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隐去,天边挂着的朵朵晚霞还点缀着天空,像是年画上小人的红红脸蛋儿。
华灯初上。
上城门外,旁边的大片空地上,早已不见了白天的打斗痕迹。
此时城角各处,已高挂着一颗颗红红的灯笼,共有十来颗。
这是我城一直以来的规矩和传统,无论斩敌多少,便要同时悬多少颗的灯笼,以示告慰或威慑。
高大坚固的城墙,不知修建于何时,不知长几许,宽几许,只是一路随着城门外的巷陌漫漫延伸开去,虽饱经了千年风霜,仍根深蒂固,牢不可摧。
因为是上城,下面毕竟还有一处偌大的下城内城,内城外,则还有一片固若金汤的外城,所以,这里的城池保护工作,便没有那么的大张旗鼓,上心重视,只是意思意思。比如,这里就没有护城河之类的。
一来,是敌人的大军根本就开不进这来,无须多此一举,除非他们能把下城都给碾平;二来,这也是上城精英们的自信之举嘛。来来来,尽管来。
不过,“来客”要是轻视了上城兵勇稀少,粗疏大意了,那可是要吃大亏的。既然能被选来守护这城门的,守卫们自然就有过人之处了。比如之前的“捆妖索”。
这时,城门外夜市刚起,进进出出的游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十几颗血迹斑斑的头颅,就那么高悬在城门旁的一处空地之上。
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谁的心情。
小孩们仍旧是蹦蹦跳跳,玩玩闹闹的,仿佛在他们的头顶上空,是谁捏塑的胶泥或洋娃娃似的。
城门外有一行人,穿着朴素的衣着,踯躅缓行着,略显鬼祟。不时还抬起头盯着那十几颗人头。
其中有一个络腮大叔,泪眼汪汪,“哇”的一声,他就像个婴儿一样,哭得好大声。
旁边一个青年男子,赶紧顺手就把手里的一块大饼撕下一角儿,塞到了他的嘴里。然后笑着,对回头张望过来的路人说:
“他婆娘,一不小心送给了他一顶帽子,只不过那色,咱大哥不太喜欢。”
旁边的路人秒懂,虽然都一直忍笑,可眼神中竟也充满了同情,纷纷道:“大哥,这年头哇,也就这么回事的呢,你想开点啊……”
于是,好心人都拍拍他的肩膀,便左右散去了。
大汉就囫囵嚼了几口饼子,泪水就哗地滚落了下来,然后张开一嘴的碎末,口齿不清说:“鸡哥,咱……”
鸡哥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看了,就擦擦他的眼泪,沉重地点了下头。
一行人又都前前后后,贼眉鼠眼看了一圈,就鬼鬼祟祟着,来到了城墙边。——贴着告示的地方。
就着灯光,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刀疤脸的凶恶汉子,那家伙满脸邋遢胡茬,挂着有意炫富的大金链子,汉子的头顶处,是漫天飞旋狞笑着的,几十颗大小不一的骷髅头。
怪吓人的。
头像的下方,还拿毛笔字写着“A级通缉令”,并提醒各处统一戒严,全城市民都要注意安全云云。
最后,重点来了——“重金悬赏十万簇缉拿此贼人,若有确切信息,务请第一时间上报各区安全司。”
“不少钱啊,”鸡哥一把就扯下了布告,回头插着腰,问众人,“各位,你们刀哥……长得有这么丑的吗?”
旁边的一喽啰,嘴甜道:
“比起这里的粗糙抠脚汉子来讲,刀哥自然是还说得过去的,可要是比起咱鸡哥来,嘿,那简直就是——‘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没错!区区萤烛之火,岂敢与日月争辉?!”
另一喽啰又按捺不住,跳出来,挡在鸡哥前面,翘着一根大拇指说。
“是啊是啊,我觉……”
“行啦啊,行啦啊你们,”鸡哥佯嗔道,“这都啥时候了,一个个还没个正经!”
说罢又“咯咯”一声,掩嘴偷笑了起来。
众人便立马听话,关上了滔滔不绝的赞美阀门。
但鸡哥马上就意识到了,他并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听“彩虹屁”的,于是正色道:
“这人,要是画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抓到,那可就真是奇了怪了。拿笔来!”
鸡哥纤手一伸,手下马上就跑去找来一支毛笔。周围众人就看着鸡哥,在那庄严神圣的布告上面,唰唰唰,信手平添了几笔。
手下一干人的眼睛,全都落在了那布告上面,大家伙儿围拢一看,全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或吧唧吧唧嘴,不管识不识货,就都又同时赞不绝口了起来:
“人物立马就多了几分神采,眨眼就活泛了起来呢……”
“岂止是活啊,简直是他妈活灵活现!”
