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宅侧院里现在忙成了一团,夏安带着高远和吴瑞、夏阳他们提着热水匆匆走进了院门送到了房间门口,林芸正好推门走了出来。
“夏安,那副药煎好了吗?”
“快了,马上就要好了。还要药汤吗?”
“够了,现在不用了。”
听到林芸说不用他们帮忙了,高远和吴瑞垂下了头,他俩本来就很内疚,只靠着忙碌分神,现在自己没用了,巨大的愧疚感又压了下来,林芸看了他们一眼又道:“姑娘的情况不太好,女医不好一直待在这儿,只剩我们俩个人,只怕人手不够,要不你们去把玉娘和山杏接来吧。”
“啊,我,我可以去接玉娘,她见过我的。”
高远听言眼睛一亮举起了手,吴瑞侧头看见他说道:“那,那我,我没见过山杏啊,她怎么可能跟我走。”
夏阳见过山杏应道:“我见过,我可以跟吴大哥一起去。”
“好。”
几人商量好了,林芸提起一口气把热水都提了回去,夏安他们转头看向了一边的夏衡。
夏衡自打回来安置好白潇就呆呆地坐在门前,不管身边多少人、多少次来回他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见动静。大家的湿衣服都没换,他也是这样,手上还沾染着早就干掉的血迹。
夏安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轻声道:“爷,姑娘这边人手不够,林芸想着去把玉娘和山杏接来帮忙,高大哥见过玉娘,夏阳和吴大哥可以去接山杏,我想让他们去一趟。”
“好。”
夏安以为他不会回话的,只是想告诉他一声,没想到夏衡居然应了,夏安愣了一下,回头朝着高远他们点了下头,他们几人看见了,一并出去了。
看着他们走了,夏安转过了头,看见夏衡应了一声又安静了下来,眼睛里尽是血丝,没有半点神采。看他这样子,夏安起身在门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打湿了自己的手帕,走回来蹲在夏衡面前,先拿手帕敷了下他的眼睛,然后仔细擦干净了他的手。
夏衡由着他收拾自己还是在发呆,眼睛好似看着哪里又好似没有,夏安擦干净他手上的污迹道:“爷,我去看看姑娘的药。”
“好。”
夏安叹了口气站起身出了院子,没成想刚出院门,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公子今天怎么回来了?”
“我有东西上次落在了这里,趁着今天休沐回来拿,我想着跟你和沐明打声招呼,这位大哥说你们都在这儿就带我过来了。你,你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刚进来的时候还碰见了夏阳他们,他们也是这样,一身衣服湿透了也不知道换,你们都怎么了?”
许诺自打在大门那儿遇到高远他们就觉得今天的夏宅很奇怪,整个宅子的气氛像这会儿的天气一样很压抑。
“没,没什么……”
许诺这一问夏安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支支吾吾的,脑海里映出了白潇平常温柔随和先前被带回来时虚弱狼藉的样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察觉到了眼泪夏安连忙捂住了眼睛侧身避了一下。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许诺想到这是白潇的院子,联系到闹赈的事问道:“白姑娘的铺子也被闹赈的人抢了吗?”
“不是。”
“啪!”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引得两人都看了过去,许诺透过院门一看,看到了坐在门边失魂落魄的夏衡。
夏衡也被这声音惊了一下,回头看着房间,渐渐地房间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夏衡潜意识觉得是白潇的声音,魂魄猛地冲回了身体里,扶着廊柱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放着一个浴桶,桶上搭着一排布巾,旁边还有几个木盆和木桶,一进门药汤的味道就涌进了鼻子里。
桌子旁边的地上有一堆碎瓷片,里面的水仙花在那一堆瓷片里,还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花瓣湿漉漉的贴在地上。房间里没有人注意到他进来,因为大家都围在床前哄着刚被吵醒的白潇。
“让开,让我出去,我要出去。”
“姑娘,姑娘我们回家了,这里没事了。”
“姑娘不怕,这里是夏宅呀。”
明娟先前在给她穿主腰,正在系绳的时候小医女不小心撞倒了花瓶惊醒了她,许是梦魇了,她挣扎着要出去,不许别人碰她一下,连衣带也没法儿系,明娟怕她刚擦洗了身子会着凉,想给她穿好,刚搭上手白潇就猛地拍了下来。
“别碰我!走开,都走开!我要出去!”
