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士,你醒啦。你昏迷了一整天。”小赵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我是怎么了?”我的嗓子还哑着,声音很虚弱,连呼吸都很费劲。
“暂时没找到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你眩晕。”小赵说,“几个项目都做了,都没查出你身体上有什么病变。”
“我之前以为你是心情不好导致的情绪问题和身体问题,但是这次发病如此严重,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是从医学角度来说,你也没有出现生理病变,我们都很困惑。”
“你现在感觉怎样?”小赵转了话题,关心道。
“好多了,除了还有点累。眩晕也没有了,意识也比较清醒。”
“实验室的事情,怕是院士们铁了心要停掉了。”
我沉默:“我现在这个样,怕是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还有件事。”小赵有点犹豫,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你说。”
“警察来找过你。”
我的心瞬间吊到嗓子口,心口一阵慌乱。我的大脑瞬间充血,感觉天要塌下来。
一定是邻居的事,他们不是没死嘛,警察怎么会找上我。
我故作镇定,向小赵点了点头:“我了解了,我随时可以见警察。”
小赵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看我沉默着一句话都不愿意说,走出了门。
我立刻崩溃了。病房里安静地掉一根针都能听见,静到我的大脑都在停滞。我不敢哭出声来,生怕有人听到。我实在想不通,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开始回想我自己的过去。从小学一路到现在,从来都是别人的榜样,这种骄傲感让我没法接受我自己可能面对的堕落,我无法接受自己被人耻笑,被人唾弃,被人鄙夷。
我想到了死。我看到小赵留下的水果刀,我是学医的,知道怎么能一刀毙命并且少点痛苦。我拿起刀,双手握着刀柄,刀尖对着自己的心脏,我的手在颤抖,我闭上了眼睛。
一
二
三
我缓缓睁开眼,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两个长相很硬气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警察身上总带着一种煞气,以前我不知道煞气究竟是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场。两个警察穿着便衣,年轻一点的看上去一脸稚嫩,负责做笔记,年长一点的负责问话,他一开口就用低沉的声音狠狠压住了我想要撒谎的那点心思。
“是周雷恩吗?”
“是的。”
“我们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住在你对面的那户人家的情况。他们在几天前遇害,全家从老到小一共五口人全部被人杀死。”
“你说什么?”
“昨天下午有人报案,说她两天没联系上这家的老人了,所以昨天到上门去寻找,发现全部都死了。”
“因为这个季节温度较低,尸体还没有腐烂,所以法医综合判断大概死亡时间是在三天前,也就是10月19日的晚上。10月19日的晚上,你在哪里?或者,你作为领居,有没有看到,听到,感觉到什么异常的地方?”
“你说10月19日?”
“怎么说?”
“不可能,我昨天早上还看到他们家老太太抱着小孩出去。”
两个警察深深地对视了一下,年轻警察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她们家的老太太和小孩?她们和你说了什么?”
“我看见他们打开门从房子里出来。”
“她们和你说了什么?”
“我们从不交流,我都几乎没见过他们。”
“这么说,你在19号的晚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异常,或者感觉到任何情况?”
“没有。我们房屋隔音很好,我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我也没有看到什么。”
年长的警察盯着我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10月19日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人给你作证?”
“我应该在家里睡觉吧。我给实验室放了一周的假,回到家我就开始睡觉,睡了好几天,一直处于很混沌的状态。”
“应该?你好像完全不记得10月19日的事情。”年长警官的嗅觉很明锐。
“我因为实验压力太大,最近精神状态是比较疲惫,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晕过去被送进医院。”
“对我们来说,这个理由太拙劣了。一,你说不清自己的行为,二,你的行为也没有人给你作证。”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怀疑,环抱在身前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他整个人向后靠了靠,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师父,我们只是找周雷恩来调查情况的,他不是犯罪嫌疑人。”年轻警察放下笔,悄悄地对年长的说。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你别紧张,我师父审犯人审多了,对谁都这样,不是针对你,你放轻松。”
年长的警官拿出一根烟。打火机打了几次没出火,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走出了房间。
“师父出去抽根烟。”年轻警官说,“我们这行就是烟瘾大。”
我笑了笑。
“你跟我说吧。虽然你说不清自己的行为,也没人证,但是这不能证明你有问题,无罪推定原则嘛。”年轻警官眨了眨眼:“那你昨天早上见到老人和小孩时,你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我们没交集,所以很淡漠。”我说了谎,我感觉我掩盖得很好。
“嗯。”年轻警官狡黠地一笑,“所以你以前也有见过他们,也不打招呼,所以才会淡漠?”