“寥寥几笔,便一下子画龙点睛,勾勒出了人物的主要体貌特征来,又通过侧面烘托,表现出了此人的奸诈和贪婪,简直和刀哥是如出一辙!你们看,这里!其实每一笔都意犹未尽,又点到为止,轻描淡写,又不露痕迹。真好似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是啊是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画在整体的笔法上,已经上追顾恺之、吴道子的遗风了,喏,这中间的几笔呢,竟还有点唐寅和八大的神韵在……”
“没错没错!我刚刚也很想说……”
“可是……我怎么居然还看出了一点……亨利·马蒂斯的味道来呢?”
“嗯呐!这俗话说,唯大行家,方能自成一格,举重若轻啊。虽看似像这像那的,实则早已融会贯通,东西交融了……”
“嘿嘿,我看哪,这下抓起来可真就容易多了……”
鸡哥听了,笑得那是一个花枝乱颤,然后便把笔往后潇洒一扔。
——正巧落在了一个妇人的头顶上。
“神经病哦!”
他再吩咐罢,几人就又屁颠屁颠地,重新将布告贴了上去。
这一行人,就又重新谨慎地向着城墙下的空地处摸去,一起抬起头,十分肃穆的打量着高悬在他们头顶的那十几颗头颅。
仿佛,那十几颗冷冰冰,黑乎乎的玩意儿,竟是在和他们打着招呼,欣慰微笑。
……
一行人前脚刚一离开,几个扛着锄头晚归的路人,便迅速啪嗒嗒着脚板,围拢了上去。
只见,在布告上面原本那张画像上,又添上了灵魂的几笔:
刀疤脸的头顶上,竟瞬间多出了两只高高竖起的兔子耳朵,一只耳朵的下面,还别着一枝野山花;
原来那几乎快要窜出布面来咬人的几颗咬牙切齿的大龅牙,此时也变成了两颗可爱异常的小兔牙;
两边的脸颊上,还各添了一抹黑影和潦草三笔,自然是羞涩的“红晕”和兔子胡须了。
这还没完,在那胸毛愤怒炸起,黑黢黢的,铁打一样的直男胸膛上,竟还挂上了一件美丽的女性内衣。
刀哥整个人,乍眼看上去,上半身鼓鼓的,就像照相馆或发廊里面的那种摩登女郎的写真,半遮半掩间,曲线,那自然是相当完美。
简直让人忍不住想驻足多看两眼。
“这世上,真有长这样的匪……匪徒的吗?”
一个路人抹了抹口水,对他的疲倦的同伴说。
“没太见过……”
同伴摸着脑袋,似乎是已有了一点精神。
“嗐!这谁知道呢,这大天底下,包罗万象,无奇不有的,岂是你我等屁民……”
几个农夫就摇摇头,叹了口气,各回各家去了。
……
等到所有人全都准备就绪,鸡哥就向众人递了递眼色,然后,一把月牙似的飞刀,便直接从他那袖口飞出,扑棱棱,旋转着扑上了夜空。
似想与天上的月亮共舞一般。
接着——
“咔嚓”几声!
绳断。
十几颗人头,便纷纷依次准确无误地落入到了,地下那一排排张着大口的白色口袋之中了。
“不好!枫木堡的贼人又他娘的闯进来了!”
这时,城头某眼尖巡哨的一个小兵,便放声大呼了一声。
刹那间,城墙头,旗影与人影齐摇曳,叫声与喝声共翻飞。
兵勇,便立马开始攒动了起来。
“鸡哥,怎么办?他娘的被发现了!而且弟兄们的尸体,可能已被销毁了!”
“先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弟兄们,撤!”
鸡哥死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向城头,只见他的一双眼睛里,渐渐蹿起了两束小火苗,然后小火苗越燃越大,越来越旺……
——“唰啦”一声!
顷刻间,城头那一排排悬挂着的所有灯笼,就都同时滚滚燃烧了起来。
“不好!着火啦!快救火!”
城上和城下,都是一片要命的惊呼和鼠窜奔逃,瞬间乱做了一锅粥。
“哈哈哈,哈哈哈……”
守卫们望下去,只见城下此时正有一个人,挺拔着妖娆身姿,得意地仰着头,大笑不已。
“鸡哥!快走啊!”
“好!兄弟们,咱撤!”
一行人便纷纷亮出了大刀,开路的喽啰红着眼睛,掩护着鸡哥,匆匆向着下城奔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