“伤口,伤口,伤口又破了。”
白潇的挣扎又挣开了伤口,右腕上的白布很快就被血浸湿了。她的右腕被划破了血管,女医生怕她会失血,道:“抓住她那只手,不要让那只手再动了,你们亲近的人安抚她一下,她这是吓到了,不要让她太激动。”
林芸力气大,听言制住了她的右手,她这一压制反而让白潇更害怕了,拼了命想挣脱。
“放开!不要碰我!让开!”
“姑娘别怕,是我们。”
白潇失了血,现在还在发热,说话声音也是弱弱的,满是坚定和恐惧,奋力想要摆脱她们,林芸她们怕伤到她,劝又劝不住,一时僵持住了。
几个人正着急的时候,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拨开床边围着的人脱下鞋子上床揽住了激动的白潇,抓住了她的右手。
“欸,爷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夏衡只安抚住了她一时,白潇感觉到了他身上强势的气息,又挣扎了起来。
“走开!出去!啊!别碰我!”
“乖,不怕,是我,我是夏衡。”
白潇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心只想逃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夏衡担心伤到她使劲把她箍在怀里,白潇辛苦了半天也没能把他推开,大哭了起来。
夏安和许诺就在院门口,房间里白潇的声音他们也听到了些,尤其是后面的哭声和叫喊声听的人揪心。
“这这这,白姑娘这是怎么了?你们爷做什么了?”
许诺还是等不到夏安答话,怕白潇受了欺负鼓起气就要进去,夏安连忙拦住了他。
“许公子,你不能进去。”
“怎么不能进去?本来还好好的怎么沐明进去就闹成了这样?白老夫人才刚走怎么就把人照顾成了这样,是觉得人家没依靠了吗?我去找沐明问个清楚。”
“不是我们爷。”
“不是他还能是谁!”
“哎呀,许公子。”
“是姑娘今天出城碰到了闹赈的人惊到了马车。”
“嗯?是吗?”
许诺听他这么说冷静了一些,转而看了看房间又道:“惊了马车怎么会吓成这样?”
许诺还在追问,夏安急着去看药,又看拦不住他了干脆说了出来:“是马车载着她一个人跑了,姑娘跳下了马车去庙中躲雨不成想碰上了歹人,这才……”
“啊?!”
听到这话再联系夏衡刚才的状况和白潇的哭声许诺也猜到了大概的情况。
“怎么,怎么会让马车带着她一个人跑了呢?”
夏安摇了摇头,泪水从眼角流出来很快覆上了脸,夏安擦干净眼泪缓了缓说道:“灶上还煎着姑娘的药,我去看看,许公子要拿什么就去客院拿吧。”
“我,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
许诺想去帮忙,跟在夏安身后也去了厨房。
房间这边,白潇哭了好一会儿已经没力气了,但还是强撑着要把夏衡推开,腕上的白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夏衡哄了很久也安抚不下她,明娟心心念念给她穿好衣服,一靠近她就会哭喊,除了强硬地抱着她的夏衡再没人能碰她。
看她哭到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夏衡心疼坏了却没有办法,转念想到了白阿娘过世时他在白家门前听到的童谣,想试试有没有用,靠在她耳边轻声唱了起来。
“月,月儿高,风儿悄,猫儿脚下打呼了;哥儿闹,姐儿笑,娘亲唱一曲歌谣;星儿稀,烛儿少,爹爹扶着摇篮摇啊摇……”
童谣居然起了作用,熟悉温柔的曲调让白潇慢慢平静了下来,手不自觉抓着夏衡的衣襟,往他身前靠了靠。
夏衡看她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朝着旁边的女医使了个眼色,女医心领神会握着她的右手处理起了她右腕又破开的伤。
“天黑黑,人悄悄,我们一起睡觉觉。月儿高,风儿悄……”
怀里的白潇许是哭累了,乖乖的窝在他胸前,她的烧还没退,抱了好一会儿了夏衡还没适应她的体温,只觉得源源不断的灼热透过衣服传了过来,鼻尖尽是药香,和浴桶里的一样。
明娟试探着给她系上衣带,看她没有反应放下了心,给她系上了主腰。夏衡下意识顺着明娟手上的动作看了一眼,看见了白潇身上的伤痕,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星,星儿……”
夏衡感觉心里像是被利刃刺了一下别开了眼,整个人忍不住的发抖,一开口嗓音也是颤的,低头靠着她的脸,嘴唇挨在额头上,感受着唇上的炽热,几滴泪水悄悄落下没进了发丝里。
“星儿稀,烛儿少,爹爹扶着摇篮摇啊摇,天黑黑,人悄悄,我们一起睡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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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上跑哪儿去了,当值的时候连你人都找不到。”
