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君祁伸手拦住安歌,“生是本王的妻,死亦是,你休想离开本王。”
安歌搂着君拂,折剑劈开,“滚开!”
“除非我死…”君祁张开双臂,以身体为墙,剑在前也半步不肯退让。
“噗哧——”
君祁低头,看到埋入自己胸膛的剑,短暂失神,他以为自己被挖心剔骨千百次,心早已麻木,可这剑刺进心脏,竟还是会疼的。可就算如此,他依旧不悔,“这一次,本王也绝不会放手。”
他一把抓住剑身,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会灰飞烟灭,游魂会困在阵中等待下一次重生,可君拂来了,安歌会永远离开他,到时候,享受这无边孤独的,唯他一人。
所以,他不能放手,不能让君拂得逞,更不能输!
安歌伸手抚上那张刀削似的脸,冷透的血似乎烫手,烫得很疼,疼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缩回的手又伸了过去,一点一点的,小心翼翼的擦拭,可那血越擦越多,她较劲着,最后哭出了声,“君祁,你放过我们吧!”
君祁倒在地上,剑身穿过胸膛,他缓缓的伸出手,抓住了火红嫁衣的一角,紧紧的拽在手里,嘴巴一张一合,那分明是“不能。”
安歌闭上眼,面如死灰。
君祁终究还是死了,他的魂魄从灵体中飘出来,最后消散滚滚火光之中。
“哥哥!”是谁,是谁在叫哥哥?
君祁睁开眼睛,一张殷切的小脸盯着他看,“哥哥醒醒,阿宝带了哥哥最喜欢吃的醪糟汤圆!”阿宝?那明明是……君拂的乳名。
怎么回事??
他举起自己的手,胖呼呼的手上裹着一圈纱布,这手?这伤……分明是他爬树替阿宝摘风筝时,不慎从树上掉下来划伤的,由于伤口深,留下了很长的一道伤疤,君拂每次看见他虎口的伤,都会内疚。
见哥哥醒了,阿宝端着骨瓷小碗,用汤匙舀了个汤圆,轻轻吹了几下,才递到他嘴边,张着小嘴,像模像样的“啊~啊~哥哥吃,不烫的。”
那汤圆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是母亲最拿手的芝麻桂花汤圆儿,他和君拂最爱吃了。吃完一碗汤圆子,阿宝又掏出手帕替他擦嘴,静静的蹲在床边,不吵也不闹,就盯着他看。
被七岁的弟弟盯着看,挺奇怪的,于是他问:“你……今天不去学宫吗?”
君拂又凑近了些,将头小心翼翼地靠在他受伤的小手上,乖巧道:“哥哥受伤了,阿宝要照顾哥哥。”他手心既痒又疼,本就不舒服,何况还有颗脑瓜子蹭着,兴许意识到弄疼他了,阿宝捧着它轻轻的吹,一股微风贴过手心,“哥哥一定很疼,都怪阿宝!”君拂边吹边说道。
这还是他教君拂的!!
时间如掌中沙,不知何时他的目光一直追随至高无上的权利,再也看不到其他,忘记了他和君拂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忘记那个要永远保护弟弟的血誓,后来他做了什么?为了储君之位,构陷于手足,不仅抢走弟弟的女人,最后还亲手杀了他。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弟弟,他竟不敢与之对视,“哥哥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嗯,那阿宝陪着哥哥。”
阿宝趴在他右手边上,仿佛他盯着伤口,它就会好的快些。
而他脑海中,那些儿时的欢笑、期待、质问、痛哭、失望……走马观花般掠过。他轻声道:“阿宝,如果哥哥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你还会……原谅哥哥吗?”
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听到回答。后来,他听见了自己喉头哽咽的声音。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幽兰殿,君拂依靠在梧桐树下,红了眼眶,质问他:“兄长,为什么?”
“只有你死,本王才能高枕无忧。”这是他的回答。
那个少年,艰难挺直腰杆,笑得比哭还难看三分,终是眼泪糊了满脸,狼狈至极,他说:“好,如兄长所愿。”并对他行大昭之礼,双手向前交叠,举过头顶,躬身九十度,“臣弟,在此……一祝兄长千岁,二愿兄长康健,三愿国泰民安,事事如愿。”
鸩酒下肚,他全身痉挛,疼作一团,断断续续地央求道:“兄长……能再……抱抱我吗?像小时候那样!”
他坐在幽兰殿主位上,冷眼旁观的看着他痛,心里全是“他终于要死了”的爽快!
君拂倒下的那刻,他也陷入了黑暗,任他如何逃,都不见一丝光亮,终日被恐惧笼罩,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长久的寂静后,传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叹息!
