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止语所料不错,这即便是不用打理京城内的那些人情往来,就光是这此处当地的事情,就已然是足够薛止语忙的了。
从腊月廿九开始,直到了正月初九,她的眼前就几乎是从来没有片刻的时间有短过人的。
这不,薛止语实在是挨不住那样的轮番轰炸,在初十早上,就先一步的跟着沐夫人去了庙中小住,躲一躲清净。
倒不是说她因着年纪还小的缘故,便不懂得应酬那些个夫人经。身为自幼就是在各种宴会中受人吹捧长大的康怡郡主,薛止语又怎么会处理不好这些事情。
可无奈啊,此地离着京城,又是何止千里之远。
薛止语她……她根本就是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啊!
大抵官员那边还好一些,再是有口音,也多少都有学习过官话,可换到女眷这一边却不一样了。
这些女眷就算不是粤省这边的当地人,也多来自江南,吴侬软语,个中词汇,让薛止语即便是想去自己猜测一下意思,都亦是听不出来她们到底发的哪个音。
完全就是鸡同鸭讲的感觉。
更何况薛止语又根本不可能去不顾形象的和她们比手画脚,只能是端着仪态,就只在那里浅笑而坐。
沐夫人的夫君是此地知府,除了薛止语外,她便是此处身份最高的女眷,更是一众夫人里面,说官话说得最好的一个,薛止语无事时自是乐得与她亲近一二。
“山茶粗鄙,还望康怡郡主不要嫌弃。”
“沐夫人客气了,这茶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经过沐夫人一番妙手,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便是本郡主想要挑剔一番,也只能心服口服得称一个‘好’。”
薛止语身披一件大红猩猩毡的雪褂子,与沐夫人对坐于一处矮亭之中,不远处便是一片梅林。
因着天气实在暖和,便是在这山上,都与京城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薛止语亦实舍不得那片美景,就没再让人围上亭子,只是点了几个暖盆放在四角。
美景一隅,清茶一杯,对面还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薛止语的心情都跟着舒缓了起来。
此情此景,倒是可惜她不能饮酒了。
“不敢担康怡郡主盛赞,妾身的这点雕虫小技,在康怡郡主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只望郡主不要嫌弃就好。”
薛止语笑笑,正待再说,余光就见有个眼熟的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
“启禀康怡郡主,煜郡王爷请您过去。”
“王爷也来了寺庙?”薛止语疑问道,早先不是还特意让小铭子过来说,约她十五见面的吗?怎么现今才是初十,就提前过来了?
“是。”小丫鬟又道:“煜郡王爷吩咐,若您追问的话,便可以告诉您,说是王爷有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
薛止语可就是更加的纳闷了。
惊喜?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惊喜的。
离乡背井了这么久,再是好吃好喝,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薛止语也觉得,现在唯一能够让她感到惊喜的事情,就是告诉她能够回家了。
除此之外,她的心情完全是毫无波动。
“郡主,煜郡王爷可是一个有心人,您何不过去瞧瞧,看一看王爷到底是给您准备了什么?”
沐夫人面上一副过来人的了然笑意,对于这两位贵人之间的关系,若是都已经在相处了这么多日子以后,她还看不出来的话,那她也真是白活了这几十年了。
“妾身告退,不敢再耽误了郡主的时间。郡主,莫要让王爷那边等急了才是。”
面对着这带着慈爱的善意打趣,薛止语的脸上都有些热了起来。
准了沐夫人离开后,薛止语自己又是略坐了坐,才是起身跟着那个小丫鬟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因着都是寺庙厢房,倒是没了前后院的分别。
“表哥今日可是难得想起我了,怎么,你这边终于是不忙了吗?”见屋中只有沈子谟独坐于上首,薛止语提步到了他旁边的位置,半是玩笑半是嗔怪的说道。
要知道,她可是又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按照他这般的态度,薛止语都不知道他们此行出来的目的中,到底有没有多多相处这一项了,还是说,她纯粹就是作为个挡箭牌被带出来的?
沈子谟看着薛止语,面上难得露出了些无奈的神色。
“你还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呀。”
“嗯?”