陈翊替夏衡值了一早上,中午回来的时候才在自己的院子前看见了他。夏衡低着头,连官服也没穿,身后跟着夏阳,陈翊来了夏阳倒是行了一礼,可他既没行礼也没答话,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你昨天又去哪儿了?我使人去找你东厂的人说你带着人去城外训练了,是这样吗?昨天闹赈你有消息吗?”
陈翊领着他一路走进了屋子里也没听到他的声音,坐在软榻边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一个内使走进来给两人行了礼,把茶盘放在软榻边转头又出去了,刚走了几步,夏衡疲惫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烦请老祖宗让人避开。”
那内使反应了一下明白了他是在说自己,看了看夏衡再看了看陈翊,陈翊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
那内使应了一声退出去关上了门,陈翊等着夏衡说话,先倒了杯凉茶喝了,又给杯子里重新添满。估摸着人应该走远了,夏衡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怎么了?有事求我?”
“老祖宗,对不起。”
陈翊听他张口就跟自己道歉,语气里还带着哭腔更奇怪了,问道:“跟我道什么歉?”
“潇潇出事了。”
陈翊听言握着茶杯的手一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问出了声:“出什么事了?”
“昨日,她去往通州舅家,路上遇见了闹赈的人拦路劫掠送往通州的赈济,局面太乱了,护送她的人接连去帮忙了,闹赈的人惊了她的马车,马儿带着她朝小路跑了。”
陈翊听着他的话心扑通扑通地跳,像昨天一样,耳边夏衡接着说道:“她察觉到马车惊了,想法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想着往马车来时的方向往回走,昨天起了雨,她在岔路口走错了路,路上遇到了一间废弃的龙王庙想进去避避雨,不成想庙里就有闹赈的人……”
夏衡说到这儿哽咽到说不出话,陈翊越听越紧张。
“庙里有人,然后呢,然后潇潇怎么了?”
“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还被割伤了手腕,人也昏迷了。”
“所以呢?潇潇她,受辱了?”
回答陈翊的是夏衡的啜泣声,印证了陈翊想到的结果。陈翊觉得眼前突然暗了一下,耳朵也是一阵刺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面前的夏衡又告诉他这事儿是真的。
“夏衡!”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个水杯砸在了夏衡肩膀上,杯子里的茶水浸湿了一片衣服,滚落在地上发出了一阵脆响。
“你是干什么的?你东厂是干什么的,那么多人也护不住她吗?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在宫里都好好的,你怎么把人给我照看成了这样!一年,才一年啊!”
陈翊气到站了起来,指着夏衡怒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口口声声跟我说你会照顾好她,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衡所有的愧疚在这个时候爆发了,伏在地上哭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答应过您,答应过白姨,结果让她受了这样的伤,对不起。我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把她一个人丢在夏宅里,在她满怀欣喜的时候故意冷落她的心,在卑劣的接近之后又选择了逃离,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你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
陈翊的话把夏衡从愧疚拉出来一点,夏衡膝步跪倒了陈翊身边,拉着他衣襟说道:“老祖宗,我求您去看看她。她自昨日被惊醒后就再未醒过,高热一直没退,脉象越来越弱,药汤是半点也喂不进去了,老祖宗您去看看她,她现在在意的人就只有您和叶姑姑了,我求您去看看她。”
夏衡的话提醒了陈翊,陈翊低头看见他拉着自己的衣襟,猛地从他手里拽了出来,贯着夏衡摔到了地上。
“放开!”
