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第一项工作是八点的早会,不大的办公室被挤得满满当当,应该十几人之多。凳子不够坐,多数人是站着听完了韩经理红着脸讲完话。小韩这人挺有意思,在单独或非正式的场合贼能白呵,一到人多的正式场合就完犊子。
公司的业务经理有4人,分别是那天在劳务市场的大个子,姓刘,我们叫他大个刘;长的有些猥琐、带着一副宽边眼镜的老穆;腰杆挺的笔直的退伍干部李全才;再就是昨天我遇到的沈武,据说还缺两名经理和一名财会人员。他们这些人都要求有大专以上的文凭或者是转业军人,将来是要被派到外地工作的,朴总嘴里称他们为“外派经理”。但他们走之前跟业务员一样,也要下到边城市场里铺货,说得好听点岗前培训。
业务员算上今天上班的我有9个人,牛莉、黄小霞、刘春红、邓蒲军……都是些二十左右的小孩子,咋咋呼呼的没一个稳当的。赶巧,我也不是个稳当的主儿。
韩经理问清我的住址后说,市内中心地带早有人把市场占领的差不多了。他拿出一张边城地图,用手在上面指点了几个位置,这几个地方目前还是空白,你要抓紧时间过去展开,否则,连这些地方也会被其他人占领的。
我是个方向和位置盲,他又不是本地人说不清楚具体地点的名称,但我看地图上那几个褐色的位置都靠近外围绿色周边,猜测着一定是城边的边边角角。拽过那个瘦的像麻杆的大眼睛姑娘牛莉,确定了我的猜测。
韩经理见我皱着眉头不高兴,笑着说,“围棋里有个术语叫金角银边草肚皮,鱼姐,你别看这市中心都被占领了,但不要小看了农村保卫城市的威力,可以慢慢地渗透过来的。”
边城的城市格局是沿着江水东西走向的长条状,长有十余公里,宽却只有一千多米,最窄处只有几百米的宽度。也就是说,我要去的位置只能是相隔十公里的东面和面西“金边”了。
带着万般的不情愿,我驮着两箱出了大力公司,拐下山上宾馆门前的斜坡时,看见约好的老公蹲在路边抽烟,一台破自行车支在他身前。
我把几个韩经理交代的可去位置一说,他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近处没地方了?可城边也没几个药店啊。”
“药店你就别想了,边城大大小小三十几家药店都在韩经理手里。”我把另一个不幸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去!”老公闷闷地又点了颗烟,重新蹲在道边想折。
多年后想起当时他低头抽闷烟,我在一旁唉声叹气的情景,心里还是满满的凄凉。本来是有了憧憬的一片光明未来,一下子又回到了毫无生机的荒漠,货架子上还平添了更为沉重两箱甩不掉的累赘。
其实,我俩那时的状况还算是好的,家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下岗,他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吃饭还是没问题。好多人家是两口子都在同一单位,同一时间下岗,同一时刻家里一分钱的收入也没有了。他们的处境才真是走投无路,背负的可不仅仅是两箱保健品重量,是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后半生。
一支烟快要抽完的功夫,他抬眼问我,“诶?你刚才没说你娘家汽改厂那一带吧?”
“恩,那面太远,没人过去的。”
“没人去正好我们去,至少能有三五十家的店铺,你还熟悉地形,不如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这骑车子过去得半个多小时,你驮着二十多斤的货不累啊!”
