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回来啦。”
女子还没进门就高兴道。
“秀妍啊,人家小赵是去上厕所,你又跟过去是干嘛哟?”
在一旁低头盛饭的中年妇人打趣道。
“哈哈哈哈哈……”
屋内就跟着响起了一长串此起彼伏的欢快笑声。
这也把少年心中刚刚的拘谨和为难,瞬间一下子一扫而空,只是,他看着秀妍的那张微微泛红的脸颊,现在竟有点难为情了起来。
众人都依次落了座。
“不说了,开吃!”
陈仁君笑着一挽袖子,豪迈说道。
“爸,你问问阿废他喝不喝酒啊?”
陈芭蕉早已啃着鸡脚,伸着一根手指,指着她老爸面前的酒杯说。
“哦,对对!赵儿,陪你陈叔叔喝两口吧?”
“……不,我就不喝了,陈叔叔。”
少年摆了摆手说。
这时,众人都齐齐停下了伸在半空中的筷子,仿佛是听到了一声春日的惊雷。全体一起僵住。
“啊啊啊,他叫我叔叔了!他居然叫我叔叔了!啊啊,好开森!”
陈仁君在心里跳起来,比了个大大的YES。
“我没骗你们,真不喝的。”少年挪了挪自己的椅子说,“就让大师兄和孙乔,陪师父喝吧。”
“啊啊!还叫我师父!师父!他还叫了我师父,师父!啊,他今天终于承认我是他师父了!哈哈哈……”
这惊喜对于陈仁君来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中年人激动得浑身颤抖,情难自禁,一屋子的人也都察觉到了,而唯独那低下头扒着饭的少年,却兀自不觉。
他的老婆宁青竹,在桌下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大腿,陈仁君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万幸对方并没有察觉,他又赶紧重新端坐好,矜持了起来。
可是,在这么多的小辈儿面前,如此轻浮,又成何体统?他好气哦。
“咳咳,”陈仁君认真地咳嗽了两声,“那个,大师兄喝不喝呀?”
坐在他旁边的华天赐,听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爸……”
一旁的大女儿陈琵琶,赶紧提醒他道。
华天赐也立马顺手提起了酒瓶,大声道:“喝,徒儿要喝的!孙师弟,你呢?”
“哈哈哈哈哈……”
这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洞察一切的小女儿,陈芭蕉再也忍不住了,差点一口把饭给喷了出来。
“你还在笑!”陈仁君站起来,迅速伸过手去,给女儿弹了一个脑瓜崩,以掩饰刚刚自己的失态,“你别以为我刚刚不知道啊,你又叫了小师弟一句什么?”
陈芭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了几秒,就发觉自己的额头竟火烧火辣疼了起来。
“哇——”
她哭得好大声。
“哈哈哈哈……”
这下,该轮到其他众人来嘲笑她了。
阿废这时就慢慢别过脸,努力咬着嘴皮,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的失态。
没想到,他才一回头,就撞见了秀妍的那双笑吟吟的目光。回想起刚刚在回廊里的事,就对对方微微点头,礼貌一笑。
秀妍朝着陈芭蕉努了努嘴,然后给他使了个眼色,就低头搅着碗筷,浅笑了起来。
灯光下,他看见了那朵雏菊,还斜插在她那头乌黑的秀发里,纵已微微蔫头耷脑,却也不失半分的出尘美丽。
“哼,你们都爱阿废!”陈芭蕉半假不假地抽泣了一下,就止住了哭,“我不管!谁也不能在饭点,阻止本小姐吃饭!”
说着,她就又伸手抓了一条大大的肥美鸡腿。
“没人和你抢!”陈仁君看了,哭笑不得。可顺着灯光瞥去,女儿的额头上,还真的多出了一块小包来,他于心不忍,就把刚刚大徒弟诚惶诚恐夹来的一块鸡腿又夹给了小女儿,“都给你,都给你,以后要是胖成小肥猪崽儿了,看还有谁敢要你。”
“哼,要你管。”
“哈哈哈哈……”
————
前院的伙计们,吃吃喝喝间,也隐约听到了后院传来的欢声笑语,刚刚那个老宋头,也抬起头咧嘴傻笑着。
司机钟平问:“怎么今天吃的那么开心的啊?他们……是不是加菜了?”
一旁的厨娘张大娘听了,呵斥一声说:
“陈先生一家,吃的饭菜历来都是和我们外面一模一样的,都是经我手操弄的,我还不清楚了?就算陈先生他们吃了啥,人家毕竟是主人,就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陈先生一家人对我们下人已经够够的好了,从来就没把我们当成下人看待过,不信,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在这我城里面,谁家能做到如此的?”
