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背后莫说人,这说得多了,说不得就得遇见点什么。
这不,薛止语不过是早先在私底下念叨过邱昭仪几次,竟是就把人给念得走出了芙蕖殿!
今日腊八,往常宫中在这时节,虽然会给各府赐粥下来,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说要再举行宫宴等等。
但或许是受了前些日子那些事情刺激,不知皇上是否有心想要多创造一些机会给他们兄弟相处,倒是特地在宫中办了场家宴。连禁足多日的惠郡王爷也一道在受邀之列,想必等今天结束之后,就连禁足都是不用再禁了。
薛止语哪怕心有不平,也不好做些什么,再说对于禁足那等无伤大雅的处罚,她与沈子谟本就不十分在意。
殿内一片虚假的和乐融融,直到外间传来一声太监尖细的唱报:“邱昭仪到。”
太过于突然的消息,让殿内为之一静,都忘了斥责一声,有帝后在此,一个小小的昭仪过来,哪有什么资格唱报。
青螺衫,碧螺裙。
徐徐走来的邱昭仪腰杆挺直,在薛止语两辈子的印象中,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了邱昭仪真容。
与她曾在画像上所见过那位娇俏的侯府小姐不同,眼前的邱昭仪,头上仅仅梳着简单的圆髻,并无珠钗环翠点缀,但一头拢起的青丝又黑又亮,半点看不出已过半百之龄,怕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都有人信。
但同样,人虽不显老态,邱昭仪的面上却也无丝毫喜悦之色,倒像是个金木雕做的玩偶娃娃一般。
“昭仪邱氏,叩请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皇上双唇颤动,并没能说出些什么。或许还是说了的,只不过离得太远,就只有薛皇后一人听到了。
在皇上已经失态的情况下,薛皇后自然不得不站了出来,隔空虚扶道:“邱妹妹快快请起。”
“来人,还不给昭仪娘娘赐坐。”
示意海公公直接将新加的位置摆放在了自己的下手处,薛皇后又向邱昭仪招手。
“本宫难得见邱妹妹一次,这次邱妹妹可要与本宫好好说说话才是。今日只是腊八家宴,在座也没有外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邱妹妹便安心坐在本宫身边。”
“嫔妾谢皇后娘娘厚爱。”
邱昭仪屈膝向薛皇后行礼,但站起身后,脚步却还是站在了原地没动。
这个态度,就真是让人有些尴尬了。
至少就薛止语看来,薛皇后唇边的笑容明显变得僵硬。
不过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皇上显然已经恢复了过来,深吸一口气,声音与一般无二的问道:“爱嫔今日怎么想到出来了?”
邱昭仪闻言抬起了头,目光看向皇上,一顿,又移了开来。
顺着后宫众人的位分看了一圈,邱昭仪最后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嫔妾今日之所以前来,只不过是为了让皇上兑现您之前的诺言。”
薛皇后心中一紧,依着皇上一贯在面对邱庄时的态度推测,薛皇后实在忍不住担心这个诺言的内容是什么。
就算皇上承诺的是皇贵妃的位分,薛皇后也半点不会感到惊讶。
“爱嫔指的是?”显然,皇上并没有一个好记性。
勾了勾唇角,邱昭仪笑容讽刺,轻声道:“皇上怕是已经忘了吧。”
说是问句,又不像是问句,但邱昭仪在说完这句话后,又没了下文,就好像是在等待皇上的回答似的。
眉头微皱,皇上道:“朕自来一言九鼎,既然是朕自己答应了的事,朕就自然会做到,爱嫔实在无需如此试探于朕。”
“是吗?”邱昭仪轻念一声,并不求着要让谁听到。
抬首看去,邱昭仪目光不躲也不闪。
“那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在当初皇儿去时,皇上曾经应承过嫔妾,说皇上会找到谋害皇儿的真凶。皇上也说过,不管那人是谁,皇上都定会还嫔妾,还嫔妾的孩儿,一个公道。”
邱昭仪跪了下来。
“皇上,嫔妾如今来了,请您兑现您的承诺吧。”
“皇上,嫔妾等了您三十五年,嫔妾的两个皇儿也等了他的父皇三十五年,如今,请您还嫔妾一个公道,请您还您的皇儿一个公道。”
皇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当初邱昭仪连失两子,一个一岁多,一个还未满月。
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也一样感到心痛,可当时正是夺位的关键时期,皇上又哪里顾得上后院里的情情爱爱,却未想,等到他再能想起来的时候,芙蕖殿的大门已经不再打开。
三十五年,是啊,三十五年,听起来可真长啊。
可皇上怎么也没有想到,都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年,她竟然还抓着这点事情念念不忘。
“皇上。”邱昭仪又开口了,她问道:“您查过吗?”
