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依稀是夕阳无限好,凤栖宫一如往日的平静。
绿夏估摸着刨花油已经下发到各宫里去了,就一直等着陈后午睡起来,好把事情告诉陈后,算是邀功。
陈逐月其实很难睡得安稳,从她嫁给皇权的那天起,日日夜夜都是胆战心惊,克己复礼又小心翼翼。
今日是难得的,能安睡到这么晚。陈后唤了绿夏进来伺候梳洗,梳了个重梅髻,绿夏在给陈后戴魏朱紫串的时候,开了口,把事情和盘托出,俯身跪着,心里盘算着在等陈后的称赞。
陈后静默了须臾,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周淑容有了身孕啊!稚子何辜?本宫既无所出,那是本宫的事,怎么可以迫害他人?周淑容若能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也是皇族有功之人。我亦不是不恨丽妃,只是如斯行为,与她们又有何两样?绿夏……你从小就在本宫身边……怎么会……如此蛇蝎心肠?”
绿夏本是想讨赏,却没有想到陈后情绪如此波动,身子一下就瘫软了,哭着说:“是奴自作主张,皇后娘娘不要动怒……若是东窗事发,奴婢愿意一力承担,绝不拖累娘娘。”
“你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悟?此事不是你承担与否!是你害了人啊!活生生的人啊!”陈后说这话,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只想阻止惨剧发生,同时还怀着对绿夏无尽的失望。
“你自去殿内跪着吧。画竹你去周淑容处,想办法把她的刨花油毁掉,画兰,画菊,你们和本宫去高台殿。”
当是时,周怜儿正在用膳,也为了晚上有个见证,她特地叫来了祥嫔一同用膳。见到画竹来了,周怜儿脑子运转的飞快,她估摸着怕是陈后发现她的计划,让画竹来处理掉那些东西。
于是悄悄对自己身边的婢女说:“你去把刚刚检验吃食的银箸再拿上来放着。”
画竹进来行了礼,不疾不徐的说到:“淑容娘娘,皇后娘娘听闻娘娘秀发如泼墨倾泻,连陛下都会称赞,故而希望昭容娘娘能忍痛割爱,将您的刨花油转赠皇后娘娘。”
“可真是奇了怪了,本宫用的一直是内务府呈过来的刨花油,品质远不如皇后娘娘宫中的,何况……皇后娘娘大可以向内务府要的……不过……”周怜儿把声音转了转,“既然皇后娘娘想要,妾取来便是。”
说罢就入了寝殿,拿着那刨花油出了门。到了桌边,一个踉跄,打翻了那刨花油,刨花油顺着桌布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了银箸上。
祥嫔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也估摸到了周怜儿的意图。何况……她就是不想让陈后过得太好,她就想让皇权看看自己心爱之人不得好死的样子。
祥嫔高声惊呼道:“天啊!这刨花油有毒!周昭容你……”
“空口白牙的,祥嫔莫要污蔑人。你们都是眼睁睁看着本宫到寝殿拿的,本宫寝殿就这样大小,本宫有没有做什么,都是有目共睹的。倒不如问问,为何皇后娘娘要妾的刨花油。既然平白受了污蔑,不如让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定夺可好?”
画竹看着两人似乎想要将事情闹大,又结合之前发生之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到了七八成。虽然知道那刨花油有点不对劲,却万万没想到……
到底是陈后在明,周怜儿在暗,若是真能洞悉是她,画竹定然会自己直接去拿,顾不得讲那么些礼数的。
画竹是个宫女,何况身份不能败露,只能由着她二人去了太后那儿。
一来,太后会护着周怜儿。二来,由太后出手查验,没有人会怀疑到丽妃。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另一边,陈后在郭嫵寝宫前也是剑拔弩张。
郭嫵想着郭?的死,抵死不让陈后入她宫门,何况无缘无故的,陈后来做什么?
陈后又不能将来意说明,她也是多一眼都不愿意见到丽妃,只是实在郭嫵也是一条性命,她不能视若无睹。
“丽妃,本宫乃中宫皇后,执掌中宫笺表,这后宫就没有本宫去不了的地方。”
“所以啊,臣妾今日不就是为了开拓娘娘眼界吗?让皇后娘娘您认清楚,莫要妄图只手遮天。”郭嫵连假笑的懒得赔上了,
“丽妃……你以下犯上,可还有半点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没有!”