“是是是!嗐,张大娘,我也就顺嘴一说,您可千万别生气,小钟这不也是开心了,胡乱开两句玩笑的嘛……”
众人一掺和,双方就都和和气气的又调笑了一回。
————
里屋,现在一张大八仙桌,刚好是坐了满满当当的八个人。
上八位是陈仁君、宁青竹夫妇。
右边紧挨着陈仁君的,是阿废和孙乔。可以看出陈仁君对这个少年的重视。
左边是大徒弟华天赐,以及大女儿陈琵琶,门口位置,是两个女孩,陈芭蕉和陈秀妍。
陈仁君的大女儿今年已满二十了,只比小女儿大个四岁,所以,平时琵琶就都让着芭蕉些,很有些做姐姐的模样。
孙乔,则和阿废同龄。
年龄最长者,就要数大师兄华天赐了,已满满二十五了。所以,他平时也颇有一副长兄为父的风范,毕竟这清泉山庄,迟早是要交到他手里去的。
这时,只见陈琵琶缓缓抬头,看向了门口安静用餐的女子,问道:“姑姑,你今天是去采了些什么野菜啊?”
门口的秀妍便放下碗筷,一一答了。
这位女子,名唤陈秀妍,也就是陈仁君如假包换的胞妹了。
她今年刚成年,比起自己的大侄女陈琵琶还要小上两岁呢,比家里的“混世魔王”陈芭蕉,也只大个两岁而已。
所以,在平时,小芭蕉有些时候还真没把她认真当成个长辈来看待,就连姑姑或小姑都很少喊,有时急了,甚至还干脆直呼其名。
这要是被父母听了,可是都要吃嘴巴子的。
不过她的小姑,自然也不会去计较那么多,若只论生物上的年龄的话,说到底,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嘛。
可大姐琵琶就不同了,虽然自己年龄是摆在那,可姑姑的辈分也是摆在那的,人家再小,可她敢当自己的面,叫自己的老爸一声“大哥”,甚至是直呼一句“陈仁君”,她敢么?
所以琵琶一直都挺懂规矩和礼数的。毕竟她本人崇尚和接受的还是正常人的教育。
长辈就是长辈嘛,没得商量。
就像古时候的皇帝就是皇帝,哪怕他再小,是个婴儿,诸侯也都是要五体投地,下跪山呼“万岁”、“吾皇”的。
“啊,我最喜欢吃姑姑做的槐花饭啦!”
华天赐顿时两眼放光道。
“大师兄你傻啊,现在哪来的槐花?”陈芭蕉嘴角还巴着一颗饭粒,说,“我还是最爱吃小姑做的榆钱饭,和上玉米面,一蒸,再倒上蒜汁,那味道,啧啧。”
说罢,小姑娘又低头扒拉了一口白米饭,仿佛眼前的饭菜都不够她来解馋似的。
众人看了都笑。
“哦,对了!那啥修,不是还有首诗云的嘛,”女孩又猛一抬头,开始摇头晃脑着说,“杯盘粉粥,杯盘粉粥……杯盘……”
“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
旁边的小姑,这时便慢慢柔声,一字一字地清晰道。
“啊,对对对!太绕口了。”
“哈,我的要求就比较低了,我最爱吃姑姑做的灰灰菜。”一旁的孙乔满脸憧憬道,“对了,这个有吗,姑姑?”
“有的,有的,今天才采了些呢。”
“哇,那真是太好了!”
“……”
几个孩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着。
“你们这群懒惰的家伙!要吃就自己动手找去,别忘了,你们的姑姑,她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呢!你们几个也不害臊,啊。”
陈仁君这时放下了酒杯,假装没好气道。
“嗬!咱老爸又实力护妹一波。”
陈芭蕉在桌底下抖着腿说。
宁青竹在旁边努努嘴,就笑了起来。
可听了陈仁君的话,左边两位比较“上了岁数”的年轻人,就都摸摸脑袋,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都抢着说,等哪天天晴了,一定要去帮姑姑去找野菜。
“对对,我也去!”
孙乔也自告奋勇道。
“那小赵你呢,你爱吃什么?吃不下野菜的吧?”
一旁的宁青竹,撑着下巴,看着阿废温柔道。
“我啊,我……”
年轻人赶紧放下筷子,挺直腰板想着。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今天在野外,撞到女孩提着篮子,痴痴望着夕阳出神时的剪影和动人的模样。
还有从她那轻启的朱唇当中,缓缓吟出的那首马致远的小令。
他答不上话来。
因为……他就连叫她一声姑姑,竟都叫不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