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再大声喘气、说话。
每个人的毛孔都只想争先恐后地去流汗,所有头戴毡帽的白衣人此时都噤若寒蝉。
阿废,他感觉自己的脚板心很痒。
冯长老到底不愧是小长老,这时居然还有勇气向后缩去,抬起了一点身子,然后就一脸淡然的靠在了墙壁上,捂着腮帮子。
风,呼呼呼地吹过来,又卷过去。
上城城门外的街巷空地上,沙土弥漫,时不时地还卷起一些菜叶子,塑料袋,孩子们的风筝,作业本纸张等等轻物。
若是在晚上,在明亮的月光下,光看领头的举旗小喽啰的话,人们都不会去怀疑自己是撞见了一队阴兵。
时间,仿佛顷刻凝滞。
又一阵风吹了过去,那倒霉喽啰的头便瞬间失去了平衡,哐啷啷一声,跌在地上,又骨碌碌几圈,滚向了少年,停在了他的脚下。
他屏住了呼吸。
然后用余光微微瞥向自己的脚侧,只见那骷髅头正张着满口雪白的牙齿和空洞洞的眼神仰望着他,似笑非笑。仿佛是一具埋葬在高山上几千年前的遗骸,被狂风吹落了,然后便滚到了此地。
可是,自己分明就在几分钟前还看到过他的。那是一个有血有肉、年纪轻轻的大活人啊。
他的话语,犹自停留在他的耳畔——他似乎已有家室,可能还有一位美丽、温柔的妻子,夫妻恩爱,脚下可能还丢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小的或许刚会叫爸爸。
就这么,转眼之间,一条生命便匆匆化作了沙尘。
那留下的无知孩子,在以后几十年的漫长人生中,又该怎么去面对一个父爱缺席的不完整灵魂呢?
他不想要天下的人再来重蹈自己的悲剧了。少年心头一冷,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而就在他正前方向,那具没了头颅的残骸,还在尽职地握着那根血淋淋、冷冰冰的旗杆。
头顶的那只公鸡乜斜着眼睛,仿佛是在发笑。
“赵兄弟,你这是心软,还是害怕了?”
制造这一场意外的真正骷髅头,此刻正摩挲着嘴角下昨夜新冒出的一颗痘,问他道。
“都不。”
骷髅头听了,赞许地点了点头:“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和这座城里的人还是不太一样。不孬!”
本来之前那户已经消声了的人家,这时又从里面传来了孩童那咿咿呀呀的憋气哭声。
听起来,父母的一双手,应该一直就都没有拿开过。
可能是小孩刚刚又一不小心从窗户或是缝隙里看到了眼前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吧。
骷髅头这时转了转脖子,就拿小指不耐烦地掏掏耳朵,然后轻轻搓搓手指,一束淡蓝色的火苗就从他的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跳脱了出来,不停地蹿动着,就像是化学课上那燃烧的酒精灯火苗一样。
他别转过身去——
“刀哥!”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开口了,“今日投缘,不知府上设在何处,小弟改天若有空,一定会去登门拜访。”
骷髅头听了,就回过头来,唰唰两下子熄灭了手中的火,然后挑动眉毛笑笑,抬手指了指少年,说:“你这么做,迟早会引火上身的。”
少年心里稍稍一紧。不敢再继续接话了。若他此时就被烧死,那父母大仇,谁能替他来报?
冯长老坐在地上,仿佛挨了一拳之后,就被打残了,整听话了一般,迟迟没有发出半句言语只是他一直都紧紧地望着少年这边方向。
一家杂货铺的幡子正随着风悠悠飘扬。
“时机到了,咱俩自然会喝上一杯。”骷髅头又回头看向冯长老,环视了一圈手下,把手一挥,说,“下面,该办正事了。”
“杀——!”
“上啊,兄弟们——”
不知是谁率先带头吼了这么一句,本来已快石化了的众人,就一下子全部清醒过来,举着大刀,齐齐冲向了墙角处的冯长老。
道路中间的少年见了,一个跟头,便翻身滚到了凉快的一边去。
已然受了重伤的冯长老,此时倒没有半句任何的求情下话之类的言语,也没有表现任何的畏惧了,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淡漠表情。
这点,倒不辱没他作为我城里第九小长老的响亮名声。
骷髅头在后面抄着双手,挺拔魁梧的身躯,比在一旁的少年还要高出一个头来。
等到十几个人全都呈一个弧形杀到他身边时,骷髅头突然皱皱眉头,仿佛感觉出哪里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冯长老看到扬起的滚滚烟尘,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高仰着头,准备引颈就戮。
那白白的脖子上面,马上就会出现一道薄薄的口子,或许是两道,又或许是十几道。
只是他的嘴角怎么还微微挑动了一下呢?