“我们的皇儿去了,您有调查过这件事情吗?”
“您是不是一直都觉得嫔妾是在无理取闹?孩子?皇儿?是啊,您有那么多的孩子,嫔妾所生的孩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嫔妾只问,皇上,您查过吗?”
“您是从来没有调查过,还是您查到过什么,却又放弃了。”
“什么意思?”皇上问道。
薛止语这会儿特别想提醒薛皇后,要处理这些后宫的脏污事,完全可以让他们这些小辈儿先行告退。不然的话,双方都是多难堪啊。
但薛皇后显然是顾不上去看薛止语了,她直觉邱庄今日是来者不善,一会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邱昭仪摇摇头:“没什么意思,这本来就是件没意思的事情。”
额头磕在了地上,邱昭仪道:“皇上,嫔妾今日来,只是为求一个公道。”
“你要的公道是什么?”
“公道是她腾霞,德不配位,处心积虑害我皇儿两条性命。嫔妾要她死。”
德贵妃死不死的不好说,反正殿中的众人都是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惠郡王妃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姑姑你莫要胡言,母妃她向来端庄贤德,又怎会谋害你的皇儿。姑姑莫不是把自己关了几十年,直接关傻了不成?”
“你闭嘴。”邱昭仪激动道:“你不配叫本嫔一声‘姑姑’,你是非不分,恩怨不明,你根本不配姓‘邱’!”
“姑姑你!”
惠郡王妃还待再说,皇上狠狠一拍桌子:“放肆!”
“老三家的,邱昭仪好歹是齐平候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这样跟她说话,简直是目无尊长,不懂孝悌。来人,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惠郡王妃整个人都傻了,连求饶的话都不知道说了。
惠郡王忙站起身来,抱拳道:“儿臣还求父皇三思,王妃刚刚的话虽然有些欠妥,但本心却不过是因为关心母妃。正所谓关心则乱,情有可原,还望父皇能够从轻发落。”
堂堂王妃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掌了嘴,连带着他这个王爷,日后也都没有脸面了。
“情有可原?关心则乱?”皇上冷哼一声,“她从一生下来,就先是齐平候的女儿,再是你的王妃,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明白,还说什么关心则乱。老三,你要是再说下去,是想要陪你的王妃一道受罚,还是嫌弃你王妃的责罚还不够重?”
“这……”
惠郡王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他的父皇这般不讲理的样子。
“皇上。”
一道女声接过了话头,开口的人正是此话题的中心人物,德贵妃娘娘。
“何必为难一个小辈儿?惠郡王妃就算真有什么不妥之处,您叫臣妾教导她便是。她就算是再有什么不是,好歹也是老三的王妃,代表的是老三的脸面,要是这般被您掌了嘴,日后可要怎么见人呢?皇上,您说呢?”
皇上这时候最不耐的就是看见德贵妃了,听了这话,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对邱昭仪问道:“爱嫔意下如何?”
“这般无君无长之人,便是打死了,又如何?”
薛止语乖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十分好奇邱昭仪这几十年关闭宫门,在里面到底是都做了些什么?原还以为是吃斋念佛、修身养性,但怎么现在听她说话,这就算是修佛,也是修成了个斗战胜佛吧。
“邱昭仪好狠的心思。”
德贵妃端庄的面容都要保持不住了,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惠郡王妃到底是你的亲侄女,你这般做,就不怕连累了你们邱家女儿的名声吗?”
“名声?”
邱昭仪侧目看她一眼,笑容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邱家女儿的名声,早在邱明卖女求荣,把邱雅许配给你儿子的时候,就已经毁得面目全非了。”
“你……”
德贵妃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手按着胸口,一手隔空指着邱昭仪的方向。那目光,看起来活像是想要吃人一般。
惠郡王也是全然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他根本不明白好好的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不是说掌嘴吗?还不开始?”
负责行刑的嬷嬷被看得身子一抖,实在是压力巨大。
“王妃娘娘,得罪了。”
“啪”的一声脆响,薛止语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