“哎~”
“哎~
谁?谁在黑夜里叹息?
忘川河畔,万盏灯起,照彻黄泉之路,鬼差们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
唯有那桥头熬汤的老婆子,自顾地往里添各种滋味的眼泪,一只手有条不紊地搅拌着,嘴里还唱起了软糯的姑苏调子。
“廊桥落雪无声,初见情深意浓,兵戈止硝魂散,铁甲丹青白骨哀,有情人相守难成,盼君回顾来时路,不负相思苦,不负相思瘦……”
这词曲,讲的是姑城与云国开战,对柯姑一见钟情的韩三郎战死沙场,柯姑得知死讯,抱着韩三郎的铁甲魂断廊桥,雪神为此情所感,晶莹筑灯起,照亮二人魂归之路,那景象,与今日颇为相似。
不过,此灯非凡品,乃千古上神之丹元化就,也就是说,一位九重天的上神以丹元之力引渡他人魂归故里。
孟婆掐指一算,“错不了,三百年的旧债,也该到此为止了。”
阎王接过鬼差呈上来的《新魂录》,看到“君拂”二字,骨笺滑落在地上,他慌慌张张的出了阎罗殿,连轿子都不坐了,御风而行,不偏不倚地落在孟婆对面,他慌忙转开目光,望着忘川万盏灯火之景,身子一软,瘫靠在栏杆上,不确定地问道:“孟瑶!那人真的来了?”
“已死之人,何故惹得阎王如此?”孟婆手中不停,也不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可是九重天统帅三军的战神啊!就这么没了,彻底的没了?”阎王难受极了,想当初他还在战神底下当差时,那人骨子里都刻着绝情,今日怎么就落到为情而死的结局?
还燃烧了自己的魂魄,以未亡魂灵点灯,与割肉无语,这该有多疼啊!
看到昔日旧友,君拂眉眼又舒展了几分,竟让人瞧不出这是要赴死之人,“坤音,念在你我往日交情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为难兄长,其实,他也很苦!”
“燕王如此害你,你怎么……怎么就这般心软!”阎王叹息道。
“其实兄长也曾疼我护我,可身在帝王之家,储君之位总是要脚踩尸骨的,先祖们如此,君父也如此,到了我和兄长,也是逃不掉的,况且君父偏爱我,兄长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会不放手一搏?今日之结局,终究是我们都不够狠,一退再退,让那么多无辜之人丧命!”凡尘种种,君拂是有悔的,若是没有不软弱后退,结果也许不会这般不堪。
可这世间,唯独没有后悔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答应你,不为难他。”阎王允诺。
“无论往事种种如何,惟愿记着别人予我之好,就足够了。如今既能得偿所愿,也能换取君家后世福泽绵长,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补偿呢!”说到此处,君拂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阎王朝他目光幽幽望过去,一顶鸾轿在灯火的牵引下,徐徐而来。
阎王扼腕叹息,这得偿所愿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鸾轿停,君拂躬身在轿前,他实在是太痛了,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
他站在轿前,稳了稳身子,道:“君家三子,单名拂,字玄策,二十又七,今生到此,恐与卿错落,特此求之,吾倾慕汝已久,借许来世,愿聘请汝为妇,托付中馈,衍嗣绵延,终老一生。”他声音哽咽,单膝下跪,迎颈而视,“卿来生,可愿嫁我?”
“我愿意!”短短几个字,轿中人已泣不成声。
两人穿着喜服,饮过孟婆汤,与尘世百年作别,牵手共赴黄泉!
忘川鬼影憧憧,彼岸花叶不相见,奈何桥边孟汤薪火不熄,这短短的一段路,有人竟等了三百多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阎王猛然转身,问:“孟姑,你说他二人能在来生白头偕老吗?”
“与其问我这个只会熬汤的老婆子,阎王不如去那三生石旁瞧上一瞧。”一语惊醒梦中人,阎王还真跑到三生石旁,看到石上新刻的名字,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直到最后一盏引魂灯熄灭,孟婆才道:“这世间,再无君拂!”
颍川城中的一座深巷小院,院中海棠瞬间化作枯木,老仆人将木匣放入土中,撒上黄土,一层又一层,“老朽在此,拜别王爷和王妃!”
天欲晓,万物苏,此时渝中两户人家,同时诞下一男一女。
孤浊残酒已冷透,冬枝新芽初露头,君乾推开院门,铅灰色的天,小雪渐渐,站在雪地里的将军,解剑而跪,“殿下,君上急召!”
君乾翻身上马,扬起长鞭,苍驹不多时就消失街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