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原本就该如此。
这一天,姑妈给远在四十公里以外的五叔打了电话,当时听姑妈说,这通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我无五叔找了一个借口其实不想来医院。最后是我姑妈生气了,并用严厉的语气训斥了他,跟他说:“你四哥现在就在重症监护室里,说不定哪天就走了,那时你想见他一面都不行了,你要是还认兄弟们,就回来看看。”最后我姑妈是挂断了电话,据说还偷偷抹了眼泪。
我姑妈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妇女,身材很臃肿,头发都已经白了。姑妈腰腿都不好,时常在炕上起不来。但四爷生病在家的时候,就是她跟我姑父每天往返我们村跟他们村。自打我记事起,就觉得姑妈特别照顾我,因为我是我们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再加上是老父亲,也就是姑妈的二哥是五十多岁添的我,在她眼里我这个侄儿显得格外珍贵。
而我姑父跟我姑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小老头,个子很矮,并且他跟我姑妈的身材相比,简直是消瘦太多。姑父没有姑妈壮硕,也没有姑妈高,但是他骨子里的傲气是谁也比拟不了的。
我姑父跟姑妈都是文化不高的农村人,可是他们教育的孩子却是很优秀。他们的儿子大学读的山东大学,后来我表哥又入的伍,在北京部队里呆了好几年,还混上了比较厉害的官衔。他们的女儿,就是前面提到过的表姐,现在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而我五叔,刘文顺,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定居在邻区。他当时参加工作的时候,是村大队介绍去我们这北部盐滩地去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北部沿滩大兴盐场,我五叔作为家里的知识分子和村里几个人一同被介绍到了那里。当然中间也因为受不了苦,过了几年回过家。这一回家,就在家里呆了一年多。后来又被家里的几个哥哥劝着重新回到盐场上班,毕竟那里挣得多。再后来他在北边定了局,还跟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成了家。
我姑妈给我五叔打电话通知他我四爷快不行的时候,我能想到他的回答。毕竟快三十年没回过家。不,应该说我还小得我时候一年就回家两三趟看看。显然对于他来说,这破败老家里的几个兄弟不值得他挂念。
我姑妈给我五叔打电话的事情,也是姑妈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心里特不是滋味。真是人混的好了,就忘了本忘了根。这与我的老父亲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五叔也是我心里最瞧不上的人。
我的老父亲,一生都为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操劳,一生都在为了老刘家的下一代当牛做马。
刘文顺从盐场回来的那一年,是死活不再想去受苦受累了。作为他们这一辈接受过教育的人来说,他跟我小叔刘文忠都是吃不了苦的。当我老父亲回忆起年轻的时候,到好几百里地以外拉煤炭就是为了弟弟们上学,供刘文顺、刘文忠上学。
刘文顺不上工的那一年,家里劝过,村委会也劝过。可谁都动摇不了他。那时候我奶奶还健在,任凭我奶奶拿着拐棍打他,他也是不想再回到又苦又累的盐场上班。后来没法,三十多岁的人,还上过学,得给他找个媳妇儿吧。那时候家里没大有钱,也没有哪家姑娘会看上一个三十多岁的人。那时候是九十年代初,人贩子比比皆是,于是我奶奶跟我父亲他们几个当哥哥的商量了商量,从人贩子那里买一个妇女当给刘文顺当媳妇儿。
这个妇女是云南人,被人贩子拐到我们山东,受了很大的刺激。来的时候,这个女人精神状况不太好,于是奶奶他们出的价格也比较低。就这样,家里多了一位女性。而这个女人配给了刘文顺。其实我五叔的性格当时还算比较温和,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待人也比较随和。在家里也是比较顺从的。但在工作上,就是使了脾气。
自从这个云南妇女来到我们刘家,初期还是表现的不错的。虽然她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但在一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不久,这个女人便怀有了身孕。
