡蛋真难吃,是直面现实,没有必要拿过去的好来掩饰现在的不足。
人家说这鸡蛋真难吃,也是人家的一种权利,难道因为吃这鸡蛋长大就要“哑巴吃臭蛋”?
人家说这鸡蛋真难吃,没准是一番好意,你倒怀疑人家居心不良,图谋不轨。
好了,别的都不消多说了,一旦怀疑那些说“这鸡蛋真难吃”的人居心叵测,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接下来则既不必讲逻辑,更不必多废话,只需要表达情绪就可以了,直接扣“汉奸”、“卖国”、“洋奴”的帽子好了,省心省事。当情绪代替了逻辑,逻辑就靠边站,讲理也靠边站。
原先,我以为,对话的双方分歧如此之大,除了情绪的左右、见识的宽窄、学养的深浅等原因外,逻辑是很重要的一环。可是,在自己与愤青经历了“这鸡蛋真难吃”类似的争鸣之后,我发现,一、不是愤青不懂逻辑,而是不想用逻辑;二、愤青不缺少生活学业上的逻辑,但缺少现代政治逻辑。
如果说愤青一点都不懂逻辑,我觉得说这话的人实在太狂妄了一点,愤青是学过数理化的,即便是文科中的很多功课,也讲逻辑。没有逻辑,不懂逻辑,不学逻辑,就学习不好功课,更不要说考大学,而愤青中很多人拥有高学历,说明他们的逻辑思维能力相当好。倘若要谈论数理化,我绝对自认不如,因为,我是一个很偏科的人。那些能学好数理化的愤青,是令我佩服的。但偏偏在涉及国家、政权、政党、政府、公民、权利、自由、民主、公平、正义这样一些现代政治概念时,愤青又表现出了很差的逻辑水平。何故?无他,缺少最基本的现代政治常识罢了,逻辑上自然混乱。
逻辑并不是多么吓人的东西,有的人一说到逻辑就想到西方大哲们的皇皇大作,什么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黑格尔的《逻辑学》、胡塞尔的《逻辑研究》、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培根的《新工具》、笛卡儿的《谈谈方法》、洛克的《人类理解论》、休谟的《人类理解研究》、莱布尼兹的《人类理解新论》等等,以为一定要读这些大作,才有资格来谈逻辑。
不是那回事,逻辑思维只是一个工具。逻辑思维包括认知、抽象、判断、推理、排除、选择、证伪等等。通过一系列的思辨过程,发现客观世界的主要矛盾,以及解决矛盾的关键,通过运用这个工具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逻辑说到底就是用常识说明道理的方法,任何一个人具备基本的常识,就具备了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
常识是什么?常识就是一般的知识,是人们在生产生活中所积累的经验。“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近”是常识,“能量守恒”是常识,“世上没有长生不老”是常识,“狗改不了吃屎”是常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也是常识……
常识虽然简单,却并不是人人能拥有,也不是人人都承认。如果有人用一套所谓的“理论”来替换常识,并把这套“理论”视为常识,那么真正的常识就会被遮蔽起来,或者真正的常识就难以得到认同。例如,在专制皇权社会里,一个顺民把“君权神授”奉为常识,把贵族有权与自己无权都视为上天的安排,自然不会把“公权民授”视为常识,不会认为别人上台必须由自己的选票来决定。“君权神授”与“公权民授”是一对矛盾,承认其中一个为常识,必然视另一个为伪常识。跟专制顺民讨论“公权民授”会十分困难,说不定反被扣上罪恶的帽子。
在常识的掌握这个问题上,我断不敢说自己比愤青掌握得更多,但是我自信比愤青更多地读了一点现代政治学方面的文字,这方面的常识也就多一点,在这方面的逻辑的运用上占一点点便宜而已。
愤青在谈政治、谈爱国时常常无逻辑,一方面了因为他们的现代政治常识极其匮乏,形成了“政治思维定式”。比如我们拿政府与公民这个话题来说,愤青那里接受的常识可能是:政府用奶水把我养大,教我学文化,而现代政治则告诉我们,政府是纳税人供养的,学文化其实并不需要政府来规定,这就是两个“常识”的巨大区别。还是拿政府与公民这个话题来说,愤青那里接受的常识可能是:政府说的是为我好,说的都是对的,永远站在真理的一边引导我们前进,而现代政治则告诉我们,公民没有理由无条件信任政府,即便是民选上去的领导,公民也有弹劾权,这又是两个“常识”的巨大区别。
关于愤青的逻辑,举一个实例来讲。有一个愤青跟我讨论美国的犯罪率,他说新闻里经常看到美国的枪杀案,他认为美国的犯罪率一定很高,比我们还要高。我说我们都没有到过国外,在没有看到事实数据之前,我们可以用逻辑来推论。首先,你仅凭人家的枪杀案断定犯罪率高,太缺乏逻辑,难道用菜刀作案犯罪率就不高?一样会很高的。其次,犯罪率高背后一定有其生成机制吧,比如社会普遍缺少信仰,道德滑坡,法制不健全,贫富差距太大,社会保障缺失,社会心理严重失衡等等,这些成因无论是用于任何一种社会制度的国家都应该大体成立。那么,美国是不是以上这些做得都特别差,比我们还要差呢?似乎不像。如若不是,凭什么判断美国的犯罪率很高呢?当中国人家家户户把自己的窗户用防盗网包裹起来,而美国家庭很少装防盗网,缺少“防盗意识”时,无论常识与逻辑都不能说服我相信愤青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