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元骇然跑出宁家宅院,往门口一望,不禁目瞪口呆。
英雷乡因为靠近英雷山而得名,位于英雷山南端,距离萧县县城一百三十里,是属于萧县的一个粮食大乡,共有八十余户人家,共有四百余人,全都居住在泗水一条支流谷水的南岸,集聚成群。萧县本来属宋国,后宋为楚灭,归于楚国,秦国一统天下,秦自商鞅变法,承认土地私有,允许自由买卖,无形中确立了中国两千年的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萧县被秦军占领后,与其他六国土地一样,兴起了众多地主,其中在英雷乡,当以宁家为首大地主,宁家老爷不但拥有超过英雷乡一半的良田,而且还当任三老。
按秦制,县以下,乡设三老,掌教化,乡下设亭,置亭长,管治安。宁老爷担任三老,从此成为了英雷乡名副其实的大乡绅,乡人对他无不恭敬而畏惧。
唐少元只见前面一排房舍下,站着一个身形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大汉,脸色阴沉恐怖,令人生寒,宁老爷子正跪在他前面,全身被冷汗湿透,颤抖着伏在地上,连抬起头来也不敢。
四周站了很多乡亲父老旁观,但都不敢走进这陌生男子三丈之内,仿佛男子周围有什么无形障碍一般。
突然,几个平时受到宁老爷恩待的人跪下来,大声道:“宁三老一向对我们乡民爱护宣德,从无违法之举,请官爷明察,放过宁三老。”
支幸沉默不语,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在民居草屋间不断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唐少元感到他的目光马上就要照到自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惧意,急忙转身跑回宁家宅院。
支幸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不对,瞬间移开。
唐少元心惊胆战地来到了内院,喝了几口水,想努力平复心情,但怎么样也办不到,仿佛刚才那人的眼光中有把小针,刺入他的心里。
他刚想去把昨夜几位少爷的换过的衣服用水泡好,等吃完早饭来洗,身旁就有人叫他到六小姐宁婉雅房里去。
唐少元叹了口气,把皂粉盂搁在水盘边上,撸起衣袖,向小姐闺房里走去。
宁老爷共有四位少爷,两个小姐,宁婉雅排在最末,年纪和他相仿,只比他小了一个月,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关系,但其实他和她之间更像好玩伴,嬉戏打闹,时常有之。
宁家院子虽然不能和萧县城里那些府第大宅相比,但在英雷乡却算得上是高门重帘了,在内院要穿过一排长长的回廊,转过一个柱子,才可以看到位于西边的最后一间大屋,这就是宁婉雅的闺房。
唐少元推开房门,看到宁婉雅正坐在席上,脸色幽怨哀怜。
在秦代并没有后世的所谓床或者凳、椅,这些都是东晋后五胡乱华传入中原的胡人生活用具,和此时华夏族迥然有别。
宁婉雅几分惶恐地道:“小唐,是不是相亲的来了?外面有好多人。”
唐少元心有余悸道:“不是,不是相亲的人。”
宁婉雅不能置信道:“那是什么人?”
唐少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好像我们都惹不起,老爷向他磕头呢!”
宁婉雅眼露好奇之色,道:“是县城官府的人吗?”
唐少元想了想,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宁婉雅笑道:“哎呀,我去看看,问你有什么用。”
唐少元忙道:“不管他是不是官府的人,他总不是好人,你千万不要去。”
宁婉雅起身来到他旁边,用手推推他的胸口,笑道:“你胆子这么小吗?去看看都不敢吗?”
唐少元苦着脸道:“小姐,求求你不要去,说不定那人会做出什么事。”
宁婉雅噗嗤一笑,仰着俏脸道:“你不去,我去,我一个女子可比你男人更有胆量。”
宁婉雅笑着走出门外,直朝外院走去。
这时候外面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不惊恐地瞧着支幸,已经有超过二十人跪在了他前面,替宁老爷求情,但支幸还是无动于衷,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宁婉雅走到外面乡舍路边凑头一看,不由得俏脸煞白,嘴唇发青。
她从来没有看过她爹有今天这么卑贱屈膝的,而且还好像怕得要命。
突然一个年轻壮汉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看他衣着,就知道他和众位乡亲身份不同。
他走到支幸前面三步许处,双腿一弯,直直跪在地上,但腰还是挺得笔直,低头沉声道:“请问大人,我爹犯了什么错?使得大人让他在此长跪?”