一九九一年三月,这个妇女生下了一个女婴,这便是我的姐姐,取名刘春玲。
也不知道那一年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刘文顺对这个来自异乡的女人变得非常冷淡,再加上没有了工作,在家游手好闲的刘文顺更是变得异常暴躁,甚至有时候还殴打这个妇女。据我老父亲讲,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相必是嫌弃这个妇女没能生出男孩,不光刘文顺凡事会迁怒于她,就连我的奶奶在当时也是很不喜欢她。
就在那一年,这个来自云南的妇女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感,她的精神状况愈发地不好,有时候还精神失常发起疯来,拿起家里的锅碗瓢盆就是一顿乱摔。
那个年代,家里基本都是没有文化的,遇到这个女的发疯,家里人又怎么会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地说教呢。那时候对于不听话的她来说,要么就是不给吃饭,要么遭一顿打。
而我老父亲始终维护着她们母女两个。纵使奶奶指使大爷、三爷、四爷、还有刘文顺怎么教育她,我的老父亲当时都在保护着这个妇女还有我那可怜的姐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个妇女精神病发作的频次越来越多。或许本身因为自己是被人贩子拐卖到这里的原因,也或许是我们老刘家对她不公平,或许是这个时代没有让有她立足之处,她只能用发疯的手段来忘记这悲伤的过往。
刘文顺见这个云南女人一天比一天疯,他在这个家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刘文顺在这个家里可以说是鸡犬不宁,所以没过几个月,他回盐场工作去了。那时候我那可怜的姐姐也是刚满月没有多久,然而她的父亲却是抛妻弃子回到了北部盐场。那一年,家里人再也没有劝他回家来的,因为那个时候工作比这个疯女人还有这个女婴还要重要。
自从他走后,这个女人跟女婴无疑就成为了家里的累赘。他们留下的兄弟们除了老六、姑妈其他人都是光棍儿,而这些光棍儿里除了我的父亲外,其他的人都不想管这对可怜的母女。
可我父亲不管家里的反对还有世俗的眼光,毅然带着那个云南妇女还有女婴跟家里人提出了分家。当我父亲提出分家的时候,我奶奶联合大爷、三爷、四爷都一起骂他,骂他这是和稀泥,骂他是多管闲事。可我的老父亲不这么认为,毕竟进了刘家的门,眼前的这个女子再怎么疯癫,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
在我老父亲的强势逼迫下,他带着这个女人和女婴住在了一起。当女人发疯的时候,老父亲怕她误伤自己,于是就将她用绳子捆起来拴在梧桐树上。
奶奶他们见状还以为是我的父亲毒打了这个女人。
分了家后,父亲一边务农一边照看着这对母女。没过多久,这个女人便又怀孕了。是的,这个孩子是老父亲的,在法律上,老父亲跟这个疯女人还不是夫妻。所以当时,父亲跟这个女人饱受了家里人白眼还有邻里的嘲讽。要知道那个年代的风言风语足可以杀死一个人。
可就是在那样的大环境下,我的老父亲仍旧不顾别人的眼光,保护着这个女人。
那是一九九二年的春天。阳春三月,一个只有八个月大的男婴降生了。据说他生下来的时候身体特别小,就跟个小猫一样大。男婴鼻头上还有一摊黄色,明显是发育不良。这个孩子的降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喜悦,毕竟这个孩子的出世并不是合法的,加上是早产,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男婴能活下来。唯独老父亲就认定了家丁本来就少,光棍儿又那么多,好不容易生下的男孩怎么样也得养活下去。
于是这个男婴就在老父亲的照料下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这个男婴变成了现在的我。
“喂,老姐,我跟你说,咱四爷生病了,直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里。你看要是不忙的话,有空就来看看吧。咱姑妈也跟北边那个人说了这件事了。”我对电话那一头的刘春玲说道。刘春玲,就是我唯一的亲姐姐,这个遗传我母亲长相的姐姐已经嫁做人妻,并且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我这当弟弟的很是欣慰。
姐姐听了这个消息后,长叹了一口气,感慨四爷的遭遇和不幸,她说明天请假就去医院看望一下。
或许命运对我们姐弟两个也是不公平的,但我们在那个不友好的时代洪流里顽强的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