“去城东还不是一样,用不了半小时也差不多。还是先去汽改厂吧。”
两个没头没脑的人终于在初冬的冷风中开完了作战会议,紧了紧衣衫,整理好货物忐忑着上路了。
路上,我跟他说了大力公司的作息时间和工作方法。
公司要求每天早上8点报到开早会,然后根据情况带足够的货出去跑市场,中午可以不回去。下午一点再回公司报到一次,晚上五点之前必须回公司向韩经理交代一天的工作,跟财务结算当天发生的货款,并在每个人自己的账本上记录一天发生的货物进出。账本是那种正轨的财务记账本,每个店铺占一张,记录着赊账数和结款数。
从管理的角度上看,大力公司对人的管理很松散,但对货物的管理比较严,你拿走多少货会有库管开具一张一式三联的出库单,给本人一张便于你记账和将来对账,库管也会在公司账目上依此记录累加。出库的货物以后就成了你背负的债,直到把货款交到财务为止,不论任何原因丢失或缺少一瓶都要你负责赔偿。
也有半路掉地上摔碎的,你要拿着未开封的碎瓶头回去兑换或销账。
老公插嘴说,“这样啊,明白了,这哪是赊销给店铺啊,这是赊销给你们业务员!公司一点风险也没有的。”
我一愣,琢磨起他的话。
老公见我又开始闷闷不乐,呵呵笑着说,“等会儿先回你妈家一趟,他不是说可以用碎瓶头兑换吗,咱用盆接了摔它一盒,尝尝这保健品啥味道。”他有些瞧不起地接着说,“你们公司也忒狗逼,这一瓶成本才几个钱,都不给新来的职工品尝品尝,店铺老板问起来啥味道你怎么回答。”
其实我那天去应聘就想尝尝味道,却一直不得夙愿,听老公这么一说,顿时认同着点头,大力公司确实不大气,跟朴总的那种霸气的风格很是有点不协调。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他们抠门抠到了家,而是当时公司的几个人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儿还舍得把一瓶三块钱的救命钱给别人免费品尝。
大力公司形势好转后,韩江浩曾经偷偷摸摸地透露过如下的信息。
大力公司的三室里有一间是仓库,我们看到码到了天棚的那堆货物也就300余箱。这是从九江过来的一辆8吨货车里的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被拉到了延吉市,那面也有一家跟边城一样的分公司。
朴总因为面子的原因,并没回到自己的延边根据地发展,而是带了几个人留在了边城,包括身兼会计和库管的老太、整天躺在屋里不出来的陈部长和分公司经理韩江浩。他们四个人是8月份进驻的,租了房子,办了各种手续,再把药店铺满货已经是将近11月份。而此时,朴总四个人把兜里所有的钱拢在一起,统共只有57块34分。
韩江浩说,“我们进入11月份开始,每天只吃一顿饭,一人一个馒头,两碗大米粥,围着一块钱的小咸菜细嚼慢咽。白天饿了只能就着剩下的咸菜不停地喝热水,夜晚饿了悄悄地流眼泪就着梦想睡觉。你来应聘那天,我们已经断顿一天多了,要不是延边那面汇过来几百块钱,我们几个就差点饿死在边城。”
唏嘘不?惊奇不?
车子骑行半小时,我和老公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汽改厂大市场的十字路口,正准备开始下手铺货的功夫,听见背后有人喊,“小鱼姐,姐夫驮的什么好东西啊?”
回头一看,是田老三,一个跟着汽改厂女流氓李亚男混社会的家伙,他身后是两个混混模样的孩崽子。
“田老三啊。我跟你姐夫弄了些保健品,这不正寻思着在家门口往外卖吗?”
“呦呵!姐,你现在玩的够高档的了,啥保健品啊?”田老三说着前后左右地打量起那两箱货。
看到货箱上别着一摞子宣传画,不客气伸手掏了出来,迎着风抖开一张,“增强记忆、补充体力、解酒保肝!嘿~这东西好啊,昨个被王红军那犊子逼着喝了两瓶啤酒,现在正头疼呐。”
田老三酒量不行,人品也极差,也不等我和老公答话,一伸手“砰”的一声扯开了上面一箱包装箱上的封口胶带,“我看看是啥东西。”
老公跟田老三就是脸熟,也知道他是李亚男手下的混子,见他没脸没皮地上来就开箱,立刻也来了脾气。
他一手扶住车把,另一手迅速压住田老三已经伸进包装箱的胳膊,“喂,哥们儿,你几个意思啊?”
边城话“几个意思”就如同下战书,跟“你瞅啥”是一个量级的。
田老三闻听此话,立刻拧起三角眼。