“嗯?”我有点不理解他的话,“我没见过她们,也没跟她们说过话,也没去过她们家,所以才会说没交集。”
“噢,我明白了。”年轻警官收起本子,“差不多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后面可能还会来找你,请你配合调查。”
他转身走到门口,突然转过头来,“你还记得昨天她们穿着什么衣服吗?”
“老太太穿着黑色碎花衣服,小孩穿着卡通外套。”我说。
“好。”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发现我上当了。
年长警官和年轻警官的黑白脸唱得真好。
这个年轻警官老练地可怕。
两天后,我出院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警察离开的那天我就迫不及待想出院,但是院里和医院都不同意。院里是不想闹出人命,不然对上和对外不好交代。医院因为查不出我的病因,执意要让我再住两天,好让他们跟踪结果。两边各有各的打算,偏偏忽略了我强烈的出院要求。
我找到房产中介,想让他帮我找个新房子,然后卖掉我这套房子。中介一听是凶宅对面,连连摇头:“倒不是卖不掉,是很难很难卖。现在周围都知道你对面是凶宅,远点来的看房客现在都会留心眼问问房子和领居的情况,你知道,现在我们中介是不可以隐瞒任何不利因素的。毕竟是灭门啊,你这房子肯定受影响。”
我跟他磨了好久,他才勉强同意帮我挂出去。这样的房子,赚的少,费的劲多,中介都巴不得避开。
中介前脚刚走,敲门声就响起了。
我一开门,两位警察站在我面前,“这次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监控里的我看上去坦然自若。从我进电梯开始到出电梯,电梯里除了我,谁也没有。
我瞪大了眼睛,让警察反复从头放了好几遍监控。19号早上的电梯监控,竟然完全没有看到领居老太太和孩子的身影。拎着公文包的我,一点也不像看到有人在旁边的样子。这种证据摆在我眼前,我知道警察绝不会再相信我。
“你说你21早上看到过她们,怎么监控里没有她们的身影?”
“我,我不知道。可我真的看到过她们。”
“你难道不知道电梯里有监控?监控完全可以证明你在说谎。”
“就是因为我知道电梯里有监控,所以才不会说谎。”
年长的警官嘴角扬起一阵轻蔑。
“如果监控你也不相信,那我可以给你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他拿起一张照片,“这是我们物证人员在现场提取到的足迹。这个足迹很特别,它是踩在干涸的血液上产生的,这说明了有人在凶案发生后一段时间进入了现场。我们在你住院的时候去你家提取过你的鞋子,然后在这双鞋上查到了相同的花纹,并且鞋底有鲁米诺反应。”
“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鞋子会出现在现场?”
“我。。”我感觉心跳加速。
“我昨天早上看到她们,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监控里没有。”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只能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我前天是去过她们家,看到她们全死了。我回到家,看到她们家的门开着,我从来没看到她们门开着过,所以好奇。我看到现场很惨烈,所以吓坏了,没报警。等我回到家,我通过猫眼一看,竟然看见她们门关上了,所以我更加惊恐。结果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她们家老太太抱着小孩出来,我当时很吃惊,在电梯里我一直都很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监控会这样,你们要相信我。”
“你是说,前天你看到他们死了,昨天他们又活过来了?”年长的警察猛然拍了下桌子,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余音许久,震得我头晕晕的,“你觉得你的话有逻辑吗?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你知道杀人凶手有一个习惯吗?那就是回现场看看。”年长的警察话锋一转,“你不觉得你说的很匪夷所思吗?编谎话都编得乱七八糟。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证据证明你说的,而且每一个证据反而都与你说的完全相反。”
他翻了翻证物本,又拿出一份报告和照片。
“这份证物,完全能够证明你是杀人凶手。”年轻的警察说,“这些人的尸体上都有你的指纹,杀人的刀柄,小孩脖子上的勒痕,死者衣服上,全部都是你的指纹。而且这个指纹,不是死后才印上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瘫坐在凳子上。
“那天我问你,21号早上,奶奶和孙子穿着什么衣服,你说他们穿着碎花衣服和卡通外套。如果真如你说的,你和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你怎么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及其普通的人的穿衣有这么清楚的记忆。而且,按照你说的,你应该在极度惊恐的情绪中,那更加没理由会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年轻警察看我灵魂出窍的模样,用笔使劲地敲了敲桌面,“最后,我可以告诉你,这两个人死的时候,就穿着碎花衣服和卡通外套。”
我缺失的记忆让我无法为自己辩驳了,这眼前的证据也证明了我就是凶手。
我的头又开始撕裂般疼痛,然后再次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