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惊!
然后,只听城头乱哄哄的就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摇旗呐喊声,人头攒动,一下子就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这许多人来。
他顿时为骷髅头捏了一把冷汗。
可万万没想到,令人欣喜的是——
接着他便看见了那颗困在网中的硕大骷髅,只胡乱挣扎了一两下,张着锋利的牙齿,咔嚓几下子,瞬间就把那道困住他的网给撕拉开了一大道口子,然后,便向着云空中像一颗子弹般光速飞去,直至变成了一颗肉眼再也无法瞧见的小黑点。
转瞬就不见了。
“好一招天罗地网,好一个请君入瓮啊。”
少年在心底暗暗惊叹不已。
冯长老终于打算收了他的神通,撤了镜墙。
网中的众白衣喽啰,此时就像是一条条惊惶挣扎着的鲥鱼,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刀哥”抛弃他们而去了。
不过,众人不仅没表露出任何的怨恨,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好歹是没有被一网打尽的那种万幸。
——不过唯一剩余的一条,谁也没有觉察到的漏网之鱼,就是那个扶旗小兵了。
众白衣喽啰,这时已都彻底认命放弃了挣扎,只等束手就擒了。
其中一个,凄怆地对着同伴失神怨恨说:
“都怪我啊!昨晚在小六家吃火锅过后,是我帮他到库房中准备的那面旗子的,当时天黑,我也没有细看,就直接给插到了那车货物里去了……,我对不起你啊!小六!是哥哥对不起你啊!今生今世,就再也没有缘分再和你坐在一块儿,一起吃着火锅,聊着桃花寨里的那帮、那帮风骚的娘们儿了……,要是今天……出发的时候,要是谁想起来了帮忙检查检查也好哇,要是……唉!小六诶,你真是死得好冤枉哪——!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死的那个人就不是我……”
他越说到后面,就越来越大声,一个劲儿地捶胸顿足不已,以至于站在远处的阿废也听得个一清二楚。
周围的那群白衣同伴们,此时闻言,也都纷纷抬起手抹着眼泪。
“哭哭哭!现在就要宰了你们了吗?!嘿嘿,本长老的这招苦肉计可还高明的哇?”
冯长老负手走了过来,冲着网中众人的头顶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满脸都洋溢着胜利者的那种寻常喜悦之情。
“你这是干嘛?!”
少年见了,上前一步,冲他大喝道。
“阿废啊……”
“你知不知道!他们就算是敌人,可也是个人,也是有尊严的!”
少年激动地指着网中被缚的众人说道。
“阿废啊,本长老今儿可真要好好地谢谢你啊。虽然你是揍掉了我的一颗牙,可是,本长老并不怪你,是我自找的嘛。多谢了呦!”冯长老拍拍他的肩膀,就往城里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款款回过头来,说,“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真不应该那么叫你的,对不住,对不住。”
明显,他并没有兴趣再听他继续讨论关于什么敌人的“尊严”,这种无聊透顶的玩意儿。
城门口,不知何时已冒出了一大票的老百姓来,全都夹道欢迎着他,一起整齐地鼓掌喝彩道:“冯长老!冯长老!”
人群中有送鲜花的,竟然还有送锦旗的(这效率!)。
“冯长老牛逼——!”(破音)
“谢谢冯长老你辣!”
“给冯冯比心!比心比心呦!”
“冯长老——!您这次就给我签个名再走吧!”
“谢谢冯长老小阔爱哟!mua~mua~mua~”
冯长老刚一听到这句,脚下一崴,就羞羞答答的,由人搀扶着,回上城里去了。
————
少年冷冷地注视着城门口扬起的那些喧嚣,黑着一张脸,无动于衷。
虽然对方这次的确是立了功,免了我城惨遭更大的损失或劫难,可是,叫自己“野种”的这笔账又该如何抹去呢?是,他自己已经打掉了对方的一颗牙齿,可这和父母比起来那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原来对方刚刚在暗中早就布好了阵法,只等激怒他自己上钩呢。
难道仅仅为了一场胜利,现在的人就都可以这么完全厚颜无耻、无所不用其极了吗?
真是卑鄙。
相反,一个无恶不作的敌人,却在刚刚豪迈地直唤自己为“兄弟”,而自己人呢,却叫的是“野种”。
哈哈!这想来都是多么的有趣呀!
身后网中的众人,这时都一起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那刚刚陈情自责的大汉和他微微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后,就又唉声叹气了起来。
“呜呼!”
“哈哈……”
“呼啦——”
不知是谁家的几个小孩子,从哪里全都一窝蜂钻了出来,正在大街上开心地叫着,跳着,嬉闹着。
其中一个跑着跑着,还使劲抡起了一脚,直接把一个皮球踢了过来,咕噜噜地滚到了阿废的脚下。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心里一凉。
他缓缓地俯下身去,就用双手把那个“皮球”小心地捧了起来,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将那颗“皮球”又十分郑重地放到了它该在的那个位置上。
头顶上的那只大公鸡,此刻已被掩藏在了低垂下的旗帜里面。旗子无精打采着。此时并没有一丝的风。
刚刚那个哀嚎大汉见了此情此景,就再也忍不住,又哇哇嗷嗷地恸哭了起来。
周围的几个人,也都是满脸挂泪,灰头土脸的。
已经夕阳西下,在这片宁静的上城门外,一张网,困住着十几个大活人;
一面旗子,被一副骷髅骨架给高高举着,起风后,又开始了重新飘动;
一个少年,迈着千钧重的未谙世事的步子,向着远方,缓缓走去……
身后,目送着他的,是十几双无比庄严坚毅和充满了敬意和感激的目光。
从那片嬉戏的孩童中穿过时,有个擦肩而过的小女孩,马上停住了,款款回过头举着手问大人道:“妈妈,他就是刚刚的那个大哥哥吗?”
一旁的妇人听了,脸色蓦地一凛,赶紧跑过来,一把就薅起女儿,给拖走了,然后咚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又避进了刚刚的那扇破旧的木门里面。
“嘤嘤嘤……”
接着,里面便传来了小女孩刚刚那熟悉的悚然啼哭之声。
————
“嘿嘿,今天很荣幸让你们见识见识了老爷的捆妖索,你们几个就也都死而无憾了吧?”一个威风凛凛,制服整饬的守卫头子,叼着一支香烟,动了动手腕说,“不过,刚刚你们那位没出息逃走的怂包蛋带头老大,却把我的一张网给弄坏了,谁赔?啊,谁来赔?!”
“我家刀哥不是怂包蛋!你他娘的才是!”
“……”
网中的众人都紧握着拳头,瞪着眼睛,一言不发。
“杀!”
“啊……”
身后,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撕心惨叫声。
一声令下,血流成河。
“多谢你、了,……赵……兄……弟……”
阿废止住,他好像是突然听到了远处有人在这样叫他,赶紧紧闭上了一双眼睛。再睁开时,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慢慢消失在了天际……
在风中,好像是传来了他的一声短暂叹息,在泥土里,渗进了一颗少年泪。
……
就在这时,城门口,一颗脑袋,也缓缓地消失在了下水道下面。
——正是刚刚小芭蕉和孙乔碰到过的那个络腮汉大叔。
喽啰大叔抹了一把汗,就沿着弯弯曲曲的通道,向着来时的方向窸窸窣窣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