宁婉雅心里很佩服她大哥的勇气,在她哥哥中,就只有大哥还有点出息,其他的都只是平庸无能之辈。
宁大少爷是明白秦律的,秦以法家治天下,严刑峻法,处罚必须以律法为准,不得滥用私刑,所以官员差吏想要处罚某人必须拿出理由来证明。
支幸似乎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要我给你一个解释吗?”
宁大少爷道:“不敢,只是希望大人能够秉公执法,家父年老,不耐久跪,如果没有触犯大人的话,请大人开恩让他起来迎接大人,我们家将热情招待大人的到来。”
一众乡亲皆齐声应和。
支幸抬头看了看已经日上三竿的红日,好像在计算时间,让人想不懂他到底来做什么。
宁婉雅打心底对他没有好感,她开始明白唐少元的感受了,和他挨得近,就好像有种无形的不舒服侵入体内。
支幸莫名笑了笑,伸出手道:“就让我先请你起来吧。”
宁大少爷迟疑了一会,才伸出右手和支幸接触。
他突然脸色剧变,身躯像一片落叶般飘荡了几下,眼珠突出,嘶声惊道:“你!”
一个字还没说话,口中已经喷出一口鲜血,接着跪着的身子往右一倾,斜歪歪倒在地上,七孔流血,模样凄惨。
众人毛骨悚然,齐齐往后退后数丈,不能置信地看着若无其事的支幸。
宁老爷更是老泪纵横,但他却不敢哭出声音,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的惨死状,只有他知道前面这个人是有多么的恐怖,可以轻易地把整个英雷乡所有人送进黑暗地狱。
宁婉雅惊怖悲痛之下,蹲在地上呕吐了起来,把胆水都吐了出来,腹部一阵痉挛。
支幸有点满意众人的反应,他这次撇下手下,单独前来,就是为了要多杀人来纾解压力,释放他压抑,激起鲜血和死亡的快感,他已暗下注意,当日当中午的时候,就将英雷乡所有人全部亲手毙命。
一时间,没有敢讲话,生怕碰怒这个杀人恶魔。
支幸哈哈大笑,凶厉的目光照进每个人的心里,有若实质。
他的武功无疑已经达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等闲百来个成年大汉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在现今下,又有谁敢对他有不轨之心呢?
众人听到他的笑声,反而更加魂飞魄散,直感全身冰冷,噤若寒蝉。
支幸目光最后定在宁老爷身上,顿了顿,平静道:“现在我问一句,你就回答一句,你回答不出的,其他人就替你回答,如果我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的话,那么你们全部人都要死。”
这时候乡中泥路上来了七八个小孩子,肯定是看到村头集聚这么多人,跑来看热闹的。
众人见此,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血色。
一个妇女突然跑出去,大喊道:“孩子们,不要过来,这里有魔……”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已经不知为什么好像在背后无形中给人打了一拳,身子向前飞出一丈外,跌落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宁婉雅回头一望,正看见支幸缓缓收起右手,冷峻的脸上快感更加明显。
她好后悔不该不听唐少元的劝告,跑出家门来,这人简直是个地狱来的嗜血恶魔,把杀人就当成乐趣,她一生中休想忘记今天看到的恐怖血腥画面。
那一群孩子怔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支幸。
支幸再也不去瞧他们一眼,淡淡道:“我问问题的时候,不希望被人打扰。”
他说的话明明不大,但冰冷严厉的一句话却偏偏清晰完好地传到了远处每一个孩子的耳边,吓得他们哭着个个往回狂跑回去。
支幸并不担心他们能跑到哪里去,现在整个方圆十里英雷乡都在天线严密包围下,连一只老鼠也别想逃出包围圈。
等到他把所有大人全部杀死后,他更有心情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在英雷乡一个一个去找每个惊惧逃藏的小孩子,然后一一把他们的头扭断。
现在是时候办正事了。
他笑了笑,开始问道:“问题开始了,你们要认真听好。宁三老,你家中是否曾经有一个孤儿为奴?”
宁老爷擦了擦汗泪混合的液体,结巴惶恐道:“是的……有……几个。”
支幸道:“你们村曾经是不是有一户来自魏国的夫妇?”
宁老爷道:“对……他们……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支幸道:“他们是不是还同时带来了一个孩子?”
宁老爷道:“是……是的。”
支幸微笑道:“那你从你家带过来吧!”
宁老爷讶然道:“带……带过来?”