薛止语歪着头看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哪里有什么不给他面子的行为了吗?这里又是没有旁人在。
“出来吧。”
听打沈子谟的嘴里说出了这么三个字,薛止语整个人都是僵了一下:她不是,她没有,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小姑姑。”
惊喜的看了过去,此时此刻,什么下了沈子谟面子的蠢事,对于薛止语来说都不存在了。
“朗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止语激动得,一下子就是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三步两步走到薛舒朗的面前,扯着他的袖摆左右打量着。
“高了,也黑了,看着还真是有了大人的模样。你在这里的话,那二哥呢?二哥他也有和你一块儿过来吗?这么远的路程,你是怎么过来的?还有,你来之前有没有回去过京城,爹爹他们还好吗?你……”
“小姑姑。”薛舒朗忙是打断了薛止语那好像都不用停下来换口气的话语,哭笑不得道:“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的问题,我听都没听清,可要怎么回答你啊。”
“咳咳。”
同样不甘被忽视的沈子谟也是咳嗽了两声。
“团团,朗哥儿人都已经是来了,一时片刻的也不会离开,你不用这么着急,坐下问话就是。”
“哦,好好。”
薛止语完全就是沉浸在了骤然再见到亲人的喜悦中,对于沈子谟说得话,根本都没有想一想,便是应声点头,依旧是拉着薛舒朗,往屋中一边的方桌旁走去。
薛舒朗倒是有留意到沈子谟脸上古怪的神色,尤其是在自家的小姑姑只顾着自己,而好似完全忘了他还坐在另一边以后,那表情可就是更加有趣了。
薛舒朗本就是个精怪的性子,又比自家的小姑姑还要大上两岁,若不是他这两年一直天南海北的跑,怕也早该安排了通房,故而对这些事情,也不是不懂的。
这懂,是一回事情;但亲眼所见,可就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再想想这人方才的那一声“朗哥儿”……
哎哟,薛舒朗觉得,他可真是何德何能的,能够让堂堂煜郡王爷如此垂爱。
谢谢,咱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熟,请您还是麻利儿得松开您的爪子,离我家小姑姑远着点的为好。
怪不得方才他也不过是去碰了碰运气,对方就热情得亲自送了他过来,完全就是狼子野心啊。
不行,自家小姑姑的年纪这样小,性子又是被养得如此单纯,这出门在外的,身边也没有个自家人看着,保不准就是要吃亏的啊。
黄公公站在门口,悄咪咪得往里头瞄了一眼,见着几人各异的神色,尤其是那位薛家二少爷面上明显的防备之色,好险是没有直接笑出了声来。
幸好,幸好,幸好是没笑出来。
这要是真笑了的话,说不准他就又该是要被主子给赶了出去。
不行,不行,瞧瞧他才是没在几天啊,这院里的几个狗崽子可都是要撒欢了。
“老实坐着,我一个个问题问你,你一个个问题的给我回答。”
按着薛舒朗在桌边坐下,薛止语坐在了与他临近的另一边,双眼都要亮得发光了。
“你来之前,有回过京城吗?”
“没有。”
薛舒朗诚实的摇摇头。
“自打出来之后,除了最开始的时间是在蜀地生活以外,之后爹爹就是让我自己去四处走走,说要凭自己的力量增长见闻。”
薛止语不无失望的道:“这么算来,那你不是比我离开京城的时间还要久?这样的话,那我要你还有什么用啊?出去,出去,小孩子家家的,自己找地儿玩去。”
一边说着,薛止语还十分嫌弃的往外挥了挥手。
薛舒朗简直都是要被气笑了,就算是用完就扔,都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吧。
再者,他是说什么了,怎么才一句话的工夫,他的待遇就是天差地别了呢。
不过不等薛舒朗抗议出声,薛止语倒是自己又反口道:“算了,算了,毕竟你也是我的亲侄子,确实是不好这么嫌弃你的。罢了,罢了,总归你也是薛家人。”
嗬,这话听得可真是更气了,怎么办?
合着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薛二少爷,还成个残次品了?
他这才不过是离开京城几天啊,怎么就沦落到了要用“总归也是薛家人”这样的说法来形容了呢?
这也就是自家的这位小姑姑了。
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得。
别说是对她发个火了,怕是只要他敢对她黑了脸色,届时小姑姑扭头去跟自家爹爹告上一状,他爹就能是直接来信让他回去挨板子去。
唉,这样想一想的话,生做薛家的哥儿,也可真是命苦了,他怎么就是没本事也托生个小姑娘呢。那样的话,府里不也得是把他给捧到天上去啊?
不过抱怨归抱怨,什么生做个姑娘的想法,才是在脑海里一冒头,薛舒朗就是受不住得打了个哆嗦。
算了,算了,他觉得他还是没有本事的好。
“想什么呢你?”
薛止语推了他一把。
“本来长得就不怎么好看,如今又是晒得这么黑,再来扮丑作怪的话,就算你是薛家的二少爷,那也是要讨不到媳妇儿的了,知道吗?”
薛舒朗觉得,他今日过来,或许就是一个错误。他绝对是遇上了一个假的小姑姑,这样的小姑姑,真是半点也不可爱了。
莫名的,薛舒朗竟然是恨不得能够赶快把这样一个坏心眼的小姑姑,送给背后那个虎视眈眈的人了。
对于那么一个觊觎自家小姑姑的男人,便是什么所谓的表叔父,薛舒朗都是恨不得能够把对方给忽略一个彻底。
但怎奈沈子谟自己刷存在感的技能比较高超。
就好像现在一样,薛舒朗实在是无法忽视自己背后的那一道视线,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连汗毛都是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