陈翊摆脱了夏衡快步推开门走了出去,房门外照进来一束光,堪堪停在夏衡身后。
地面上透着丝丝冷气,本是最怕这种寒意的夏衡却一点也察觉不到,眼泪不断地从脸上划过滴落在地上,很快淋湿了一片,陈翊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备抬舆,备两辆马车,我要出宫,快些,去请尚仪局叶司籍,让她无论如何两刻内到东华门,另外去通知苏杭织造裴有才速往夏宅,听明白了吗?”
房间慢慢安静了下来,除了夏衡的呜咽声再没有动静,门外候着的夏阳走了进来,见他摔倒在地上连忙走过来扶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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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有才毕竟在宫外,很快就到了夏宅,待在白潇的房间里向女医和林芸她们打探她的情况,皱眉盯着床上的小身影满是担心和怜爱。门口传来了一阵动静,裴有才回头一看,果然是陈翊和叶司籍到了。
“老祖宗,叶司籍。”
陈翊他们没心思理他,径直朝着床榻过去了。为了方便照顾人,床帐被束了上去,陈翊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苍白的小脸和躺在薄被里单薄脆弱的身躯。
“潇潇啊!”
陈翊一见她脸色变的煞白,眼泪不听使唤的往外涌,扑到床前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那股微弱规律的气息放下了心。
“没事,没事,命还在就好,就好。”
叶司籍听到这话也放下了心,转眼注意到了她右手上裹着的白布,问道:“这手腕是怎么了?”
裴有才来得早已经弄清楚了情况,回道:“是被歹人割伤了。”
“这……”
“哦哟,这得多疼啊,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疼啊。”
叶司籍回头看向裴有才问道:“潇潇一直都没醒吗?”
“听她们说潇潇昨日醒过,害怕再加上吃药哭闹了好一会儿,只怕是脱了力。她身上有伤,又被划伤了手腕上的脉络,失血过多,从昨日回来就一直在发热,所以才昏迷不醒。”
叶司籍听着伸手探了下她额头,触手果然一片灼热。
“还真是在发热,用凉水给她擦洗一下好降热啊。”
“一直有在擦洗的,这会儿比我来时已经降了些了。我想,她应该也很害怕吧,所以宁愿一直睡着也不想醒来。”
陈翊听言拂了拂她额头柔声道:“潇潇不怕,老祖宗在这儿呢,还有你叶姑姑,有才,”
“姑姑在呢。”
“哥哥也在。”
“我们都在这儿呢,我们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醒来吧,啊,不要一直睡着了。老祖宗陪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能说不醒就不醒呢,你怎么能让我跟你叶姑姑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乖,睡一会儿休息休息就醒来吧,没事儿的,有老祖宗在呢,你什么也不用怕。”
叶司籍看着陈翊自己的情绪要控制不住了,望着床上的小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给她擦洗下身子散散热气,也好睡的舒服些。”
“对,对,让叶姑姑帮你收拾收拾,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明天就快快醒来吧,起来看看老祖宗,我们有好几日没见了呢,我也想你了,我们明天见见,说说话,好吧?”
裴有才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陈翊,带着他往外走,一回头看见了站在桌边看着这边的夏衡,裴有才忍着想翻他一个白眼的冲动,低下头扶着陈翊出了门,夏衡也跟了上来。
陈翊缓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侧眼看了下夏衡又回过了头,冷冷地问道:“闹赈的人呢?
“昨日就杀了。”
“算干了件顺眼的事。”
陈翊说了一句由着裴有才带他去旁边的屋子里休息,等着人都走了,夏衡回头呆呆地看着房间,扶着廊柱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