“纵使你再狂傲,也不过是个妃子!是妾!给本宫让开。”陈逐月是真的急着想要毁掉送来的刨花油,所以有些急躁。虽然郭嫵身边都是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可是有些事情,郭嫵做的,他们做不得。
陈逐月到底是武将家的女儿,一个晃身,就拜托了郭嫵,径直入了内,向郭嫵的寝宫跑去,砸了梳妆台上的刨花油。
郭嫵缓过神来,跑进去一看,满脸诧异:“皇后娘娘这是发什么疯?”
“本宫出口气而已。丽妃若是心有不甘……大可向陛下禀报,看看陛下相不相信本宫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说完,陈逐月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片刻郭嫵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命人去库房验了验内务府才送来的刨花油。
陈后刚回宫,太后就带着众人赶来,兴师问罪。
本来未有盖棺定论之前,是不会以后宫之事烦扰皇帝的,只是郭嫵径直将有毒的刨花油和事情来龙去脉都让人上报给了皇帝。皇帝不会相信陈后无聊到没事砸她刨花油玩,但是陷害嘛……
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招。饶是如何,画兰等人也都是皇权的人,只要皇后没有亲手做过,倒是难以嫁祸。皇权……到底会想办法护着陈后。
太后好歹稳坐凤位多年,派头和架势还是拿的很足的。
“皇后,你……你可真是让哀家怎么说你好啊!”太后假装一副很痛心疾首的样子。
陈后自然是明白事理的,不哭不闹,没有一句开脱,说:“儿臣御下不严,自是有罪。”
“御下不严?”
画兰和画竹架着绿夏入了殿,绿夏立刻跪下痛哭,一边哭一边将头叩的砰砰作响,“太后娘娘明鉴,都是奴婢擅作主张,嫉恨丽妃娘娘和周淑容,才会……”
“什么?你们还加害了丽妃?”
“不,是奴婢一人所为,是奴婢下的毒。”
“那内务府的管事可都招了,说是……你奉皇后的旨意盘查,她们才会放你进去,何况……你一个小小宫女,如何能有鸩毒。”太后说话意有所指。
这种时候,就该轮到众人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才能众人推墙倒。
周怜儿若是不能即可补刀,那怕是拿不到最大功劳,她泪眼氤氲,带着委屈的腔调说:“今日画竹姑姑说是要来取臣妾的刨花油给皇后娘娘用,臣妾已然觉得奇怪,谁曾想……臣妾不慎打翻才发现,瓶内竟然……还险些被祥嫔误会,说臣妾要害皇后呢。”
祥嫔接话道:“确实是有些奇怪的。堂堂皇后,何必向妃子要一瓶刨花油呢?”又顿了顿,“到底是主仆情深。”只是不知道她是暗示绿夏为陈后背锅,还是说绿夏自作主张谋害妃嫔。
陈后也不能任由她们构陷,也辩白道:“本宫是今日才知道绿夏所为,为免绿夏酿成大祸,之后就立刻派人毁掉那些毒物了!”
“那也有可能是皇后娘娘……想要栽赃嫁祸臣妾有心害您呢?”周怜儿乘势再反咬一口。
郭嫵既然有了把刀,就无谓动自己的手了,何况皇权现下还没有表明心意,自己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周淑容,莫要信口雌黄来揣度本宫。本宫行得正,坐得端。”陈后还是那样淡淡然的。
皇权望着陈后,心里没有一丝质疑的意思。多年来的枕边人,他不聋不瞎,陈后是什么样的女子,他比谁都清楚,陈后待他的心意,他知晓,也细心呵护。
他开了口,金口一开,再没有人可以质疑反驳。“陈后御下不严,罚奉半年,静思己过三月,至于那犯事的宫女,直接车裂吧。宗亲流放边关。”
表面上是惩罚,暗地里将陈后护的周周全全。
众人走后,皇权正欲离开,却见陈后红了眼。
“逐月,孤……从未怀疑你。此番只是为了护着你……”
“臣妾都明白……臣妾只是……绿夏的死……”陈后说的几番哽咽。
皇权安慰她,“她拖累于你,你委实不必难过。”
“她都是为了我,都是我……”
“不,孤相信你,你不会通过害人来达到目的的。”
“陛下……”
是夜,皇权私下里还是找来了画竹,询问一番后,说:“虽然你等见证此事确实是绿夏所为,但是未必没有人唆使她,去查一下她的家人有无和何人联系过。”
后来,画竹证实绿竹家中的的母亲和小弟都没有与人接触,她二姐早就离开都城,没有什么异样。
绿夏至死没有出卖她二姐。唯独有点可惜,她那本应该平步青云的弟弟,再没有登科及第的机会了。
陈后的善良,到底是救了自己一次,也使自己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