真的是一派临死前的大无畏风范啊!
一旁的少年也看得惊呆了,便一下子宽宥了他刚刚的过失,在心里面,敬他是条汉子。也闭上了眼睛。
“不好,他娘的中计!”
骷髅头在背后连退两步,高呼一声。
可是,为时已晚了。
少年跟着慌忙抬头向冯长老看去,只见在那队白衣人的周围:
霎时间,气流涌动,飞沙走石!在那虚虚实实的灰雾当中,他竟还看见了冯长老正双手交互,嘴边不停地在念念有词。完全没了刚刚哪丁点的将死表情!
他又惊又喜。
骷髅头抬眼看了看四周,头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便恶狠狠地立定了脚步。
等到气流逐渐偃息,沙石落地后,身后的二人便同时看到了更令他们吃惊的一幕:
只见,现在白衣众人彼此之间都拉开了两三米远的位置,全都挥着刀,仿佛着魔了一般,正俩俩相对,互相吹胡子瞪眼砍杀着!
可奇怪的是,刀器碰撞间,不断地火花四起,可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冲过彼此之间的那段空余地带,所有人之间,仿佛是已被竖起了一道高高的,看不见的隔离城墙。
兵器碰撞之声愈发的刺耳。刀刃已慢慢卷曲。
没有一个人被同伴杀死,可照样也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砍向同伴的大刀。彼此之间仿佛瞬间就有了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只是大家身上的那套整饬衣服,怎么全都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
这刀法!
“糟了!他们之间好像有道困住他们的镜墙,而在那墙里,看到的都是敌人的面孔!”
骷髅头后知后觉,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一解释,身旁的少年便一下子全都懂了。
原来他们都误以为此时对面站着的同伴是孙长老了,难怪要拼命置对方于死地呢。可中间的那赌“墙”,却能保证不伤及彼此的性命,纵使稍微不慎,也不过是皮外伤而已。
可谓是人性温暖之至。
骷髅头便冲着阵里气急败坏地大吼了几声,可手下们全都像是聋了,没谁鸟他。
这时,少年便看见对方开始气鼓鼓着眼神,咬牙切齿的,然后把双手交叉,抱住自己,振臂狮子吼了一声,从他的颈部就一下子飞出了几十颗大大小小的骷髅头来。
那些骷髅头全都一股脑准确地向着白衣众人的头顶和四周飞去,上下左右的开始不停地穿插,碰撞,撕咬起来。
骇人至极。
少年稍稍后退了两步。
“嘿嘿,没有用的。”对面便传来了冯长老那贱兮兮的笑声,“这是小弟我,花了近十年的时间修炼出来的镜墙,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给破了的哟。”
冯长老站了起来,扭扭屁股,抖了抖满身的灰沙,然后万分心疼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颗上白下黑的大牙,颠了颠,又说了句:“挨这一拳可不太划算哪。”
便使劲一抛,把牙齿扔进了蔚蓝的天空里。
刀哥听了,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了少年的领子,把他提得有半尺高,鼓着眼睛大喝道:“你和他,串通一伙的?!”
“不是!”
年轻人心脏在狂跳,却看见对方眼里,似乎真有一种被老友出卖后的激愤之情。
就在这一刻,他竟然也隐隐感到了一丝朋友之间的那种纯粹情谊了。
真是相当奇怪,他们也不过是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而已,怎么会冒出这种危险的想法来呢?
那是敌人啊!
可是,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古怪。
有的人朝夕相处了一辈子,可能到死都还是同床异梦;而有的人,在茫茫人海中只匆匆对望了一眼,便灵犀暗通,心照不宣,甚至还能视彼此为生死之交呢。
“好,我信你!”
刀哥刚刚望向了他的眼睛深处,然后便放下了他,拍拍他的肩膀,就又朝着镜墙的方向,开始振臂作起了法。
这时,不知是谁通了消息,城角各处,竟都同时响起了呼呼的号角之声。
——是A级抓捕和警戒令!
少年冲过去一把拉着刀哥的刚健手臂,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撤!”
对方看了眼身后,就不甘心地叹了口气,说:“那好,兄弟,听你的!”
然后便往身后空地迈出了几大步,背对着他,扭了扭脖子,接着,少年就听见了一阵齿轮运作般的关节扭断的脆响传来。
刀哥的脑袋,飞速拧转了起来,像是车轮一样!脖子以下的部分,竟开始迅速地往上收缩了进去!
少年张大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嘴巴。
等到对方再停下时,只见,半空中竟就赫然出现了一颗硕大无比的骷髅头!
那骷髅冲他咔咔咔,咬咬牙关,然后说道:“后会有期!”
“别让他跑啦!快!”
就在这时,一张天网便自城头上撒了下来,套在了骷髅和镜墙中众人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