支幸出人意料地解释道:“就是这个夫妇的儿子”
宁老爷颤声道:“但……他……已经在两年前得病死了。”
支幸忽然愣了愣,接着脸色阴暗道:“什么病?”
宁老爷磕头道:“伤寒。”
支幸沉默不语,脸色非常难看,人人都猜到他得到了非常不好的答案,怕他恼羞成怒下动手杀人。
宁婉雅却在心里奇怪,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一个死去两年的奴隶吗?
这个奴隶她当然认得,叫鲍平,因为都是孤儿的原因,和唐少元关系很好,可惜两年前得病死了。
支幸握紧拳头,沉吟了好久,开始思索起来。
能坐上天线泗水郡统领,他绝非是个表面上的滥杀冷血之辈,相反他心思缜密,行事周全,头脑灵活,遇到麻烦时,能机智变化,冷静应付。
支幸语声缓和了一些,道:“你家里还有别的孤儿?”
宁老爷不敢半分犹豫,这次他也不再结巴了,干脆回答道:“是的,一共有两个。”
支幸道:“有没有像他一样来历的孤儿?”
宁老爷点头道:“有一个,是十多年前有人从村口草丛里捡到的,叫唐少元。”
支幸冷哼一声,道:“唐少元?他为什么姓唐?”
宁老爷颤声道:“他……是被姓唐的农夫捡到的。”
支幸道:“姓唐的农夫呢?”
宁老爷子畏畏懦懦,不敢答话。
支幸又冷哼一声。
宁老爷吐出一口大气,磕了三个响头,才道:“他……他因为没有妻子,我们村就安排他去服兵役,在……秦军进攻……不,帝国王师歼灭萧县顽固势力时,城破后殉国死了。”
支幸冷冷道:“殉国?”
宁老爷惶恐之下,急忙道:“不,不,我该死,该死,天底下只有帝国,只有大秦。”
支幸并没有责怪他说话不对,反而微笑道:“你叫人把唐少元带过来。”
宁老爷这时候才终于敢抬起头来,老眼看了看众人,看到宁婉雅后,震了震,小心道:“婉雅,你去把唐少元带过来给大人看看。”
宁婉雅呆了呆才弱弱地点头答应道:“嗯,爹。”
她颤巍巍地走着小步背对着支幸走回家里。
刚踏过门槛,就看到唐少元倚在正门围墙边,一脸死灰。
宁婉雅道:“你全听到了?”
唐少元哭丧道:“小姐,我恐怕死到临头了。”
宁婉雅不忍心道:“小唐,我……我真的不想把你带出去,但我没有办法,你知道他的厉害。”
唐少元浑身发抖,瘫坐地上,悲声道:“你说他会杀了我吗?”
宁婉雅走到他面前,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痛心道:“你出去试试吧,也许会有转机的。”
唐少元望了她好久,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在她身前一拜,道:“小姐珍重,小唐来生再为小姐做牛做马。”
宁婉雅凄然道:“小唐,别这么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她已经哭了起来,俏脸再也没有了红霞,只有惊吓和悲伤。
唐少元咬咬牙,虽然他怕死,但却不是一个把死看得重过一切的人。
他走出正门,朝着支幸所在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只期望死后,宁婉雅能够替他买口棺材,这样也不枉此生了。
支幸看着他走过来,脸上兴奋之色再也按捺不住,虽然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唐少元就是他要寻找的人,但他只要先找到了人,日后就有办法可以验明。
这时候跪着的人群自动挪开位置,让开一条路。
唐少元一心赴死地来到了支幸面前,接着跪下。
他带有童声地说:“贱奴唐少元见过大人。”
支幸有点佩服他的胆色,微笑道:“你自己主动走过来的吗?”
唐少元畏惧地道:“是……是的。”
不知道怎么,他刚刚走来的时候,心底还没这么害怕,可是来了之后,看到支幸,恐惧却数倍升级。
他不知道支幸将怎么处置他,或者说是用哪一种方式杀他?
小小年纪,从未见过世面的唐少元越想越怕,心脏跳得快要爆炸了。
支幸看着他的神情,心下非常自得,唐少元越怕他,就越容易听话,这样把他带回咸阳也顺手的多。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问话的时候,他心下一凛,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气势向自己涌来,立即封锁了自己的所在的这一片空间,凌厉至极点。
他顾不得再继续深入调查,顶尖的修为告诉他这次遇到的敌人是他生平难遇的,皇帝陛下交给他神圣无比重要的使命将可能失败夭折,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立即解决掉除了唐少元以外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